第27章

于舟覺得向挽很有天賦。

這體現在,她僅僅重錄了四遍,就達到了向來苛刻的彭姠之的要求。

于是彭姠之趁熱打鐵,把第五期的劇本給她遞進去,這裏錢嫂要抱着孩子和沈白說她的過往,上輩子的錢嫂是個男子,因此回憶的劇情由一位男CV呈現。

而現代的錢嫂,也就是向挽,僅僅需要說幾句話。

“我從前塵往事裏來,從千秋萬代中來,穿過時間的刻度,轉換男女的軀體,只為了找到他。”

“沒有什麽驚天動地,也不求轟轟烈烈,最高興的時候,是他下晚班給我煮一碗小面,我在一旁卧雞蛋。最痛的時候,是生下我們的孩子。”

“我想留在這裏,做一個普通人,普通地,愛他。”

約等于獨白性質,所以向挽可以一個人完成。

劇本遞進去,向挽久久沒有動作,也沒再比OK。

等得過久,彭姠之有一點奇怪,終于,向挽擡起頭來,說:“我看不懂。”

“?”

彭姠之驚呆了。

“卧槽。”于舟也驚呆了,忘了劇本是簡體字。剛剛沒有臺詞還好說,現在需要一段不短的solo,就不是一回事兒了。

“看不懂,”彭姠之皺眉,“是什麽意思?”

“我……”

“她不識字。”于舟上前一步,說。

???彭姠之腦子裏的問號變成了三個。連蘇唱都忍不住看過來。

文盲?現在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好像跟這兩個字不太沾邊吧。

“那個……”于舟又想編重男輕女那套,但餘光瞟見蘇唱在旁邊,她又謅不出口。

正在犯難,聽見蘇唱跟彭姠之輕輕說:“聽她提起過,剛從山裏出來,家庭條件不太好。”

“嗯?”于舟瞥她,她竟然用于舟的說辭,幫向挽解釋。

而這番離譜的話,從蘇唱嘴裏說出來,可信度高多了。

她冷淡而客觀的面容,就可以為任何事情背書。

于舟反手撓了撓後脖頸。

彭姠之翻着劇本,疑惑臉看向蘇唱:“你什麽時候跟她聊過了?”

蘇唱沒回答。

“你什麽時候又是這麽八卦的人了?”彭姠之咄咄逼人。

蘇唱依然沒下文。

“卧槽,”彭姠之靠過去,反手掩着嘴,“你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使不得啊使不得,你大人家十多歲了,而且,人家庭負擔這麽重,你以後養一家子啊?”彭姠之悄悄用胳膊肘怼蘇唱的腰。

蘇唱皺眉,輕輕“啧”一聲,動了動身子,離開彭姠之的聒噪。

“哈哈哈哈。”彭姠之知道這事不可能,但她就想鬧她一下,看她無可奈何的樣子,最好玩兒了。

她笑過了,帶着殘留的喜悅清清嗓子,說:“那……”

要不就試着背一下,要麽就換人,無情彭導,在線解決。

“等等!”于舟掏出手機,她腦瓜子轉得很快,剛剛已經把這段輸入到手機裏,轉換成繁體字,然後發到向挽手機上了。

她示意向挽拿出來:“挽挽,你對着手機念。”

彭姠之的眼神飄過來,落在她手機屏幕上,又驚呆了:“繁體字認識?”

看得出來,這一會兒的信息量把她的腦子塞得要過勞了。

“呃,對,”于舟捋一捋耳後邊的頭發,小聲說,“就出來打工的時候,沒錢,在地攤買那種港臺版的二手小說,她自己學着認了一下。”

心虛,尤其是她答應過蘇唱不騙人,這下雖然迫不得已,但她說謊話怎麽就這麽順溜呢,連個磕巴也沒打。

無語。

但她聽着旁邊傳來輕巧的氣息聲,好像是,蘇唱笑了。

唉,女人啊,真的難懂,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笑的,于舟心裏撇了撇嘴。

“嗯。”彭姠之沒再多說,當她不再開玩笑的時候,這件事對她來說就多半有些超綱了。

“你開始吧。”

向挽點頭,拿起手機,一邊看手機屏幕,一邊将這段話娓娓道來。

萬籁俱靜,呼吸可聞,隔世之人,說今生的話。

“我從前塵往事裏來,從千秋萬代中來,穿過時間的刻度,轉換男女的軀體,只為了……”

找到你。

于舟忽然更明白了聲音的魅力。

聲音和文字一樣,是亘古不變的牽引,可以越過千萬年的時光,和茫茫人海,依然振聾發聩。

聲音也和文字一樣,是浪漫中的浪漫。因為它們代表傾訴,它們都是在掏心。

它們……也都是在找尋,真正理解它們的人。

我們用文字和聲音做我們的小小號角,捍衛着、期待着、鬥争着、講述着,在不稀奇的世界裏,做一個稀奇的,獨一無二的,叛逆者。

向挽落下最後一個餘音,轉頭看向玻璃窗外。

先是看了于舟,然後再看的彭姠之。

彭姠之點點頭:“不錯,除了倒數第二句有一點噴麥,你幫我補一下。”

雖然這個角色沒有幾句話,但她的要求向來很高,本來只是想讓向挽試一試,沒想到她完成得比自己預期的要好。

她的聲音古色古香的,帶着一點現代人通常不會這樣斷句的抑揚頓挫,配上錢嫂這個亦古亦今的角色,恰恰好。

嗯,她有一點滿意,還有一丢丢當伯樂的小開心。

于舟也很開心,等着向挽補完,想跑上去跟她擊個掌,沒想到向挽這麽幸運,這麽快就能在彭導的作品裏獻聲。

可向挽卻沒有多高興,她慢吞吞地走出來,走到角落裏,等蘇唱她們都進去開錄了,她背着人對着牆壁,靜靜地站着。

“怎麽了?”于舟走過去,繞到她下方,從下巴那看她。

向挽垂着眼簾和她對視,不答她。

“你要是不理我,我就一直這樣看着你,這個角度,你有雙下巴,很醜。”于舟說。

向挽伸手,把她的頭趕出去,依然是面壁的姿态,背對着于舟說:“我有一些難過。”

她的肩膀一起一伏,瘦削而單薄,呼吸都成了克制。

于舟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第一次見面,穿着古代服飾的她,感覺有一點恍惚。她套在自己的T恤裏,其實沒有那麽搭,因為她優雅的脖頸,和烏黑的頭發,應該趁着精巧的發髻和珠翠。

她突然明白了向挽在難過什麽。

剛剛那段話,讓她有所感觸了。她沒有歸屬感和安全感,她有一點害怕。

錢嫂還能因為愛一個人落地生根,可她呢?沒有前路,沒有後路,不知道為什麽到這裏來,也不清楚什麽時候回去。

她是一個過客,過客不能真情實感,過客的感情更有期限,比她在李朝短暫而簡易的一生,期限更短一些。

于舟也突然明白,原來這個姑娘,真正傷心的時候,不是捧着胸口嘤嘤拭淚,而是這樣,背對着所有人,對着牆壁,克制地呼吸。

她在身後輕輕叫她:“挽挽。”

“我們出去。”她小聲說。

拉着向挽走到走廊,向挽擡眼看她,目不轉睛地看了好一會兒。

于舟有點不自在了,試探着問:“你,看着我,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你讓我出來。”向挽的眼神清亮而軟弱,挺招人疼的,“不是要安慰我麽?”

于舟愣了,“嘶”一聲,說:“我只是覺得,在走廊面壁,好一點兒吧,裏面人很多,一會兒都來問你。”

向挽張嘴,仿佛有什麽話要說,卻止住了,臉上有一點愠色。背靠牆壁沒作聲。

可是這麽一生氣,她又難過不起來了。

于舟看她好點了,笑了笑,也靠到旁邊的牆上,插着兜,把腿斜着支出去一點,晃一晃,發呆。

兩個人百無聊賴地呆了一會兒,向挽突然離開了牆,走到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腕。

還有一點別扭,但是想跟她說話的意思。

“你說,你說。”這下于舟學乖了,态度很好。

向挽又上前一步,看着她的眼睛說:“我争氣麽?”

“啊?”

“你曾說,我要很争氣,才能配到你的角色。我現在問你,我争氣麽?”

向挽微斂了斂雙目,注視着她。

卧槽。于舟擡頭看她,皺眉:“向挽,我發現你是不是長高了點兒啊?”

為什麽突然好像冒了自己小半個頭。

“你腿未伸直。”向挽掃她的腿一眼。

“哦對。”于舟站起來,但還是覺得向挽高了一點點,之前她倆都是168,現在向挽看着得有170吧。

過了會兒她又自我否定,168和170能目測出來個啥啊。她笑了一下。

向挽的眼簾一扇,仍在等她回答。

“挺争氣的,真的,”于舟笑着說,“但是,你以後出了棚,能不能別學人用這種蘇1的語氣講話,怪好笑的。”

向挽得到滿意的答案,退了半步拉開距離,疑惑:“蘇1,是什麽?”

“呃,蘇1就是……不知道。”于舟很難解釋,不想說了,插兜就要往回走。

“蘇1,和蘇唱,都姓蘇,有何關系?”向挽又問。

于舟樂了:“你問她呗。”

閑來莫說人是非,擡頭就見蘇唱和彭姠之往這邊走。

向挽悠悠顧于舟一眼,然後上前去,對蘇唱道:“有個問題,想請教蘇老師。”

“嗯?”

“您和蘇1,有何關系?”

喂!于舟想大叫着捂住她的嘴。

蘇唱一愣,彭姠之在一旁笑到彎腰。

她往旁邊一靠,又揶揄蘇唱:“直球啊?”好家夥。

蘇唱看一旁面如土色的于舟一眼,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彭姠之拉着向挽的手,挽住她往出口走:“這麽快就打聽人性向啊?我跟你說,1不1,0不0,彎不彎都跟你蘇老師沒關系。”

“她啊,談戀愛這方面還沒開竅呢。”

“你還是專注學習,何必想這些有的沒的,搞事業它不香嗎?”

“哦對了,你的文化課程也得跟上啊,回去補一下課,至少字得認識,不然,你怎麽配音啊?”

……

倆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于舟聽着蘇唱的腳步聲走過來,帶着清淡的香味在她面前停下。

“走吧。”她說。

哦,該到點兒吃下午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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