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向挽果然沒有發燒。
第二天還生龍活虎地吃了兩大碗蛋炒飯。
于舟對她的健康狀況大為贊賞,當然也覺得這應該歸功于自己眼疾手快的照顧。
由于她昨天淋了雨,今天于舟大發慈悲地讓她休息一天,不用再練習配音,準備的文化課課程也暫時擱置了。
但她也沒想明白,既然她覺得向挽注定要回去,為什麽還總是要讓她做這做那,當條觀光的鹹魚不好嗎?
不好。來現代社會一趟,感受到科技的日新月異和人類的快節奏生活,應該努力多學點各項知識和技能,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她最好的紀念品!
激動了,結尾不應該用感嘆號。
到了下午,于舟昨天發出的微信有了回複。
短短幾行字,她看了又看,又去自己卧室逛了一圈,在飄窗上坐着看,然後又游蕩到客廳,瞟了向挽一眼,坐到餐桌旁看了看。
過了半小時,她才磨蹭到向挽旁邊,很沉重地說:“挽挽,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請講。”
“是這樣的,”于舟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昨天打雷,你一點回去的跡象都沒有,我躺在床上,琢磨了挺久。我覺得,咱們不能這樣無頭蒼蠅一樣試,咱們得先确定一些事情。”
“上個月,我教你用ipad,你讓我幫你查資料,查查你父母的生平,咱們不是上網搜了嗎?你爹的那一朝,皇帝昏聩,那個右相喜歡作妖,所以基本上記載的都是那個右相的小雞蘑菇事兒,關于你爹的記載不多,就什麽提出了幾個興農的舉措啥的。”
“嗯。”
“關于你娘的記載沒有,關于你的,更沒有了。”
向挽沉靜地望着她。
“但我有個朋友,是在那個國家博物館的,她們那有些內部資料,有一些資料包,花錢買就行,我讓她買了個,幫我查一查。”
“花了我50塊。”于舟補充。
向挽莞爾一笑。
她一笑,于舟有點不好意思了,顯得她自己特計較這50塊似的。
她清清嗓子,繼續說:“結果你猜怎麽着?”
“我,我猜……”向挽思索。
“嗨,不是要你真猜的意思,這就是個抛梗的銜接語,你應該說,‘怎麽着’?”
“怎麽招?”
“果然查到你了!”于舟抖着眉毛提高音量,她覺得應該給自己來一塊驚堂木。
向挽被吓一跳,神色複雜地看着她。
“但是,”于舟表情豐富地切換了傷感的語氣,“關于你,僅有一句話。左相嫡女向氏阿夕……”
“年十八,卒。”
她逐漸收斂了逗趣的形容,這幾個字說得她的心晃來晃去的。
向挽也一怔。
碗碗在二人的沉默中,喵嗚叫了一聲。
電視裏放着《雍正王朝》,歷史的號角低沉地奏響,群臣觐見,伏地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千年萬歲,好像果真能夠永垂不朽。
向挽纖細的喉嚨一咽,睫毛微微顫動,然後問她:“這是何意?”
“這個的意思就是,你……”于舟猶豫着換了個稱呼,“古代的向阿夕,死了。而且,記在了歷史裏。”
向挽沒說話。
“你要知道,我們現在經歷的,就像在坐一輛火車,歷史所有的事件都是火車下面的鐵軌,環環相扣,首尾相連,才能讓時間這輛綠皮車勻速前進。”
“既然向阿夕亡故這件事,已經記載下來了,那麽……”
“那麽,我回不去了。”向挽說。
于舟穿着拖鞋的腳有一點慌張,腳趾動來動去,然後她說:“你想想,你想想,你靜一靜。”
她站起身來,環顧客廳一周,然後走到飲水機前站定,彎腰把飲水機旁邊的幾桶礦泉水搬開。
又把碗碗的貓糧搬開。
向挽探頭看她,等她一襲動作做完,才問:“你這是做什麽?”
于舟拍拍手,有點出汗了:“我把這兒清理一下,呃,然後它就,有一塊幹淨的牆壁。”
“你……”
“你要是難過了,可以來面壁。”于舟小心地瞟着她的神色。
向挽擡手,勾着自己的耳發,然後略咬了咬下唇,看着她,“噗嗤”一聲笑了。
“?”于舟叉着腰偏頭看她。
向挽把頭正回去,繼續看《雍正王朝》。
一會兒,她才說:“不需要。”
于舟反應了足足三十秒才反應過來向挽的意思,她預想了很多種情況,一哭二鬧三面壁什麽的,但沒想到是這一種。
這麽平靜的一種。
她恨恨地把水桶和貓糧又搬回去,暗罵一句:“這小沒良心的。”
無語。
又坐到她旁邊,自顧自地說服自己,也勸向挽:“你現在還小,就跟我當年讀大學的年紀差不多,我讀大學那陣,剛離開家,也可高興了覺得可自由了,哎呀,覺得天大地大任我闖了,再也不被爸媽管着了,是個大人了。”
“我那時候,哪知道什麽叫離別之苦養育之恩啊,後來你猜怎麽着?”
“怎麽招?”向挽熟門熟路地接話。
“到了大三大四,每次回家過完寒暑假,我爸媽送我去機場,我頓頓哭,真的,回回哭。”
“家這種東西吧,真的得大點兒了才知道,有後反勁兒的。”于舟搖頭看她。
向挽掃她一眼,俯身用牙簽插了一塊桃子。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詩我不知道你們那有沒有,但真的寫得很好,你長大了,就更能體會其中的苦楚。”于舟說着說着,自己也有點難受了。
“上次我看那個新聞,唉,那對母女太慘了,那媽媽辛辛苦苦賣廢品供女兒讀大學,好不容易供出來了,找了個工作,她媽媽得了絕症,就這麽沒了。”
“那姑娘哭得是撕心裂肺的,我看了都心疼。”于舟哽咽了。
“父母和子女有年齡差,通常會造成感情的不同步,最難過的就是,當你知道了要報養育之恩,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說上頭了,突然聽見旁邊輕輕地抽泣了一聲。
于舟回過神來,看着旁邊的向挽。
向挽微微啓唇,抽泣、嗚咽、哀號,由小變大,聲音從她嘴裏淌出來。
而她的表情沒有任何松動。
“你,這是在幹嘛……”于舟慌了,這不會被刺激傻了吧。
向挽收聲,認真地問她:“你說這許多,可是就想瞧我哭?”
那她便配音給她聽。
“我靠,”于舟怒了,“我讓你學配音不是用來敷衍我的!”
“你真的惹到我了,向挽。”
她往卧室走,她再也不想理她了。
但走着走着又反應過來,對啊,她做了那麽多心理建設,不就是想讓向挽不難過嗎?為什麽看到她不難過,反而還說一些話來刺激她。
她有病吧。
但好在向挽的情緒一直很穩定,晚餐吃得不多,但也在正常範圍內,于舟心頭小事算落了聽,正要思考向挽往後的出路問題,卻先來了一個小坎兒。
向挽發燒了。
白天沒燒,夜裏才起來,斷斷續續的低燒,體溫一會兒上來,一會兒又下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
于舟看了看新量的體溫,37.5度,想着如果一會兒再下不來,就要帶她去醫院了。
她其實有點不想帶向挽去醫院,總覺得會吓到她。
糾結着,先給彭姠之發了一個語音:“彭導,今天我不過去了,挽挽發燒了,我一會兒可能要送她去醫院。”
過了半小時,彭姠之才回複:“啊好的好的,你好好照顧她,快點好起來。”
一會兒又是一條:“那你明天還來嗎?今天差不多主要角色的音就收完了,明天後天是群雜。”
群雜就是一些群衆的背景音,比如街道的商販、行人交談的聲音。
于舟想了想:“那群雜我就不過去了吧。”
這個她是一點兒都不懂,而且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
“行,”彭姠之說,“你先忙你的,殺青了咱們一塊兒吃個飯。”
“好的。”于舟放下手機,看着向挽,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