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眼淚

◎“別動，乖一點。”◎

不知道為什麽，周蔓恍然間有種網友面基的錯覺。

之前和他打過兩次電話，沒見面的這些天裏，午夜夢回時，她偶爾會想起他們的對話內容。

手機裏的沈嘉珩很有耐心，人也溫潤。現實裏的他依然是他，可面對面時，周蔓卻總是說不出話來。

就像此刻，她被他看着，那雙清疏如月的眼睛溫柔多情，蠱得她腦袋發昏。要不是知道自己什麽德性，她都要懷疑她陷入愛情了。

安靜明亮的包廂裏，湯鍋汩汩冒泡，弄出咕嚕聲響。

沈嘉珩用筷子夾肉，慢慢放進鍋裏。蒸騰的熱氣冒上來，在他的面前氤氲出一層淡淡的霧。

周蔓透過霧氣欣賞沈嘉珩的顏，緊張的情緒一點點消散，坐姿也順帶變得随意了許多。

忽的，他開口：“吃黃牛肉麽？”

周蔓應聲，男人慢條斯理地往鍋裏放黃牛肉。

“素拼有讨厭的麽？”

“沒有。”

“魚丸吃嗎？”

“吃。”

幾顆魚丸放完，鍋裏的黃牛肉已經煮得差不多了。

沈嘉珩用勺子将肉撈起來，放在一個幹淨的瓷碗裏，推到周蔓面前。

周蔓蘸了一點點醬料，非常淑女地咬了小半片肉。

吃到後來，她咀嚼食物的速度實在追不上被投喂的速度，她顧不得形象，直接放開了吃。

大快朵頤之後，周蔓看向沈嘉珩那邊。他的碗裏很幹淨，餐具躺在原位，不像是被用過的樣子。

周蔓忍不住問：“沈老師，都是我在吃，你不吃麽？”

沈嘉珩淡淡道：“我等主食。”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進來，給沈嘉珩上了份蔬菜沙拉。

這時候，周蔓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主食是什麽東西。

她問：“最近有工作？”

沈嘉珩：“嗯，海報拍攝。”

沒聊幾句，周蔓手機響了。

她滑開手機一看，是穆川導演打來的微信電話。

周蔓放下筷子，拿紙巾擦嘴，側身接起電話：“穆導。”

那邊，穆川氣喘籲籲，像是剛爬完十幾層樓似的，“蔓蔓，你在哪呢？沒過來吧？”

“我還在市區。”說着，周蔓猛的想起穆川的那條微信，她問，“對了，您讓我去那個藝術空間幹嘛？”

“嗐，是這樣。明天沈嘉珩不是要過來拍海報麽，我想着安排你倆把那個雙人照順便一起拍了。”

穆川喘着粗氣，“但我轉念一想，你跟沈老師又不熟。我怕你尴尬，所以想讓你倆先見下面，熟悉一下場地，然後吃個飯，破個冰嘛。”

周蔓掃了眼桌上的殘羹，又用餘光看了看不遠處的沈嘉珩，捂着手機問：“然後呢？”

“然後，我在這個藝術空間等了半天，一直沒等到人。後面再給他發消息，才發現他把我删了。”

聽到這裏，周蔓着實有些想笑。就連向檬看到那條微信的第一反應都是他被盜號了，更何況沈嘉珩呢？

“雙人照我看是拍不成了，沈嘉珩脾氣太大！”那邊，穆川長嘆一聲，“蔓蔓，你記住，之後和沈嘉珩共事的時候機靈點，千萬別惹這位祖宗生氣。”

“嗯嗯，我知道了。”

“謝謝導演提醒。”

……

挂斷電話，周蔓重新坐好。與此同時，沈嘉珩剛吃完一整份蔬菜沙拉，正坐在位置上善後。

周蔓看了他一眼，想到穆川導演說他脾氣大，鬼使神差地拿起漏勺，從鍋裏撈了兩塊肉給他。

她一本正經：“沈老師，稍微吃點肉，心情會好。”

沈嘉珩怔了下，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看着她，說：“我心情很好。”

酒足飯飽，美男在側。周蔓覺得，她此刻的心情也挺好的。

她捧着臉，一瞬不瞬地看他，漂亮的杏眼彎成一道月牙，甜甜一笑，“還可以變更好嘛。”

說話的尾音微微上揚，是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撒嬌語氣。

沈嘉珩沒說話，他将目光挪到碗裏，默默吃掉了裏邊的兩塊肉。

待他吃完，周蔓興致盎然地問他：“怎麽樣，好吃麽？”

沈嘉珩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擦唇。他對上女生的目光，眼裏透出淡淡的笑意，“還不錯。”

不久，服務員進來收拾桌子。

周蔓忽而想起她剛進來時的那桌菜，後知後覺：“沈老師，原本要陪你吃飯的人是誰啊？”

“我朋友，蔣寒。”沈嘉珩溫聲說，“你們應該見過。”

周蔓颔首，“見過。”

“那個，”她猶疑，“既然我過來了，那他是不是……”

沈嘉珩：“嗯，他在陪你朋友。”

聽他這麽說，周蔓放下心來。蔣寒模樣周正，為人幽默風趣。向檬和他一起吃飯，應該不會尴尬。

正想着，從某個隔間傳來歡快的笑聲，襯得他倆這邊更安靜了。

沈嘉珩沒說讓她走，周蔓也不敢走，她只好硬着頭皮找話題：“最近還在練歌麽？”

“沒。”沈嘉珩回，“新歌錄好了，在等平臺排期。”

周蔓一臉錯愕：“沈老師，你欸，你出歌也要等啊？”

沈嘉珩笑笑，“平臺那邊要做宣傳策劃，一般不會立馬上線。”

周蔓點頭，“懂了。”

聊到歌曲，沈嘉珩的話匣子稍微打開了一點。他主動開口，問她：“你平時聽歌麽？”

“偶爾聽一些影視金曲。”周蔓道，“你知道，我做演員的嘛，對電影電視劇更感興趣。”

沈嘉珩表示理解，他拿出手機，打開音樂播放器，手指停在搜索欄。

“選一首你喜歡的歌。”他說。

周蔓念了一串法語，“音樂劇《搖滾莫紮特》原聲帶裏面的一首歌，歌名翻譯過來應該是……”

沈嘉珩：“縱情人生。”

“對對對，縱情人生。”周蔓的眼睛瞬間亮了，“你知道？”

“嗯。”沈嘉珩緩緩道，“高中時期學過法語，老師常用這部劇作聽力材料，所以比較熟悉。”

周蔓看着他，眼裏露出贊許之色，“沈老師你還會法語呀。”

剛上高中那會兒，周蔓也學過一陣子法語，不過她沒學多久就放棄了。那個時候，她做什麽都是三分鐘熱度，直到接觸表演才有所改變。

沈嘉珩掀開白色耳機盒，從裏面拿出藍牙耳機，遞給周蔓一只。

周蔓接過，将耳機塞進右耳，不一會兒，優美的旋律在耳朵裏響起來。她拿手撐着腦袋，邊聽歌邊發呆。

到歌曲高潮部分，周蔓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了幾句。等她哼完，忽然發現沈嘉珩在盯着自己。

沈嘉珩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周蔓挺直脊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沒有。”男人錯開眼，眼底閃過一絲晦暗。

周蔓捕捉到他的異樣情緒，從中讀出了惋惜。但她猜不透，沈嘉珩到底在可惜什麽。

一曲終了，播放器自動切換到音樂劇原聲帶裏的下一首歌。

“你的聲音條件不錯。”沈嘉珩倏地問她，“系統學過聲樂麽？”

“學過一點。”周蔓擺擺手，“我唱歌勉強KTV水平啦，難一點的直接歇菜。沈老師，你高看我了。”

“是麽。”沈嘉珩端起桌上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他垂着眼，周蔓看不清他的表情。

“當然。”周蔓笑着說，“大概十五六歲的時候吧，那會兒剛學唱歌，不知天高地厚，拉着媽媽去參加歌唱比賽，結果很快就被淘汰了。”

“被淘汰那天，我哭着鼻子找媽媽。我媽給我拍了照片，那張糗照至今躺在我的成長相冊裏。”

少女時期的糗事，周蔓一向是當做笑話講的。她沒想到沈嘉珩竟然聽進去了，還問她：“你還記得那個歌唱比賽的評委是誰麽？”

周蔓微微一愣，“不記得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體細節她早忘了。只記得，那天比賽結束後，母親為了哄她，帶她去了游樂園。

那是她第一次坐過山車，那種興奮和刺激的感覺，直到今天都尚有餘溫。第二年，母親遭遇車禍，成了植物人。那之後，她再沒去過游樂園。

想着想着，眼淚不知不覺蓄了滿眶。周蔓轉過身去，背對着沈嘉珩，捏着紙巾擦眼淚。

耳機裏仍然響着音樂，不知何時從躁動的樂曲換成了溫柔的鋼琴曲。

下一秒，眼前出現一張美好得無可挑剔的臉。周蔓下意識低頭，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狼狽。

“周蔓。”沈嘉珩連名帶姓叫她，稍稍停頓了下，“擡頭。”

雖說是命令式的句子，但語氣聽上去并沒有那麽讨厭。

周蔓鬼使神差擡頭，淚眼朦胧地看着他。她的眼圈泛紅，像兔子似的。

“忽然想到一些難過的事，沒控制住情緒，不好意思。”

“沒關系，想哭就哭。”沈嘉珩起身，坐在她身邊，用手帕給她擦淚。

他們挨得很近，她聽得見他的呼吸起伏，聽得見衣料摩擦制造出細碎的聲響，也聽見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男人捏着手帕的手指修長，偶爾不小心擦過她的臉頰，溫熱之中帶着幾分粗粝的觸感。

不知不覺，他又靠近了一點，淡淡的檸檬香氣籠過來。周蔓忽然想起她吃了火鍋，現在身上的味道估計不太好聞，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

“蔓蔓，別動。”沈嘉珩驀地開口，聲線有點沉，“乖一點。”

周蔓聞言愣住，她定在座位上，任由男人擺弄。

過了一會兒，兩人拉開距離。

周蔓腦袋暈暈地問：“沈老師，你剛剛叫我什麽？”

沈嘉珩一絲不茍地折好手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自若：“不喜歡周小姐這個稱呼？”

周蔓搖頭，“……沒有。”

“包廂太熱，腦袋昏聽錯了。”

她讪讪一笑，把藍牙耳機取下來放在桌上，“謝謝你安慰我，既然飯已經吃完了，我也該走了。”

說完，周蔓一路小跑出去。

她沒回頭，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包廂裏，沈嘉珩目送她離開，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