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6】
宋寄雪讓我一定要走出這裏,可我似乎沒講我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長郡市是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城市,比起那些真正的窮鄉僻壤,它勉強可以稱得是一座光鮮亮麗的城市,但比起真正的大城市,它又顯得那麽灰撲撲,不起眼。
長郡的早些年也是熱鬧過的,只是位置剛好避開了國家對未來中心規劃,漸漸也沒人記得起還有這麽個地方。
宋寄雪父母是長郡人,宋寄雪也出生于長郡,只是他不在長郡長大,在一個叫濱州的一線都市。
關于他父母的事,宋寄雪說的很少,我只知道那兩個人背井離鄉在濱州做服裝生意。
外地人在舉目無親的大城市裏打拼怎麽想都不會是很輕松的事情。
眼看着生意漸漸有氣色,慢慢在步入正軌,結果兩口子沒過兩年好光景就意外去世了。
他父母去世時候,宋寄雪小學都沒畢業,他哥哥念初中。
兩兄弟都是未成年,而他們父母那點財産便都由他們的長郡老家親戚暫為保管。
宋寄雪說到這裏的時候,笑了:“我都不知道原來我家有那麽多親戚。”
宋寄雪父親有一個弟弟,宋寄雪媽媽有一個哥哥。宋寄雪猜測他們能在一起的原因大概就是彼此經歷太像。
他們兩個在家裏都有一個弟弟/哥哥,父母又都偏心,而自己又都是不受寵的那個。
在宋寄雪的記憶裏,父親的弟弟也就是宋寄雪的叔叔,每次打電話基本就是要錢,再別的事了。同樣,母親的哥哥也就是宋寄雪的大舅,每次打電話繞來繞去也離不開錢。
宋寄雪父母去世以後,他們也是最先來分財産的。原本他們拿了錢每個月要給宋寄雪兩兄弟發生活費,可肉吃進嘴裏,哪舍得吐出來。
宋寄雪哥哥初中沒畢業辍學打工供他讀書到他高考,再後面……就發生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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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沒有了,他成了瞎子,書也讀不成了,可他不能怎麽辦,他還要繼續活下去。
他那些親戚借了高利貸,宋寄雪父母的房子被抵押掉。他沒地方去,濱州是一個适合打拼的城市,寸土寸金,物價高得離譜,不适合他一個外來的瞎子生存。
宋寄雪又重新回到了長郡,回到了這個他一開始出生的地方。好像一只風筝在天上飛,看着好像飛了很遠很遠,但線一扯還是要回到地面。
宋寄雪瞎了眼別說錢了,他自己都還需要人照顧。他長郡老家的大舅他的叔叔那些親戚就像沒看到一樣,比宋寄雪這個真瞎子還要眼瞎。
他的人生軌跡像一個閉合的圓,一時他自己都分不清他這麽多年到底是走到了終點還是回到了起點。
而其中唯一的變數就是我。
【27】
我雖然是一個孤兒,從來享受過來自父母親的愛,可我覺得我并不缺愛,至少在精神層面宋寄雪給了他的一切。
我下課回來的時候又照例在廊橋邊擺了一會兒攤子,給人畫像。
天氣已經開始入秋,街上的行人一個個都是大衣外套,哪怕有幾個愛漂亮的小姑娘露着腿也是被凍瑟瑟發抖。
廊橋下面是一條河,風還挺大。
今天的顧客并不多。
我并不需要答話,我在紙板寫的很清楚,別人一眼就就能看到:單人二十塊一張,雙人三十五塊一張,只收現金。
我畫風景畫其實更擅長一點,但是肖像也還可以。先找到對方的特點進行放大,再适量的美化。讓對方滿意的辦法也很簡單,只需要在最後拿出一塊白板,根據對方特點來寫上不同的贊美的話,
比如你笑起來很好看,你眼睛形狀不錯等等。
來自陌生人的稱贊讓人心情愉悅,所以這時候顧客掏錢也更爽快,甚至還會有回頭客。
我并不認為這是在騙人,這是語言的藝術。
大概在橋邊的路燈亮起的時候,我收拾東西準備回去了。
廊橋在夜晚會更熱鬧一點,因為這邊有幾個大點的酒吧,所以年輕人喜歡往這兒跑,如果我再能再晚一點回去,可能會賺的多一點。
但我必須得在晚上七點之前回去,宋寄雪下班時間是七點半,我要去接他,哪怕他自己可以回去,但我想去接他。
廊橋離宋寄雪上班的地方,坐公交車七個站臺的距離,中間也不用換乘。
坐公交車2塊。
【28】
這趟公交車人不多,還有位置。
我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胸口暖呼呼的。那是因為在廊橋等車的時候,過來了一個推着小推車買糖餅的老爺爺。
我買了一個,怕它涼了,便放在胸口捂着。
今天畫像的顧客比之前要少了點,可能是天氣冷了,都喜歡窩在家裏吧。先是來了一對情侶,在我給他們畫的時候,又吸引來了另外兩個女生。
再後面就沒人了,不過今天也沒遇到那個總是趕人的城管,也挺好的。
收入七十塊,糖餅兩塊五,公交車兩塊,結餘六十五塊五。我想着再攢攢,差不多再過幾天給宋寄雪買一件厚點的外套。
我之前就想給宋寄雪買一套厚點的外套,他都說,他們店裏有空調不需要。
我還在夜市買過兩條一模一樣的藍白格子圍巾,他一條我一條,雖然他說我不應該亂花錢,但是我幫他圍上還能感覺他挺開心的。
他看不見,所以他感受圍巾的方式就是,一會兒摸摸他自己脖子上的圍巾,一會兒又來摸摸我的。
“真的一樣欸……我們兩個是一樣的欸。”
當然一樣的。
我一下車遠遠就看到那個熟悉的人影,他帶着大大的墨鏡,在路口等待着什麽。我如果能說話,一定隔很遠就和他打招呼了,可是我說不了。
不過沒關系,宋寄雪聽力很好,他能聽出我的腳步聲。雖然我覺得大家走路的聲音都沒什麽不同,但是宋寄雪卻固執說不一樣的,我的腳步聲和其他人不一樣。
所以我還沒走近,他已經拿手杖邊探路朝我走來了。
我朝他走,他也朝我走,我們很快走到一起。
我把衣服裏依舊滾燙的糖餅遞給他,沒了熱騰騰的餅子,胸口也涼了下來。
在那一個瞬間,我以為我在把自己的心遞出去。
“你……呢?你自己的呢。”
我不答話,他便把一個餅扯分成兩份,透明的糖水餡兒從餅裂口處流淌出來,他的手指不免也沾上了一些。
我拉起他的手,把他手指上面沾到的糖水吸允幹淨。
“我,我都沒洗手…你幹嘛…”
很甜。
難怪他那麽喜歡吃甜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