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劉景天

◎冬日驚雷◎

《和狗皇帝互換體感》by枭藥  2023

歲暮天寒,北風肅肅,風中夾雜着似有似無的雪粒,無孔不入的撲過來,冷得直入骨髓。

榮喜宮外,滿面驚惶的宮女端着鎏金的銅盆進進出出,盆中的血水端出時還溫熱,蒸騰出一絲虛弱的霧氣,轉瞬便消散在徹骨寒風中。

雙手血污的産婆自殿內行出,跪倒悲呼:“皇後娘娘,賢妃腹中的龍胎,落了。”

廊下的蘇允棠眼眸輕顫,厭惡之餘,面上仍是不自覺的露出一絲複雜。

同為女子,便是董賢妃再是罪有應得,她也不會覺着妾室小産是個好消息。

更莫提,眼下她這個中宮皇後,還正是害董氏落胎最大的“元兇”。

“皇後可滿意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下一刻,開元帝劉景天自殿內行出,背着燈火的光亮,一步步立在蘇允棠面前。

劉景天顯然也聽到了産婆的禀報,聲音輕淡,話裏卻已然定下了她的罪責。

蘇允棠聞聲擡頭。

這麽多年過去,一切都變了,連天下都變了,但終究有些東西,還能看出從前的影子。

劉景天仍是一般的長眉朗目,英勇昂揚,一身玄色龍袍穿在身上,龍蟠虎踞一般令人不敢直視。

這樣威武的身軀,偏偏卻又生了一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目,襯着他的發如鴉羽、面如冠玉,便絲毫不見武人的粗魯,反而透着一股矛盾又吸引的魅力。

蘇允棠曾經最愛他這雙多情目,誰又能想到,時移境異,那一層輕薄的舊情撕開之後,真正的帝王之心,又是何等冰涼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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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了閉眼睛,聲音寡淡至極:“陛下明鑒,董氏滑胎,與臣妾無幹。”

劉景天攥着一串碧玉珠,有一下沒一下的轉:“按皇後這麽說,賢妃字字句句,聲聲泣血,都是誣陷?”

蘇允棠擡眸:“董氏難不成要說,她的失足不是意外,是臣妾隔着椒房殿推了她?”

劉景天嘆一口氣,無需刻意,便滿是帝王威嚴:“雖非你親自動手,可若非你素日嚴苛太過,令妃嫔畏懼,又怎會這樣的風雪裏日日請罪,久立失足?”

聽到這兒,一直扶着蘇允棠的宮女去厄,忍不住出聲主子分辨:“娘娘的身子不爽快,午後都要歇息的,賢妃偏偏要踩着娘娘歇息的時辰來,故意立在殿外逼娘娘收拾起身,娘娘勸過好幾次都不聽,只是今日沒有理她,便失足摔了,誰知道是不是故意誣陷!”

“去厄。”蘇允棠搖頭,止住了貼身侍女的不平。

劉景天不是困于深宮的稚嫩帝王,堂堂開元帝,白手起家、起于微末,這些後宮女子的手段破綻,他若是有心,不會分辨不出——

更莫提,他們年少相識,她的心性,劉景天又豈會不知?

只不過,人的心若是偏的,便是将話說盡,将血流幹,也只會瞎子一般視而不見。

若再連累了去厄這個相伴多年的貼身侍女,才更是得不償失。

果然,劉景天并不在意去厄的辯解,只是對她步步緊逼:“賢妃腹中的胎兒因你喪命,皇後竟沒有一絲愧疚?”

蘇允棠緩緩閉眼,只覺心底最後一絲隐約的火光就此泯滅。

蘇允棠徹底熄了分辨了念頭:“既然陛下心中已有論斷,又何必再來問我?”

因為死心,她連“臣妾”二字都不肯再自稱。

“這般說來,皇後是決計不肯認罪了。”像是被她的倔強激怒,劉景天反而笑了。

他一雙桃花眸彎起,玩笑似的聲音輕快,可眸光涼得攝人:“阿棠,這麽多年了,你這脾氣,怎的還是一點沒變?”

對方提起曾經,蘇允棠卻心下更怒,又覺悲涼。

她與劉景天并不是盲婚啞嫁,她十歲就認識了劉景天。

那時的她,是恣意任性的将軍府大小姐,故意在元宵燈會換上男裝甩開家人,玩得興起時,惹來了拍花子,糾纏間,一把摔進了十三歲的劉景天懷中。

那時的劉景天還叫劉三寶,只是一介出身卑微的白衣庶民,年少輕狂,不務正業,只每日糾結着一幫半大夥伴,在街頭巷尾溜貓逗狗,充做游俠。

他拉起蘇允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喬裝打扮:“哪來這麽漂亮的小娘子投懷送抱?”

他調笑着蘇允棠的幼稚天真,拍花子追來時,卻将她護在身後,揚眉冷斥:“瞎了你們狗眼,你爺爺的人也敢碰?”

将軍府的人來的及時,有他這一護,到底沒有出什麽事,被家人接走時,蘇允棠不舍回頭,便看到劉三寶憊懶的應對着仆人的謝意,察覺到她的目光,遠遠朝她揚了揚頭。

火樹銀花、玉壺光轉,少年一雙桃花眼對她一眨,疏懶一笑,得意又輕狂。

年少時的初遇總是最動人,這一幕,便連同上元節的燈火一起,深深印在蘇允棠的心底。

可惜之後沒過多久,劉三寶便因為年少張狂,得罪了當地大吏,被投進大牢,只等着秋後問斬。

劉三寶的寡母尋着這一場淵源,來到将軍府求到了蘇允棠頭上,大将軍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從中斡旋,将秋後處斬改為流放嶺南。

再往後,連年大災,朝廷昏聩,民不聊生。

世事無常,昔日被人誣陷,險些丢了性命的劉三寶,在嶺南帶着一群南蠻泥腿子起事,在這亂世之中成了聲名赫赫的反賊南王,改名劉景天。

蘇允棠的父親身為前朝大将軍,原本是該領旨平逆的,可劉景天卻大張旗鼓的帶着厚禮叩門,來謝大将軍當日的救命之恩,又在兩軍陣前求娶大将軍獨女為妻,口口聲聲舉案齊眉,終生不負。

她在父親面前答應了。

蘇大将軍早已看出前朝氣數已盡,亡國不過朝夕,見她點頭,沉思之後不單答應了親事,還幹脆率軍投了南王。

至此,劉景天如虎添翼,勢如破竹,一步步攻破舊都,成了劉氏的開朝帝王,她也順理成章封為皇後。

蘇允棠原以為是苦盡甘來,卻沒想到,封後大典之後,竟才是真正的開始。

迎着劉景天的目光,蘇允棠微微擡眉,眉眼間卻比他更涼:“我的脾氣,陛下原也不是第一次見識。”

她生來如此,自小如此,劉三寶十幾歲時與她相識,二十多歲大張旗鼓求她為妻,如今又是五年過去,她背負後位,背負蘇家,屈膝忍耐,處處退讓,卻沒想到,在劉景天眼中,仍舊是不知收斂,一如從前。

何其可笑?

劉景天竟毫不意外,他靠近她,一樁樁細數:“你這樣有恃無恐,是算準了你是蘇将軍的獨女,又于朕有救命之恩,朕不敢動你。”

蘇允棠的父親當初率軍投逆,為劉朝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功臣屍骨未寒,唯一的女兒若是這麽快就被廢慘死,傳了出去,只會說他景天帝刻薄寡恩,謀害功臣。

劉景天出身白衣,登基之後,便更重名聲,更莫提,父親在軍中極負盛名,殺了她,外面的上萬蘇軍也不會太平,新朝初立,更加禁不起這樣的動蕩。

蘇允棠這最後的底氣,說是蘇家給她的,也不算錯。

可劉景天輕輕摩挲着她的面頰,卻忽的道:“可是阿棠,大将軍已經死了。”

話語輕柔,卻鋒利得如同刀刃,狠狠刺進蘇允棠心尖。

劉景天感受着蘇允棠一瞬間的顫抖,低頭垂眸,細細端詳自己的皇後。

眉如新月,鼻膩鵝脂,冰肌玉膚,粉光若膩,因為提起了亡故的生父,眉梢閃過一絲悲怒,這一抹哀愁,便如同恰到好處的妝點,愈發讓她美得驚人。

她的美,劉景天是素來都知道的,這美貌如她的驕傲一般,生來便融在了骨子裏。

一如元宵初見,驚鴻入懷,嬌喘微微,原以為是柔弱溫軟的無力雛鳥,可下一刻,她便從他懷中掙出,沒有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惶恐哀哀,而是星眸閃亮,機敏堅韌,揚起的下巴都像是無聲的質疑——

“你行不行?不行別逞強,我自己再想辦法。”

雛鳥生出了毛羽,灼灼風華,閃耀的如同還未長成的鳳凰,高立于梧桐之上,假以時日,便可在衆鳥的朝拜追随下振翅而飛。

那樣大的動靜,他其實早就看見了燈會上這場追逐,原以為不過是哪家好日子過蠢了的大小姐自讨苦吃,權當是節下無聊的尋事消遣,那一刻,卻靈臺悸動,心跳砰然,想也不想攥緊了她的手腕。

已經撞進了他手裏的人,他怎麽可能再放她離開?

他愛極了她的驕傲志氣,只是這驕傲跋扈太過,時候長了,卻也咯人。

不過無妨,今時的他,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鳳凰,他也能打出金梧桐、玉練實、尋出世間最甘美的醴泉,讓阿棠彎下她的脊梁,甘願栖落在這金作的梧桐枝上。

北風更緊,黑雲在夜色中一層層堆起,遠處傳來隐隐的雷聲,似乎醞釀着更大的風雪。

蘇允棠的裙角在寒風中翻飛,身軀也微微發顫,像是已然禁不住這淩冽天威。

風聲中,隐隐傳來殿內賢妃悲恸的哭泣,哀婉動聽,如泣如訴。

蘇允棠想到那一盆盆血水,微微閉目,劉景天也聽到了這哭聲,可看着她,想到當時那個鳳凰似高傲的小姑娘,卻忍不住彎了嘴角。

劉景天征戰多年,膝下并無子女,賢妃腹中的胎兒若能出生,便是他第一個子嗣。

但無人知道,他對剛剛流去的子嗣,并沒有衆人以為的那般在意。

若是阿棠能讓他滿意,莫說董氏滑胎只是意外,便是阿棠惱怒吃醋,真的去了她腹中胎兒,甚至幹脆将賢妃也一并賜死了呢,又算什麽?

可惜,十餘年光陰過去,情分、權勢、綱常,阿棠非但沒讓他得償所願,反而愈發不馴桀骜。

不過無妨,對于真正在意的人事,劉景天素來有的是耐心。

劉景天的聲音更低,幾乎貼在了蘇允棠的耳畔:“阿棠,你要知道,朕才是皇帝,人走茶涼,大将軍在軍中的餘蔭,又能護你多久?”

蘇允棠咬緊下唇,耳後肌膚都在一層層的戰栗。

她知道對方說得沒錯,劉景天此人心涼似水,登基三年,曾經跟着他征戰四方的功臣良将,都已是兔死狗烹,或廢或退,何況只是父親殘存的威名?

自從父親病逝之後,她這皇後之位,便已然淪為了一場笑話。

雷聲更大了,由遠及近,繼而猛的炸響,伴着一道閃光,轟然響在耳邊。

兩人的身軀都是一震,蘇允棠甚至覺得身上一陣酥麻,頸後肌膚都瞬間一顫,活像那雷是劈在了他們身上!

周遭宮人們都吓了一跳,驚慌失措,拿不準該不該上前。

好在下一刻,劉景天便動了動,他皺着眉頭從這天邊異響中收回目光,低頭看向手下的蘇允棠。

雷聲最響時,他将蘇允棠護在了懷中,甚至将雙手捂在了她的耳畔。

這下意識的溫柔與照料,竟讓蘇允棠恍惚間,想到了被他護在身後的從前。

劉景天對她,也并不是一直這樣的薄情。

幼時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新婚時的郎情妾意、蜜裏調油,曾經讓她甘之如饴,此刻想來,終究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都是虛妄。

一瞬之後,蘇允棠便也回了神,後退一步,一如初見般用力掙出了他的懷抱。

劉景天緩緩握起冰涼空蕩的掌心,眸光幽沉。

他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麽的,可似乎是被方才的雷光所懾,劉景天忽然覺得有些乏累,渾身疲累,雙膝酸乏,累得如同做了一整日的苦役。

冬雷震震,這不是吉兆,劉景天忽的想到了這句話。

可從反賊稱王,位及九五的他,卻向來不在意這些愚弄民心的無稽天意。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疲憊,他沒有再刺激蘇允棠,只平靜宣旨:“皇後蘇氏,謀害皇嗣,懷執怨怼,不思悔改,念夫婦之義,着廢去一應中宮服用廪給,褫奪宮權,圈禁永樂宮,盼其靜思己過,早明朕心。”

蘇允棠面帶嘲諷,或許是退無可退,逼到極處,反而讓她體內生出了無盡的力量。

她覺得自己許久沒有再這樣康健過,突然湧出的力氣,讓她屈膝下拜,韌如磐石:“遵旨。”

風雪停歇,層層烏雲散去。

月光之下,劉景天的嘴角還帶着笑,可一雙桃花眸中,卻只餘帝王的高高在上,不怒而威:“阿棠,朕等你聽話回來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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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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