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跪
◎朕也是有幾招的。◎
東暖閣內的這一場鬧劇, 最終以慈高太後不支倒下,南康大呼小叫的叫宮人找太醫,浩浩蕩蕩的将人擡走結束。
一派忙亂間, 連蘇允棠都不好坐着,立在一旁,冷眼瞧着慈高太後在衆人的擁簇下被擡出暖閣。
可等暖閣內重新清靜下來後,蘇允棠無意回頭一瞧, 就忍不住怒色:“陛下還當真是個大孝子!”
劉景天倚着炕桌, 曲起一膝, 将一臂支在腿上, 老神在在的靠着長枕轉着碧玉串,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聽了蘇允棠的嘲諷, 他也仍是滿面坦然:“皇後說的很是,如朕這般大孝, 古往今來, 也見不得幾個。”
蘇允棠簡直要被氣笑:“親娘都被擡出去了, 還有心思在這說風涼話自吹自捧的孝子?的确是世所罕見。”
蘇允棠是怒極反笑, 可劉景天聽着卻當真笑了起來。
他一雙桃花眸彎起, 看向蘇允棠的眼神裏帶着情意:“阿棠果真心善,你不知道,太後素來就是如此, 生氣下不來臺時, 就要暈上一暈, 給自己架副梯子, 等到沒人時立時就好, 阿棠實在不必為她擔心。”
老實說, 慈高太後這樣的婆母, 蘇允棠巴不得劉景天不孝順,叫太後憋屈不痛快,自然更不會擔心。
但慈高太後再可惡,也并不妨礙劉景天的行徑不是人。
蘇允棠冷聲:“我有什麽好擔心的?倒是陛下,方才話裏一絲體面都不顧,倒也不擔心太後哀恸過甚。”
劉景天笑意微斂:“可見大将軍實在是一位慈父。”
蘇允棠皺眉:“你提我父親作甚麽?”
劉景天身子後仰,又恢複了憊懶模樣:“若是大将軍,見皇後受了委屈,自會心疼哀恸,以至五志入體,病體有礙,可朕受制于婦人,受了委屈,太後見了卻只會氣怒,怒得是朕不争氣,帶累的她也不能在你面前趾高氣昂,擺婆婆的譜。”
“這無能之人的氣怒最是輕賤,一時氣起,見沒有改變的本事,便也一時氣罷,過面不過心,只當消遣罷了,自然也不會為了朕過甚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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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上次已經見識過劉景天對董氏的絕情,此刻再聽到他對自個的親娘也是如此淡漠時,蘇允棠便發現自己竟然也不是特別意外。
蘇允棠面色冷漠:“慈高太後青春守寡,歷經艱難子女成人,不惜用賣女的錢財供你求學,為了你一路追随嶺南……諸如辛勞在陛下眼中都不值一提,生而為人,連最初的孝字都忘了,舉一反三,難怪往後不識仁德恩義。”
劉景天連連搖頭:“要不朕要說大将軍是慈父呢,這可不就是不知世事艱難的大小姐說的話?民間的草芥庶民,生兒育女,便如同往地裏撒種,向賭桌壓子,能結出飽谷,能壓中翻番,就是最争氣的孝子,否則就是不孝。”
“你倒請太後回來問問,是想要朕當這樣的‘不孝種’,還是一事無成,整日趴在寒床草屋前與她噓寒問暖的大孝子?”
蘇允棠這時才不會被他輕易繞回去:“你這話有意思,誰說登基稱帝,便不能噓寒問暖了?”
劉景天一挑眉:“那可不成,太後對朕從無真心慈愛過,朕能登基稱帝,尊奉父母為先帝太後,就已經是天胡的運氣,叫太後賺得盆滿缽滿了,還要噓寒問暖,朕豈不是成了冤大頭?”
劉景天仿佛是生來就有過目不忘之能,記事極早。
他甚至現在都還能記得起他周歲宴時被喂肉抓周的場景,也記得之後生父逝世,太後在一片白幡裏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是當時懵懂愚昧,不明其意,長大後回想,才恍然明悟罷了。
也正是因此,劉景天還是幼兒之時,就已發覺慈高太後對他并不像許多母親一般,會對生出的孩子有發自心底的疼愛。
太後最喜歡的是長女南康,因為南康肖母,性情也最合她心意,之後的和嘉過于怯懦,太後就淡了許多,等到輪到他,雖也養育精心,不會叫他挨餓受凍,但卻常常厭煩不耐,有時看着他時,眼底甚至會有仇惡之色——
因為若是沒有他,太後原本可以毫無顧忌的攜産改嫁,偏偏有了男丁,有了這麽一絲遠在天邊的指望,為了他,李氏便不得不走到更加坎坷煎熬的路上去。
守寡的日子是真的苦,越是苦,越是恨。
劉景天年幼時不知緣故,對此也會驚慌不安,還會下意識的讨好寡母與長姐,以求安身。
不過這種擔憂等到三四歲上,就也消散了,倒也不單單是因為太後對他日漸歡喜親近,更要緊的,是劉景天走出了這方寸之間的屋舍,知道了這世道的三綱五常,明白了自己身為兒子對寡母的分量。
既然太後一開始沒有選擇被人戳着脊梁骨棄子改嫁,走上了這一條“正道,”往後就更加無法半途而廢。
再是苦恨,也只能一口口咽回肚子裏,期盼他日後能夠成人成才,聊作彌補。
當初的慈高太後發現了年幼的兒子有過目不忘、過耳成誦的本事後,寧願将長女賣給屠戶,也要換來束脩,供他上最好的私塾,難不成是為了一腔慈母之情嗎?
笑話,連被賣的南康都知道是為了等弟弟出息之後,得來更大的報償。
不過經此一事,劉景天也徹底放下了幼時的執念,太後的确是最心愛南康,但凡南康是個男子,他被判斬首時,太後都未必會為他四處奔走,求到蘇允棠這裏來。
偏偏南康是女兒,太後便會賣出女兒的終身來搏一把日後,再是煩惡他,也不妨礙拼出一切來供他青雲。
可見真情愛憐這個東西,虛無缥缈,轉眼即逝,不如更加實在不可改變的東西,來的叫人可靠。
聽了這話之後,蘇允棠沉默了一陣,看着面前劉景天的無謂,再想想方才慈高太後軟倒時,南康面上全然真心的記挂擔憂。
她收起了自個瞬間的波瀾,只平靜道:“我倒覺着,太後是一開始,就看出了你是個養不熟的,選擇親近長公主,一點沒錯,”
劉景天深深的嘆一口氣:“若是從前,你一定不會這樣說,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阿棠你這性子,真是叫人難過。”
蘇允棠:“那也強過你毫無真心,滿腔算計!”
劉景天聞言看向她,桃花眸裏卻滿是真心的笑,柔聲道:“朕只是膽小謹慎罷了,便如阿棠你,若還是在荊州,你只怕早已棄朕而去,但如今朕是皇帝,阿棠你就只能長伴朕左右,可見還是朕說的不錯。”
蘇允棠叫這話說的生生窒了幾息。
或許是她的面色太過難看,一直安靜的趴卧在一旁,方才一片忙亂時都沒動彈的細犬貴妃,都忽的起身,幾步行到了她的腿邊,威脅的看向面前的劉景天。
蘇允棠低眸摸摸它:“乖,不用你。”
劉景天也是很吃了幾次教訓,立即從她這話裏敏銳的察覺到了危機:“好了好了,是朕的錯!很不必動手!”
一面說,他也猛地從炕上起了身,幾步行來,不顧貴妃的低吼威脅,半攙半拽的扶着蘇允棠重新在炕上坐下,從根本上制止了她撞腳指頭的動作。
蘇允棠甩開他的手,冷笑:“陛下以為我只有這一招?”
“你等等。”
劉景天将步步緊跟的貴妃撥到一旁,接下來,竟然十分自然的屈膝就跪在了她近前的腳踏上。
蘇允棠神色一頓。
劉景天卻故意一般,已跪姿直起身,将所有的力氣全都壓在了膝骨上。
他壓的力氣實在不小,自從體感互換,許久沒有再疼過的蘇允棠,因他這動作,竟又一次感到了舊傷複發的刺疼。
看着蘇允棠微蹙的眉心,劉景天啓唇一笑,隔着蘇允棠穿着的百褶如意裙,伸手覆在了她骨肉亭勻的膝蓋上:“阿棠,朕也是有幾招的。”
蘇允棠像是被針尖刺中一般猛地站起身!
她逃跑一般的咬牙後退:“巧言令色、 厚顏無恥!”
說罷,她也再不在劉景天這裏多留,一聲吩咐,守在暖閣外的初一去厄便立即帶人沖了進來。
蘇允棠:“帶上貴妃,回宮,”
初一聞言幹脆應是,這才對劉景天行了一禮,牽着貴妃,簇擁着蘇允棠出門而去。
劉景天嘴角仍舊帶着笑,目光卻緩緩落在行止有素的初一幾人背影上。
直到衆人離去,他方才緩緩攥緊了碧玉串珠,聲音輕微,像是自語:“蘇家的慈幼院。”
作者有話說:
劉景天:跪了,可我不疼,不虧~
蘇允棠:疼了,可他跪了,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