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自傷

◎你是為了自己,還是大将軍?◎

飲盡桂花酒後, 不過十幾息的功夫,蘇允棠便親眼看到了劉景天倒在了自己面前。

看到劉景天直到昏倒,都是一派冷靜安寧的神色, 蘇允棠卻只覺心中又泛起一陣不甘的怒意。

他憑什麽還能做出這幅大義凜然的模樣來?

若是送酒之時,提前了告訴劉景天迷暈之後是要廢去他的腿,他還能不能撐出這幅模樣?臉上會是什麽神情?

是被吓得痛哭流涕,還是氣急敗壞, 破口大罵, 在她面前做些徒勞無功的掙脫?

這樣的設想讓蘇允棠略微平靜了幾分, 她緩緩吸一口氣, 在圍上來的宮人禁衛面前,冷冷開了口:“陛下只怕是歡喜狠了, 都忘了病中不勝酒力,來人, 扶陛下回寝殿歇息。”

天子這樣的模樣, 不是沒有跟随的護衛發現不對, 除了周光耀外, 也有幾個禁衛面帶懷疑近前來, 聽了蘇允棠的話也未曾全然放心,仍舊手握刀柄,隐隐攔在了初一等人面前。

只是暫且沒有動手, 都以目光看向最前的周光耀, 等着上峰吩咐示意。

蘇允棠對此也早有準備, 對初一微微颔首, 只等天子親衛們一旦阻攔便立即動手, 一時間, 抱廈內氣氛凝脂, 一觸即發。

去厄見狀忍不住上前,睜着圓溜溜的眸子,聲音中半是提醒,半是期盼:“周光耀!”

處于這争執中心的周光耀,心下卻是說不出的無奈。

早在他方才親眼看着陛下喝下桂花釀,卻沒有阻止的時候,他其實就已然做下了決定。

周光耀緩緩松了握着刀柄的手,後退一步,除了嗓子還有些幹澀,倒也露出了和往日無二的豪爽笑容來:“還愣着幹什麽,還不來搭把手,當真等着看姑娘家們擡人不成?”

陛下最信重的周統領都這麽說了,幾個圍上來的禁衛們遲疑片刻,便也都俯首躬身,按着吩咐讓開了天子身前這最後一道屏障。

看着迷倒的劉景天在衆人的簇擁下擡出春臺宮,蘇允棠的面色越發冷漠,她起身邁步,上步辇之前,才對去厄沉聲吩咐:“去請小林太醫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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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厄聞言頓了頓。

小姐今天打算廢了劉景天的雙腿,去厄是知道的,她還知道小姐原本打算親自動手,後來小林太醫聽聞,勸阻了半天不成,後來又尋了小姐,說是小姐從未幹過這樣的事,只怕下手失了輕重,非要親自動手。

不願讓小姐的手裏沾染這樣腌臜事,去厄是明白的,可她卻也實在想不通,小林太醫是大夫,又不是劊子手,為什麽要摻合進這掉腦袋的事兒裏來,陛下的腿反正都是要廢的,輕不輕重不重的又有什麽妨礙?

不過去厄的性子幹脆,雖然不甚明白,但既然自家小姐吩咐了,便也幹脆應了一聲是,最後瞧了周光耀一眼,便提了裙角利落的轉身而去。

————

不過傳話叫人這樣的小事,去厄親自去辦,蘇允棠自然是放心的,她坐着步辇,跟在帝王儀仗後,一并進了寝殿,願意為等不得多久,誰知兩刻鐘功夫過去,去厄與林芝年卻都不見蹤影。

就在蘇允棠打算再叫人去看看怎麽回事時,門口便也剛好傳來了初一的通傳。

只是回來的,除了去厄與林芝年之外,卻還跟着另外一個穿着月青衣、茄花裙,頭梳如意髻,沉穩溫潤的身形。

看見這人,蘇允棠沉默了一陣,方才緩緩喚了一聲:“無災姐姐。”

蘇無災進門時似乎有些惱怒,沒有接茬,只故意硬邦邦的屈膝請安:“娘娘恕罪,您不肯見我,我也只得自個想法子來觐見了。”

蘇允棠并不反駁,只微微低頭,似乎任由對方責怨。

看着這幅模樣的蘇允棠,無災的惱怒只撐了一瞬,便也立時無奈的散了去。

她上前幾步,行到了蘇允棠身旁,伸手為她捋了捋鬓角,話中滿是溫柔與關心:“娘娘這是怎麽了?要不是小林太醫來尋我,我都不知道娘娘這樣想不開。”

蘇允棠緊緊抿着唇角,仍舊沒有回應。

無災見狀,便也沒再遮掩:“娘娘瞞着家裏,想要要廢陛下雙腿,這事,我不能應。”

這話終于驗證了蘇允棠心下的猜測,她緩緩吸一口氣,沒有對着無災姐姐,反而将怒氣沖向了一旁的林芝年:“這便是小林太醫的本事?自己勸阻不成,便與家裏通風報信?本宮諸多小心,連天子親衛,統領周光耀都收服了,沒想到自己身邊卻出了叛徒!”

打從蘇允棠庇護林芝年開始,每次召見,都是和顏悅色,溫柔可親,被這樣冷嘲熱諷的疾言訓斥,還當真是第一次。

林芝年面色一變,眉宇間閃過低落,卻也沒有分辨,反而輕撩袍角,順服的雙膝跪地,擺出了認罪的姿勢來。

“娘娘好大的威風,小林太醫忠心耿耿,為了娘娘欺君大逆之事都做下不知多少,卻還是這般動辄得咎——”

蘇無災見狀,也難忍怒色,猛然起身擋在了林芝年面前:“是我托了小林太醫告知娘娘近況,娘娘要怪,只怪臣婦就是!”

說罷,她也拎起裙家,作勢便要下跪。

蘇允棠如何能坐視從小照料自己長大,如同長姐一般的無災姐姐在自己面前跪下?

她猛然起身,也屈膝上前,一把扶住了無災的臂膀。

瞧着殿內三人,甚至連自家小姐都屈膝下拜了,一旁的去厄哪裏還能站得住,也迷惑又不安的在一旁跪了下來,跟着扶住了另一面:“這是怎麽呢,無災姐姐……”

蘇允棠與劉景天體感互換的內情,只告訴了白先生一個,無災該是從先生口中得知,連小林太醫照料她許久,之後又負責囚禁之中的劉景天,從她們二人的異狀上,隐約有些察覺猜測,并不能确認。

這樣的大事,自然更不會告訴年幼稚嫩的去厄知曉。

蘇允棠這時也回了神,低着頭,先攔下了無災姐姐,之後又低聲對林太醫開了口:“是我一時口不擇言,小林太醫莫怪。”

林芝年自然不會怪她,聞言立即搖頭,只說是自己做錯了事,娘娘教訓的無錯,還是蘇無災攔下他這話頭,瞧着林芝年起了身,自個才跟着站了起來,在蘇允棠的勸說下落了座。

将這一茬揭過之後,蘇允棠也才将旁人都遣了出去,只留下她與無災姐姐,帶昏迷中的劉景天三人在殿內。

蘇允棠的聲音平靜又堅決:“姐姐不必勸我了,今日劉景天的腿,我非廢不可,林芝年走了也好,我原本事打算動手的,砍斷雙足腳筋,只一把短匕便已足夠。”

蘇無災語氣嚴肅:“短匕?可是你先前拿來插自個胸口的短匕?”

蘇允棠的面色一頓,她這些日子,不肯見無災姐姐姐姐,也就是因為這個。

自個傷成這幅不堪的模樣,她自己可以不在乎,但只是想想無災姐姐看到之後,會有的心疼與難過,她就不知該如何解釋面對。

蘇無災此刻也平靜了下來,上前一步,苦口婆心:“阿棠,你做的已經足夠了,不要再這樣為難自己,停下吧?”

“憑什麽停下,我偏不!”

蘇允棠卻仿佛被這話刺中,她猛然站起了身,咬牙道:“我憑什麽不能傷他?他害我雙膝留了暗傷,直達如今都不能騎馬跑跳,他害得父親受盡折磨,雙足都潰爛了幹淨!我不過斷他的腳筋,是他該受的!”

蘇無災也加重了聲音:“你說的不錯,若今日動手,傷的只是一個劉三寶,我絕不攔你,可如今你在他身上動手,受這苦痛是劉景天,還是你自己?”

蘇無災:“蘇允棠,你這樣不依不饒,是為了自己的委屈,還是為了大将軍?”

蘇允棠的呼吸沉重。

當然是為了父親,體感互換了這麽久,她怎麽會不清楚廢了劉景天的腿,難過的不單是劉景天,也更是她自己。

但這原本也就是她的打算。

蘇允棠無法放下,是她認識了劉三寶,答應了劉三寶的求親,才害得父親收緊折磨病逝,父親的死,是因為病,也是因為劉景天,更是因為她。

劉景天該受斷腿之苦,她也該受這一份痛,上天要他們體感互換,或許原本就是有緣故的。

“蘇允棠!”

蘇無災仿佛看出了蘇允棠心底的念頭,她猛然擡高了聲音:“你告訴我,大将軍可是那等滿心大業,絲毫不顧惜家人的狗熊?”

蘇允棠看着她,眸光已經通紅。

但無災姐姐非但未退,語氣反而愈發嚴厲: “大将軍臨終之前,都放不下你,唯恐他唯一的女兒受了委屈,大将軍在天有靈,你卻要他親眼看着他唯一的女兒,拿着他親手送的長弓短刃傷殘自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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