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吝啬
◎怎的就對他這樣吝啬!◎
如果說從前将軍府大小姐, 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一見鐘情的情郎與夫君的話,那如今的蘇允棠,是當真把劉景天從皮肉看透到了骨子裏。
劉景天面上的憂慮與戒備, 蘇允棠看得清清楚楚,他藏于心中的畏懼與惶恐,她也能猜得明明白白。
她從前也會疑惑懊惱,自己為何會被劉景天生生欺騙欺辱了三年之久, 這樣的糊塗怯懦, 簡直不像是蘇家的女兒。
但真正走出去之後, 再回頭的蘇允棠反而諒解了自己。
并不是她一人的怯懦, 即便是“百折不撓”如劉景天,被束縛了手腳, 困在這方寸之地,再是錦衣玉食, 飽食終日, 也只會患得患失, 日夜憂慮, 一日日的消磨自己的風骨與志氣。
蘇允棠冷眼旁觀, 眼前的劉氏天子雖然沒有徹底淪為廢人,但也已遠不及開國之初的意氣風發、昂揚抱負。
他此刻的确還撐得住,表現的軟弱與退讓還有三分的刻意, 但壓在他肩上的分量決計不是假的。
如先生所言, 不就是将人當作犬馬一般馴養嗎?
這也不是什麽獨門之秘, 只要她想, 她可以在這分量上加一點, 再加一點, 如同百上加斤, 如同壓垮馱馬,終究會有徹底壓垮他的一日。
到那時,她甚至也可以用同樣的手段,折斷劉景天的脊梁,讓他真正臣服在她的腳下。
但她終究不是劉景天。
劉景天這樣的人,不論處于什麽不堪的境地都能活得很好,于他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即便當真将其調教馴服,也不過是另一種意義的終生糾纏。
她要的不是這個。
她要劉景天明知自己頭頂懸着利劍,活着的每一日裏都這樣憂懼不安,每一日睜開眼,都要擔憂自己的死期是不是又進了一步,就在這樣的患得患失,進退兩難之中——
直至那頭頂的利刃當真落下。
“阿棠。”
養乾殿內,劉景天不知為何,只覺着心中生出一股寒氣,忍不住出口叫了一聲。
蘇允棠聞聲擡頭,平心靜氣道:“今日前來,還有兩樁事要陛下知曉。”
劉景天動動手心:“何事?”
蘇允棠:“如今後宮空虛,陛下病中,難免孤寂無趣,臣妾有意,要采選才德兼備,賢良淑德的好女來充實後宮,過些日子,這宮中要添幾位妃位的姐妹。”
劉景天眸光一顫,猛然擡頭盯向蘇允棠,詫異之後,也瞬間猜到了其中緣故。
他如今這個模樣,需要什麽後宮?
才德兼備,賢良淑德,還是妃位……只怕最後選進來的,不過是能叫蘇允棠放心的蘇家死忠,也只能是為日後照料兩個孩子,代替她攝政,甚至說不得,就有那個蘇無災!或者是什麽去厄!
對,去厄許給周光耀了,可那又怎麽樣?
一道聖旨下去,還能給他扣個奪臣妻的帽子,順道還能再離間一回他的統領親衛,蘇允棠如今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把持了一年朝政,阿棠手段都越發黑了!
劉景天攥着碧玉珠的手心在忍不住的顫抖。
他早就看出了,阿棠所言所行,一切都是在為日後鋪路,都是擺明了在為她的離去做準備。
他原以為,不會這樣快,想着蘇允棠再是狠心,也總要等兩個孩子再大些,能夠懂事自立。
可她現在就在為孩子選照料之人——
她是有多着急帶着他一道死?
她還能等多久,三年五年,還是一年半載?還是更快?
劉景天緩緩吸氣,強自鎮定:“另一樁呢?”
蘇允棠看向他,張口卻不是第二件事,而是忽然道:“你的腿是不是能動了?”
劉景天一頓。
他的殘疾,原本就是林芝年針灸,生生紮癱的,沒有聖手施針,當然不會自個痊愈如常,但許是宮人每日照料推拿都算精心,經脈漸通,他昨夜無意間,也發覺腳趾都可以控制活動。
劉景天一時沉吟,他與阿棠體感互換,發覺他雙腿好轉倒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知阿棠突然提起此事又是何意?
是想叫那小白臉再來紮他一回嗎?
若是還要在肢體上折磨他,倒也是一樁好事,不會立即拉着他一塊死。
這麽想着,劉景天便試探道:“稱不上好,只似乎……”
但蘇允棠卻仿佛只是随口一問,且壓根不在意劉景天的回答一般,不等他說完,便徑直平靜道:“還有第二樁事。”
這樣的慢待與無視,是比嚴辭訓斥,喊叫仇恨,還更摧折人的心志的。
劉景天凝眉閉目,想要動怒,但卻不得不壓下心中怒氣,等待蘇允棠繼續說罷。
第一樁充實後宮,已然叫人不安,這第二樁,實在不知道還要幹些什麽?
在劉景天的嚴陣以待中,蘇允棠不急不緩的整了整衣袖,才道:“慈高太後骨傷未愈,不慣京中風寒,即日要遷至湯山久居。”
劉景天未曾發覺,但實際上,他的情緒已然不由自主,随着蘇允棠的心意而起落變動。
便如現在,只這麽随意一句話,滿面凝重的劉景天,便立即實實在在的松了一口氣。
還當是什麽大事,原來只是送太後出宮。
天子回宮之後,在翠微宮避暑的慈高太後也回了京城。
剛剛回宮的太後母女,當然也不會安分,剛剛回宮第一日,因為蘇允棠正巧在養前殿,南康長公主便陪着太後上了門,氣勢洶洶質問蘇允棠為何沒有出宮奉迎太後?又要問她是怎麽服侍的陛下,竟叫好好的天子落下這樣的殘疾惡疾,很該問罪。
蘇允棠倒也沒有動怒,一道懿旨奪了南康的長公主尊位,收了她诰表,從此沒有皇後允許,南康也再不得随意進宮。
而蘇允棠當然不會自尋煩惱,自那之後,南康就再沒有踏進過宮門一步,連年節大宴,都只能守在宮外,看着她最瞧不上的妹妹和嘉,帶着驸馬女兒,風風光光的赴宴。
慈高太後當然是想阻攔的,但她見不到劉景天,找不到兒子撐腰,并且還未走出養乾殿的大門,便在下臺階時忽的跌倒,摔破了膝蓋的皮。
雖然慈高太後起身之後,叫嚷着是有人打了她的膝蓋,故意害她,但這話誰也沒有當回事,只當是老太太惱羞成怒,故意找茬。
蘇允棠聞訊之後,還以服侍不利之名,打發了慈高太後幾個最喜歡的宮女嬷嬷,就算處置了這事。
但這還不是第一次,從此往後,慈高太後就開始走背運,但凡出門,便會動辄跌倒,有時是地面濕滑,有時是宮人失手。
最過分的,最半年前,慈高太後坐着的步辇無緣無故就斷成了兩截!
這一跌就摔的實在不輕,生生摔得骨裂,慈高太後躺在床上養了半年,剛剛才能勉強起身。
不過如今蘇允棠答應将人送去湯山,可見太後這背運該是也走夠了,往後只要太後好好待在行宮不折騰,大半是不會再摔了。
劉景天并不擔心自己的寡母會受委屈,湯山行宮,就是祭天大典後,蘇允棠膝蓋留了暗傷,他将太後送去住過半年的地方。
當初為了叫寡母住得舒服,他還硬是從內庫裏擠出了一筆銀子,将行宮好好添補修繕過,這才隔了幾年,如今回去,也算熟門熟路,一切都是慣用的。
自然,湯山上,比不得宮中的富麗講究,孤零零的,也沒有京城裏諸多命婦舊人,想方設法湊上來巴結逢迎。
但這也要看怎麽比,要與從前在荊州,守寡獨自養育三個兒女的苦日子,衣食用物,那就是想都想不到的榮華富貴。
若是嫌山裏無聊,還能叫南康過去陪着,正巧南康也進不了宮,叫過來,與自個最喜歡的長女一塊,整日還有說不盡的話,想罵誰就罵誰。
比起他來,已是痛快了不知多少。
劉景天好聲好氣:“原也是應當的事,阿棠你已是格外寬……”
但蘇允棠仍舊沒有等他說完,第二件事說罷,就開口叫了初一過來扶她。
劉景天的殘廢自個略微好轉了些,但以蘇允棠的感覺,雙腿卻反而越發酸脹僵硬,行走起身時,都需要格外的忍耐與用力。
雖然只是感覺,并不礙事,但有人扶着,終究感覺更省力些。
看着蘇允棠看都不看他一眼,扶着侍女款款徐行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坐在原處的劉景天頓了頓,忽的一把扯下頭頂的玉冠,随手擲于地上。
唯一能勸慰天子幾句的李江海總管,也早已被娘娘派去了別處,此刻守在一旁的宮人都是新進的謹慎之人,見狀也只是沉默又恭順的上前将天子玉冠撿起,低眉順目,并不敢發出一言。
一片叫人心慌的寂靜之中,鬓發散亂,無端透出幾分易碎癫狂的劉景天愣了半晌,忽的想起了什麽一般,擡唇露出一抹苦笑。
可見阿棠這報仇的手段倒也是愛恨分明,幹脆利落。
太後傷了她的腿,她便以眼還眼,将人摔得骨裂。
他圈禁折辱過她,試圖要她服軟示弱,安心當他一人的籠中鳳凰,阿棠便也廢了他的腿,将他囚禁在這死寂之中,以牙還牙。
可是太後骨裂之後,蘇允棠也沒有趕盡殺絕,還是放人去了湯山行宮養老。
怎麽到他身上,又是懷孕生産,又是惡疾殘廢,受的痛處都已加倍了,阿棠卻還不肯放過他?
怎的就對他這般吝啬?
作者有話說:
女主其實是很講理的,她對男主幹的事,基本都是原樣反彈~
小劇場——
劉景天:怎麽就過不去了呢?不就是覺着我連累你爹死了嗎?要不你也害了我娘,咱們兩清!
慈高太後:????可孝死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