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不怎麽說姜禹做事周到呢。
當蕭绮吃完宵夜, 說要找一套洗漱用品給他的時候,他轉頭就出了門,從車子的後備箱拎出一個行李箱, 還有幾套打包好的西裝。
蕭绮就站在門口目睹一切。
她真是不知該怎麽形容這個男人了。
蕭绮:“所以你将行李打包過來, 還帶了林阿姨一起, 是早有預謀。哼,難怪要把冰箱填滿呢。”
姜禹将箱子放下,用腳帶上門:“怎麽能說是預謀, 是替你省心。”
蕭绮笑問:“哦,那你怎麽不先把行李拿進屋?”
姜禹:“我總要尊重你的意思, 萬一你不同意呢。”
蕭绮橫了他一眼:“原來你這麽講禮貌呀, 那今晚我要在上面。”
這前言和後語完全沒有關聯。
姜禹腳下頓住, 咳了聲說:“你次次都這麽說,有哪次堅持下來的。”
“我不管。”蕭绮撥了下頭發,“客房還是原來那間,你自己收拾吧,我要洗澡了。”
姜禹沒異議, 在客房将行李收拾出來, 就拿着洗漱用品進了洗手間。
客房只有淋浴,這裏的擺設姜禹輕車熟路, 很快就找到幹淨的毛巾。
只是澡才沖了一半,門就被人拉開了。
姜禹詫異地轉身,蕭绮笑着擠進來。
姜禹明知故問:“你進來做什麽?”
蕭绮“哼哼”道:“當然檢查身體啊,看你昨晚是不是提前吃了藥。”
姜禹:“我從不吃那些東西。”
蕭绮:“那也好得太快了呀,不會是因為林阿姨的湯吧, 還是有什麽偏方, 交出來, 我好拿去賣。”
姜禹沒回答。
很快,就只剩下親吻聲,流水聲。
……
初戰方歇,兩人回到主卧。
蕭绮趴在被窩裏回微信,姜禹就拿着Ipad處理工作郵件。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就和過去一樣。
姜禹說:“之前市場去談了一個商場的鋪位,被擡價了。去的負責人很機靈,去之前先做過調查。”
蕭绮接道:“看人下菜碟,經典套路了。錢就是原罪。如果你提出質疑,人家還會說,你們這麽大的牌子還砍價啊,不會是付不起吧,那我真不敢租給你了。”
姜禹:“嗯,一模一樣的說辭。你好像很熟悉。”
蕭绮沒說這只是在“過去”創業失敗的道路上經歷的其中一件小事,只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大同小異。”
不會兒,姜禹的手機響了。
他沒有動,只接起來應了聲。
很快,蕭绮就聽到電話裏隐約露出來的聲音,像是姜禹的母親曲雅容。
姜禹神色嚴肅,垂着眼睛,手裏依然在刷Ipad,顯然這并不是一通愉快的電話。
姜禹是長子,在他之後,父親姜維明又生了幾個兒子、女兒,但母親不是曲雅容。在法律上,他們都同樣享有和婚生子一樣的繼承權,只要能力優秀,表現出色,是不是私生的并不重要。
姜禹自小承受着優秀教育的壓力,絲毫沒有懈怠,幸而他自己也是喜歡學習和工作的,并沒有因此感到痛苦,起碼蕭绮沒看出來。
要說原生家庭的傷害麽,自然是有的,雖然他既不抱怨,也不埋怨,可他對姜維明、曲雅容的态度卻還不如對待一個普通朋友,所有交流都是公式化的,克制的,冰冷的。哪怕是對一名員工,他都會禮貌地微笑,但對父母,她卻從未見到。
當然反過來也是一樣,姜維明對他提出的條件,遠比付出的責任、義務要多,曲雅容則習慣性地提要求,要求他上進、争氣,不能落下風。
有趣的是,蕭绮每次見到姜維明和曲雅容,他們都會對她笑,還表現得非常和善。
她不傻,知道那是因為她姓蕭。
如今回想起來,姜禹十分明确地表達對父母的觀感,也就那麽一次。
那天,他喝醉了,應酬回來後就倒在床上,斷斷續續地說,小時候,他有一次去姜維明住的地方,曾親眼見到姜維明對他的情人噓寒問暖,對一直在追跑打鬧的弟弟、妹妹也表現得無比寬容,和顏悅色。
事實上,姜禹也就說了這麽多,蕭绮聽了卻一陣難受。
在一些聚會上,她曾經見過姜維明和曲雅容貌合神離,在人前端着模範夫妻的架勢,人後卻互相指責、挑刺兒。
而有一次,還是姜禹和她一起撞見的。
那天,他們原本躲在二樓的房間裏,那正值偷嘗禁果之前,第一次用親吻互相試探的階段。原本一切都是甜蜜的,氛圍是粉紅色的,體溫是炙熱的,心裏是“砰砰”跳的。
可就在這時,姜維明和曲雅容的聲音從走廊裏傳了進來。
沒有鋪墊和試探,一開始就直奔主題,那是典型的成年人之間的争吵,彼此都帶了很大的怨氣,無論受過怎樣的文化教育都是一樣,沒有人是理智的,沒有人會退讓,他們性格都很強,也都各自占據了一個道德制高點,誰也不願下來。
曲雅容攻擊的點倒不是出軌,而是姜維明違背承諾、厚此薄彼,她可憐自己只生了姜禹一個孩子,可憐他童年沒有親弟妹的陪伴,還被奪走父愛,而姜維明卻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三個。
曲雅容當然不會提愛情,他們之間是利益結合,只有婚前協議,沒有感情羁絆。不過曲雅容結婚前也是愛過人的,只是因為門戶之見分了,這在豪門是屢見不鮮的。
相較之下,姜維明就滋潤得多,他完成了家族任務,忍受着不愛的曲雅容,生下了繼承人,終于可以和喜歡的女人住在一起。那個女人永遠不會進姜家門,姜維明為此立下保證,白紙黑字,除此之外,無論他和那女人生幾個孩子,姜家老爺子都是樂見其成的。
至于姜維明占據的點,則是在利益上對曲雅容做出的補償,這方面他非常大方,也将曲雅容的胃口越養越大。有些事明明是曲家的事,曲家能解決,曲雅容也要推給姜維明,刷他的人脈,用他的關系,丢他的臉。而這些報複性的回報,就變成了姜維明逐漸堆砌起來的厭惡,和一再被逼近的底線。
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家務事就是一本爛賬,何況姜維明和曲雅容結婚多年,賬本早就山一樣高。
他們就站在走廊裏撕扯着彼此的臉皮,雖然聲音都不高,還在刻意壓制,用詞也是講究的,甚至還注意了抑揚頓挫。說到底,他們都不希望被樓下的人聽現場,除了維系最後的體面之外,也要防止傳到老爺子耳中,否則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可他們卻不知道,站在門裏的兩人,卻将這場血淋淋的互撕收入耳中。
蕭绮一開始是極其驚訝的,她一直以為姜家的關系和蕭家差不多,姜禹好歹是長子,遠比她得天獨厚。
然後,她又驚訝于姜禹父母的語調、用詞,驚訝于他們對罵的熟練,竟然能做到不帶一個髒字,就将對方的人格撕得粉碎,似乎那些高等教育和商海修養,在這一刻找到了最适合施展的舞臺。
而姜禹,他就垂着眼站在那,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就像是個無關痛癢的局外人。
他的手不知何時從她身上離開了,放進褲兜裏。
她伸手去摸,發現他攥着拳頭,也自他的皮膚感受到那壓抑的,細微的情緒波動。
沒有任何子女,能看到父母互撕而無動于衷。
別說是子女了,就連蕭绮一個外人,聽到這些都非常不舒服,那是一種價值觀和心靈上的沖擊,所有感覺都是下意識且真實的,她覺得惡心,她感到厭惡,她想捂住耳朵,她甚至覺得焦慮。
顯然,門外兩人不是第一次了,姜禹也是一樣。
蕭绮醒過神之後,做出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貼到他身前,小聲說了句:“抱着我。”
姜禹擡起眼皮,和她對上。
她看到了他眼睛裏的痛苦,他看到了她眼睛裏的微光。
他伸出雙手,摟住她的腰背,越收越緊。
她從他的動作裏感受到他的心情,她的雙手也落在他耳朵上,捂住了。
他們的目光一直糾纏着,在空氣裏拉着絲,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門外的聲音漸漸落下了,他的唇又一次吻上她的。
那大概是蕭绮第一次,對一個異性迸發出母愛。她驚訝于他的自制力和忍耐力,驚訝他沒有被“家庭暴力”催化成另一個施暴者——有家暴傾向的人,通常都是來自家暴家庭,無論是武力上的,還是語言上的,或是冷暴力。
蕭绮很清楚自己沒那麽善良、高尚,更不是聖母,但凡姜禹表現出一點類似的傾向,她都會離這個人遠遠的。她沒有當救世主的興致,也沒那種本事,無論有多少傻姑娘願意為此前仆後繼。
再說眼下,當姜禹結束通話時,蕭绮也從往事中醒過神,整個通話過程,他幾乎沒怎麽說話,不是在“嗯”,就是“我知道”,他似乎很少用否定句來回應家人。
當然,蕭绮也能想象到,曲雅容一定又提了很多要求,還有訴苦,以及數落姜維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發生一次,生怕姜禹健忘、怠惰。
而每次應付完曲雅容,姜禹的情緒都會很沉,這已經是一種條件反射了,因為姜維明和曲雅容給他帶來太多負面的東西。
蕭绮朝他挨近了些,一手輕撫他的下颌線:“怎麽了?”
姜禹看過來,說:“這兩天我要回家一趟,姜家。”
蕭绮問:“家庭會議?”
姜禹點頭:“到時候我會把咱倆的事跟家裏說。”
蕭绮想了想:“還是随機行事吧,如果到時候談得不夠愉快,那就再找機會。”
姜禹:“嗯。”
是了,姜家的家庭會議很少有氣氛祥和的時候,蕭绮參加過幾次,雖然只是旁聽,卻也能感受到籠罩在天靈蓋上的低氣壓。
蕭绮嘆了聲,将他拉下來,并讓他的頭靠近自己懷裏。
他的手自然地攏上來。
蕭绮:“睡吧。”
姜禹:“嗯。”
……
巧合的是,一天後不止姜禹回了姜家,蕭绮也接到家裏的電話。
就在蕭家老爺子的書房裏,蕭绮的父母蕭同舟和陳可也在,可蕭家老爺子一開始的話題,竟然聊的是程家表弟和蕭歆的關系。
蕭绮一家三口不動聲色地聽着,都知道這只是鋪墊和告知,後面才是真章。
果不其然,老爺子話鋒一轉,就提到程堯東,還看向蕭绮。
蕭绮嘆道:“我發誓,我沒有搞破壞,我還一直努力地撮合呢。”
“知道,知道。”老爺子笑呵呵的,“我要說的不是這件事。就前兩天,我見過程家那小子了,人挺機靈,也會來事兒,眼光也很獨到。”
蕭绮眼皮子一跳,在心裏罵着程堯東的小動作。不過他也是懂禮數的,還知道先來拜會老爺子。
随即就聽老爺子說:“他膽子倒是挺大,竟然說要跟咱們家做生意。”
蕭绮垂下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接下來,蕭同舟和陳可就開始提看法了,一個說做生意還得從長計議,不如先把蕭歆的婚事定下來,別的不急,另一個則以退為進地表示,蕭家若是和程家結成親家,生意必然是做不完的,可是不管怎麽做,也輪不到一個小輩來毛遂自薦。
老爺子聽完兒子、兒媳的看法,又問蕭绮:“如果讓你代表蕭家,去和程家小子接觸,你願意麽?”
這哪還能說不願意呢?
蕭绮說:“您是知道的,我對生意啊,投資啊,都沒什麽興趣,我的小金庫都交給投資經紀了。要是我代表蕭家,怕是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要給您丢人的。”
老爺子笑道:“你個機靈鬼,你不欺負人就不錯了。不如就去試試吧,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要多少本錢跟家裏說,不過一定要注意,先求穩,別貪多。”
“哎呦,您突然這麽一說,我一點頭緒都沒有。”蕭绮笑着打太極,“要不,我先尋摸、尋摸,有眉目了再請示您?”
老爺子笑眯了眼,端起茶杯,又問:“對了,這程家小子是單身吧?”
這話說的,他要不是單身,能和蕭歆相親麽?
蕭绮掃了眼過去,這回沒有回避:“是啊。不過很可惜……”
“可惜什麽?”陳可問了。
蕭同舟和正在喝茶的老爺子,也看了過來。
蕭绮這才露出笑容,一臉皮皮的樣子:“可惜,我和姜禹剛住到一起。”
老爺子跟着嗆了聲,蕭同舟連忙起身,去給他撫背。
陳可驚道:“你這孩子,你怎麽不跟家裏說一聲啊!”
“這不是說了麽。”蕭绮說:“我知道,你們又在打我的算盤了,但我現在還不想找下家,我跟姜禹就這樣挺好的,過一年再說吧。”
這之後的時間,蕭绮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乖乖聽從“訓斥”,十分鐘過去了才被放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