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碰釘子
他問的實在太直接,讓田易有些不習慣,“嚴兄?”
在嚴君而言,他很難理解說話做事拐彎抹角的含蓄,搖頭道:“田兄,我看出來你應該有什麽想法,請直說吧,只要有道理我就會接受,而且……”他頓了頓,“不管做什麽,都是在提出意見并修改,不斷的改進中才能達到最大的完美。”
田易默默注視着他,嚴君眼中流露出的認真與執著,讓他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專注于追求的用心,于是道:“既然如此,我就說了。嚴兄,你過去在家中定然吃過糖酪,或許還吃過酥酪,不知是否同我們這縣裏賣的一般,但我吃來卻覺得并不足夠特別。”
“……你是說味道差不多?”嚴君皺眉,良久都沒有說話。
田易不禁有些擔憂,他不知嚴君是從何處學來的制糖酪的法子,但分明就是将它當作了另外的物事,不然也不會起了新的名字叫奶油。
出乎他意料的是,下一刻嚴君便迎上他的目光,語氣裏透着幾分懇求,“田兄,我想要去縣裏看看,可不可以?”
“哎?”田易一愣随即點頭,“自然可以,我的紙又用完了,正好要買些回來,兩日後我就同你一道去,如何?”
“謝謝。”
“嚴兄莫要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接下來的兩天,田易一家人卻陷入到新一輪的忙碌中,嚴君問過才知他們是要趕在小暑後大暑前将綠豆栽種下去。可那幾塊地顯得十分貧瘠,他便提出疑問,田易告訴他,綠豆種了原本就是為肥田。鑒于此前嚴君的表現,他只能力所能及地幫些無足輕重的小忙,但或許是有了奶油作為緩沖,田七見了他要熱情多了。
就是每日看着他們下田勞作,又疲憊萬分地回家,心裏着急,嚴君有些擔心這一次無法成行。
但在他連續幾個晚上輾轉反複的思來想去後,這日一大清早,天還沒全亮,門被田易敲開了,“嚴兄,起了,我們要早些趕到縣裏。”
“哦!”聽到那句話嚴君已全然清醒過來,飛也似的把所有事情做完,接着在田易的指引下,坐上了鄰家五叔的馬車。
這馬車沒有篷,五叔趕了馬在前頭坐着,後頭密密麻麻地碼着東西和人。嚴君在車上看到了一籃子的雞蛋,還有編好的草鞋,再有些不大認識的物品,大約要拿去縣裏販賣的。連三妮都跟了過來,挨着她大哥乖乖坐着。不過沒多久,就湊到田易面前,一臉期待地問起小花的事。
這一路四面都很少見到山地,大部分都是田地,并不是很颠簸,但快到的時候,嚴君依然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被颠得散架了。
好不容易轉過小路上了官道才好一些,随着天已大亮,四面同路的人也越發多了,縣城終于在不遠處顯露出真容。
見有人支了茶棚子在路邊,天上日頭又毒,在征求了一下大夥的意見後,五叔把車趕到了茶棚邊。一文錢一碗的茶湯絕對談不上好喝,像是稍稍放了點剪碎的幹荷葉,帶着股極淡的澀味。即便如此,趕路的衆人也都覺得涼快了不少。
等進了縣城,嚴君便有些目不暇接。他并非沒有見識過大都市,但卻真沒料到古代的一座縣城也能如此繁華。
蜿蜒的街道,擁擠的行人,也有車行道與人行道的簡單劃分。進城不多久,田易一行人就與五叔暫時分開,約定了到時再碰面。
“嚴兄,這邊。”田易當前帶路,領着嚴君同田七拐上了另一條街,“那賣糖酪的鋪子都在城隍廟街,我記得不算上豐樂樓,一共還有三家鋪子。”
“那我們去哪家?”
“哎,嚴兄,糖酪有些貴,我們選最便宜的那家吧。”
“你決定就好。”對于價錢高低嚴君并不挑剔,等跟在田易身後進了鋪子,他就是一喜。或許是因夏日點心容易變質,鋪子裏竟是現做現賣,正好給了他看個究竟的機會。
越看他越是難以克制心頭的震驚。
鋪子裏的夥計此刻先做的是另外客人要的酥酪,竟也是将牛奶添了酒蒸,聞起來有種淡淡的果香。做出來的酥酪極其柔滑,呈半凝固狀。那日急着要試制奶油,今天細看,才發現這酥酪其實很像布丁。
等做完酥酪,夥計又去做田易要的糖酪。
田易見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看,趕緊扯了一下他,低聲道:“嚴兄,收斂些,莫要讓掌櫃以為你是在偷學。”随即又故意高聲道,“嚴兄,就知道你會好奇,怎的,這回可算見識到了吧。”
大約因嚴君膚色白皙,一眼看去便認為是養尊處優的人,掌櫃和夥計都沒有起疑心。
而嚴君心裏越發震驚。
那糖酪可以說跟現代的冰淇淋并無多少實質性的差別,原料都很相似。原來田易口中的寒瓜就是西瓜,夥計拿半凝固狀的奶酪澆到切成丁的瓜瓤上,又澆上蔗漿,因是夏日,還取了冰屑調和。
很快,三份寒瓜冰酪便制好了。
待吃進嘴裏,田七首先發出贊嘆,“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少爺……我怕是再也不想吃別的東西了。”
聽他這樣講,嚴君看看面前的冰酪,臉色便有些沉。
“嚴兄,吃吧,等冰融了味道會差些。”
等田易催促他才開始吃,吃進嘴裏,嚴君才覺得跟這寒瓜冰酪一比,那日自己做的奶油就跟豬食一樣。
冰酪越美味,他反而越不是滋味。
将嚴君的神色盡收眼底,田易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勸解,只能作罷。
等三人都用完了出去,一股熱風撲面而來,讓田七張口就道:“天真熱,少爺,真想再吃一碗呀……”接着看看嚴君又道,“嚴少爺,老實說,你那日做的那個……奶油,雖然也好吃,可有些膩呢!”
嚴君淡淡應了一聲卻問田易,“田兄,你也這麽覺得?”
躊躇了好一會,田易才道:“那奶油确實有些膩,味道濃稠得過了些。嚴兄,你可曾想過該如何改進?”
“我知道改進的方法,但是……”
“其實不用嚴兄你說,我懂你的意思。牛乳還好說,那添進去的酒我也不知是什麽,約莫是果子制的。但制冰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大戶人家才開了冰窖,在冬季把冰儲藏,以供夏日使用。嚴兄你莫非……”田易估摸着提了一提,“是想也賣那糖酪?”
嚴君未置可否。
看來八九不離十,田易便道:“若要購買冰塊,價格可不低。而且……我問了掌櫃,光景好的話,一日能賣上百八十份,但很多是和其他點心搭在一塊賣。我算了一下,你制那奶油花費不低,怕是難以支撐得起來。何況還要添上人工和路費,鋪子的花費……”
他尚未說完就被嚴君不客氣地打斷了,“我什麽時候說要拿出來賣?”
“哎?”是他弄錯了?
一直到幾人買好了紙,又買了些鹽,等去和五叔會合,嚴君都只抿緊唇未再開口。連捧着塊饴糖吃的三妮湊過來要給糖他吃,他都沒有多加理睬。
三妮倒是锲而不舍,回去的一路上始終想要把糖塞給他。這一趟馬車輕便了許多,速度也快了不少。等到了灣裏,田家房院已在眼前,五叔放慢了速度,小姑娘不知第多少回要把饴糖塞到嚴君手裏。
“我不要!”嚴君忍無可忍的揮了揮手。
“哎呀!”三妮驚呼一聲,望着落在地上的饴糖,眼中迅速積滿了兩汪淚水,扁着嘴就開始抽泣。
嚴君一時間手足無措,想說什麽卻又不知怎樣開口。
倒是田七立馬瞪向他,“嚴少爺,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你對三妮兇什麽!”說完過去哄三妮,“三妮乖,我帶你去抓螞蚱。”
嚴君動了動唇,“我……”
田七和三妮卻都沒理他。
田易趕緊道:“抱歉,嚴兄,你莫要同田七計較。”想了想又寬慰他道,“其實那奶油也很是難得,吃來味道……”
他的話又一次被嚴君打斷了,“不用說好話,反正他說的是事實,我有什麽好跟他計較的?”
田七見他刺完自家少爺就進了屋,心裏更加不平,“少爺!他這算什麽事!他不過是個妖……罷了!您還是在誇獎他呢,他發什麽脾氣!”
“哎,別氣別氣,沒見我都沒氣麽?嚴兄他心情不好,怪不得他。”
“可是少爺……”
“成伯像是炖了綠豆湯,田七你不來喝麽?五叔,虎子都來吧,三妮也來喝一碗,我給嚴兄也拿一碗來。”
待他們往廚房去了,嚴君才走到門邊。剛才田易的話他全聽在耳中,心裏也并非全無愧疚。他也想心平氣和,只是那種話根本就是敷衍。而那句代替田七的道歉,更是叫他莫名有些煩躁。
沒過多久,田易果真端了綠豆湯來,“嚴兄,天熱,喝點綠豆湯去火。”
“你是說我火氣大?”
“哎?我可什麽都沒說。”田易微微笑得很是無辜。
仔細瞧他面上确實沒一點氣惱,嚴君遲疑一下,接過了碗,見田易轉身馬上就要跨出門去,堵在嗓子眼的話總算艱難的出了口,“剛才我……很抱歉,我沒有想要說那些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