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窘迫

霎時間,嚴君有些恍然,又有些恐慌,還有些慶幸。

恍然的是他對田易抱持的情感決非尋常兄弟朋友間應當存在的,甚至帶着些許無法明朗的晦暗。恐慌的是他與田易分明是同性,就算在更為開明的時代同性戀也未必不會引發周遭震動。慶幸的是田易并不知情,再說就算他的舉止行為被看出端倪,以這人的脾氣,也斷不會惡語相向。

不知不覺中嚴君握住簪子的力道越發加大,刺到指頭了都毫無所覺,只喃喃的又說了一遍……“我很喜歡,謝謝你,田兄。”

“喜歡就好。”或許因周遭過于吵鬧,田易沒有留意到他的古怪,邊伸手拉他邊道,“我還順便換了兩碗酒釀圓子,過去那邊攤子就……嚴兄?”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發現自己的手落了個空。不無意外的望過去時,就見嚴君死死扯住袖子,避開了自己,“嚴兄?你不想吃麽?可天越晚怕是越冷,吃一碗肚裏身上都熱乎。而且我記得你應是很愛吃這,總不至于記錯了吧……”

道邊的燈火忽明忽暗,嚴君的臉色因而有些看不太清。田易只知他停下了腳步,然後直直朝自己望過來。

可即便如此,那眼神也似隔着層光暈,很是模糊。

“……哎?嚴兄?莫非是我臉上沾了灰?”田易說着抹了抹臉。

這時嚴君總算開了口,“沒有。我很喜歡酒釀圓子,我們過去吧。”雖說只是再短暫不過的一瞬間,他卻已想的明白。一開始他是下意識想逃避,可就在方才他躲開田易伸過來的手時,他清楚體會到了內心的不舍。

一點都不想離開這人,哪怕就如此刻這般平平淡淡的相處也好,既然……田易并不知道他已變質的感情,那他也能當做毫不知情。

“那我們快些過去。”

“嗯。”

縣裏的酒釀圓子跟田易在家中做的沒有太大分別,咬進嘴裏同樣是香糯滑潤。不同之處是圓子包了糖桂花做餡,因而更甜一些。

但是嚴君覺得家裏的圓子着實更為好吃,煮圓子的米酒也更清甜香醇,想到這裏他扯了扯唇,心說這便是愛屋及烏吧。

漸漸的月已上中天,如一輪銀盤挂在頭頂。随着夜深,周遭的游人稍稍少了些,剩下的扔有很多,熙熙攘攘在街頭巷尾穿梭,畢竟鼓樂雜耍這幾夜會通宵達旦。田易和嚴君倒是未打算在縣裏過夜,看完燈就順裏往城門走。待到了馬車旁,田七已蹲在那等着了。

“田七?”

聞言小書童立時轉過臉來,垂頭喪氣的活象只沒讨到骨頭的小狗,“少爺你們可算是來了,跑哪去了嘛,也不先知會一聲,讓我一頓好找……”結果還沒找到!

田易觑他一眼道:“去年你似乎是自個跑去看的燈,不還說沒我在更好,覺得我很礙手礙腳麽?”

“咳……”田七一陣猛咳,“少爺,我咋不記得我說過這話,再說……”他好不容易說到了點子上,“我今年錢沒帶夠。”

田易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我看你也買了不少東西,反正三妮柱子他們之後說不得也會來玩,莫非會缺了你買的這些玩意?”

田七不服氣了,“有句話不是叫做那什麽……禮輕情意重麽!”

“好好,禮輕情意重,人齊了,四爹,回吧。”

待到了家裏,果真醜時已過了一半。洗洗睡下,燈一熄四下就伸手不見五指,其他人應也睡了,到處都是一片沉寂,嚴君卻久久不能入眠。

盡管已做好打算,假裝什麽都未曾改變,可一旦想到自己對田易産生的感情,不能自已的後怕就洶湧而至。倒不是因為自己這樣算同性戀,現代時他的同事裏就有對在馬薩諸塞州結婚的gay,酒店也并未歧視,他在國外時遇到的更多。裏面有SM的玩家,也有真誠的老好人,其實與異性戀并無多大差別。

他怕的……是萬一被察覺到,田易是不是會躲得遠遠的,再也不理睬他。

就這樣翻來覆去跟烙餅似的,也不知最後是怎麽睡着的,等被田易叫起來時,眼皮還一個勁地往下掉,田易都被他吓了一跳。

“嚴兄!你面色怎的這般難看?難不成昨兒還是着涼了?這樣吧,你就先別起了,我叫田七煮些姜湯來你喝。”

他說着就匆匆離開,接着院子裏響起他叫田七的聲音。其實用不着田易說,他也知自己的眼圈定然有點發青,只是被關懷的感覺實在太美妙,讓他都沒能來得及叫住田易,說不用麻煩先別把田七從睡夢裏吵起來。

洗漱完畢喝完姜湯用了早飯,嚴君就該去雞籠收今日的雞蛋了。自從元旦那天家裏雞下了第一枚蛋開始,另外那三只母雞如同被鼓舞了般接二連三下起蛋來,每天總有兩三枚。早上起來嚴君一聽到它們咯咯嗒的叫,就知道又下了蛋。手伸進雞窩摸出三個蛋,留下一個做引窩蛋,剩下的便放到籃子裏。數一數,這十多天除開用去的,也累積了十多枚雞蛋。然後輪到照料番茄,在那回結果後番茄又熟了幾個果子,也被他如法炮制一番當種子留下。只等到過些時日,從田家的菜地裏辟出一塊就能種了。

把番茄搬到院子裏光照好的位置,嚴君邊琢磨着自己林林總總也攢了快十貫錢,當真不算少了,可距離開鋪子的本錢還是差得遠。但是他相信,慢慢來總能攢夠。放下番茄,他想起前日田易曾說今天要去給芸薹排水除草,便學着把褲腳紮了,去找他們。

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嚴君沒能找到田易的人,連成伯的蹤跡都消失了般,只有田七在廚房出出進進的搬着柴禾和草把。

聽到他問,田七搖頭表示沒見着。

嚴君也沒轍了,只好往回走,路過成伯的屋子,卻聽到屋後傳出說話聲,依稀聽得出那是成伯和田易的語聲。他自然知道聽牆角不好,正想拐開,剛一轉身卻停下了腳步,剛才成伯似乎……提到了自己?

田易他們應是站在兩間房屋之間的背光處,聲音并未刻意壓低,嚴君不用攏到跟前,就能聽得清楚。

“……少爺,你得把這事放在心上。”

“我記得去年的租錢已送來了啊。”

“年前五子他們就拿來了,但也不算多。去年年成是好,但年成越好,越是傷農。同往年相比,那錢也不過持平而已,可保不住去年開銷大。別的不提,就說君哥兒那回養傷,藥材是一樁,連着幾日的雞和豬肉也花了不少錢。還有……”

聽着成伯這話,嚴君臉上不由有些發燙。成伯只略提了一提,他卻清楚自己自從來到田家給他們添了多少麻煩,就是戶籍文書,不花錢也絕對辦不下來。

他聽田易又道:“咳,花銷是有些多,但也不至于沒什麽節餘吧。全叔鋪子的利錢我不都給您了麽,好歹能補貼一二。”

“少爺!你莫要忘了,你明年便要去鄉試,到時不光尋人做保的費用,路上的花銷,吃住的花銷,那都不是個小數目,這筆錢可萬萬動不得。開春還有不少地方要用錢,哪裏留得下多少。”

“……那是得想個法子多掙些錢,可成伯,我說去接潤筆的活您又不讓。”

“少爺,你莫非忘記了當初老爺怎的扯上那官司了?後來不了了之是花錢買的平安,算下來可是倒貼進去好些錢。”

潤筆?嚴君有點好奇跟現代的潤筆是不是一回事,而從成伯的話裏,他能聽出态度有多堅決。

田易還想争辯,“只要我當心些……”

“別說這話,少爺!”成伯毫不動搖,“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就像君哥兒那回一般,我不信少爺你找不到法子。”

“……我還真想不出。”田易很想苦笑,那三明治可是嚴君家鄉的玩意,他到哪裏去靈機一動啊。

“要不,找君哥兒把錢借來先用着?”

“不行,那錢他可有大用。”

後面的話嚴君沒再聽下去,他已經聽出,田家現下是遭遇到了經濟危機。待到去給芸薹除完草回來,田易在前頭走,他猶豫片刻,還是叫住了那人。

“嚴兄?你可是有什麽事?”

“不是我,我問你,現在家裏是不是缺錢?”嚴君眼神游移,問的話卻分外直接。他知道這樣一來大概會被看出自己偷聽了他們的話,可要他什麽也不做的袖手旁觀,他決計是辦不到的。

“哎?倒也不是,頂多有些窘迫罷了。”

“如果需要,可以拿我的錢去用。”

田易一愣,立時推辭道:“那怎麽成,嚴兄你可是攢着錢開鋪子的。”

“開鋪子可以從長計議,反正現在還不夠。”

“那也……”

田易才吐出兩個字,就被嚴君狠狠盯了過來,“你之前說過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拿錢周轉難道不行嗎?”

“可你的鋪子……”

嚴君想了想,猛地一咬牙,“你那回不是說過嗎,我可以到街面上支個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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