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開年第一場災

聞言田易先是一愕,随即朝嚴君望過。那人正看着自己,眼中未加掩飾地寫着認真。他立時明白嚴君并無半點敷衍之意,他是真這麽打算。心下禁不住微微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麽卻又什麽也沒有,最終他只得道:“若你确實想,先暫且去支個攤子也不妨事。但是這事得先好好合計一番,急也是急不來的。嚴兄你啊,就先且放寬了心,家中再窘迫也不會揭不開鍋。”

既然都這樣說了自然不至于騙自己,嚴君也沒有意見,“那好吧,如果需要錢就跟我直說,要支攤子得注意些什麽你記得告訴我。”

“嗯。”

因有了計較,嚴君想着确實得先計劃好。他沒有開店的經驗,對現代時酒店的經營模式雖然有所了解,但那無法依葫蘆畫瓢地投射到此。想了想,他決定去向其他人請教。于是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不管是成伯或是五叔,還有其他見着的人,都被嚴君抓住問過許多令他們啼笑皆非的問題。

只是還未等他把計劃總結出來,天氣一下子變得格外糟糕。連綿不斷的陰雨,讓成伯的臉色一天天也難看起來。

地裏種的冬麥和芸薹離收獲的時節尚遠,若是成日泡在水中可不行。為此一家人都忙翻了,不停地疏通溝渠排水。可雨下的雖說并非時時都大,沒個完那雨量就可觀了,灣裏的大小池塘湖泊全漲了水,幾乎要淹到外頭去。

這日五叔打縣城裏回來,鐵青着臉道:“我看外頭的河裏水也不小,聽人講江裏都發了大水。這……這才出冬日,怎的就發水了。莫不是哪個開罪了龍王爺,就像去年那妖怪,龍王爺現下降罪了吧……”

嚴君心裏一個咯噔,田易只顧着安撫五叔,“莫要這麽擔心,澇雖澇了,可我們這的溝渠修整得好,不會派不上用場。再說如今還早,要補種也來得及。說不得這回雨多,蚜蟲也不會鬧。五叔若是有什麽需要,跟我或是成伯來打商量便是,千萬莫要客氣。至于那龍王爺……”這時他才朝嚴君瞥來含義不明的一眼,“我想他還不至于跟我們計較,五叔千萬別擔心過頭,把身子弄壞了。”

“易哥兒,我知道你說的在理。”望着外邊嘩嘩的雨幕,五叔的臉色并無好轉,“可那麽些冬麥,若全被糟蹋了,我心裏難受啊!”

一時間成伯同他都唉聲嘆氣,屋子裏也愈加的沉悶。嚴君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直到成伯送五叔離開,田易卻伸手過來拍了拍他,“嚴兄,別胡思亂想,子不語怪力亂神,你是不是妖怪,我還不清楚麽。”

他才覺得整個人都一下松快了,輕輕嗯了一聲。

可即便沒有任何得罪龍王爺的“妖怪”,雨依然下個不停,但這樣也必須去縣裏領這一次的錢糧。因成伯和田七都忙,便由嚴君與田易一道前往。路上滿是泥濘,連帶着馬車都更為颠簸,路過幾個衣衫褴褛的行人時,嚴君見田易的眉頭擰了起來。

倏然在心中生出的想拿手去抹平的想法,把他吓了一跳,咳了一聲強作鎮定地問,“田兄,你看到什麽了?”

“我見過那些人,是縣裏大戶莊子的佃農,看他們的樣子,大約是去讨要種糧。看來這次的水,或許比我們想的要大。”

“啊?”

“唉,眼下還沒過多少天,要是真持續下來,縣裏,鄰近的幾個縣遭的災只怕都不會小了。到時,可就不是眼下這般情形了,總會有些出來逃荒的流民。”

“可是……”嚴君想到的是田易那天對五叔說的話,“你不是說現在還早,就算是受了災,還有時間補救嗎?”

“說的也是,倒是我杞人憂天了。”田易勉強笑了笑,“而且去年年景好,我只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罷了。”

嚴君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如此笨拙,壓根找不出言語來安慰田易。一路上他沒有看到田易話裏所說的流民,但他也辨認得出來那與之前有些不一樣的光景。所有事物都仿佛籠罩在一層灰蒙蒙裏,透着股黴味。以前在現代時,對天災的感受他談不上多深,雖然也會着急難過,但每次捐完款,心裏也知道國家會救濟,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可是當自己來到了古代,設身處地,才發現天災對于尋常的莊戶人家,是多麽可怕的災難。

他好半晌才道:“田兄,那我們能做什麽?”

“怕是也做不到什麽,畢竟我們家也靠着田地生活。”

“要不這樣。”嚴君想到了自己存下的錢,“先別管支攤子的事,把我那的錢拿出來用着吧,如果家裏不需要,別人需要也可以的。”

“嚴兄……”田易吃了一驚,看着嚴君久久不語。他早已看出來,這人有時雖然顯得格外不近人情,又有些不通世故,說心地卻實是好的。只是也還始料未及,會好到願意将他的財産拿出,用到與他非親非故的人身上。

直到嚴君不太自在的反問,“田兄?”

田易方才回神笑笑,“當不至于那樣嚴重,但你若是真有心,可以先幫着五叔他們墊付一下,待到這陣子過了,他們總能還你。”

“那個不用急。”嚴君并不在意什麽時候還,他想到了另一件事,“這種天氣,是不是應該還買些藥材回去,免得大家生病?”

田易一想确乎如此,點頭道:“那我們先去買些必備的物事。”

“好,這個給你。”說着,嚴君竟掏出一堆錢遞了過來,“這是五貫錢,我就想你可能需要,快接着啊,背着可真夠沉的,也好減輕一下我的負擔。”

想來他定是早就做了打算,将錢帶在身上,田易見他抿起唇淺淺地笑。鬥笠下漏過來的雨水沾濕了發梢,眼中的失落和不舍卻隐藏不及,他心知勸說也沒有用處,只好悄悄做了一個決定。

五叔等幾戶人家收到送來的東西都很是高興,說待有了收成就還。錢一轉眼便用出去差不多一半,手上餘下的錢眼看着是開不成鋪子了,嚴君反倒覺得好象放下了包袱。他想或許……他來到古代并不需要追求太多?

幾日後,淅淅瀝瀝下了好多天的雨終于停了。之前搶着收下的一些蔬菜果實,還有家中的糧食等等都難免容易發黴生蟲,天氣一晴,灣裏盡是趕着晾曬的人。田地也要抓緊将水排幹,疏通溝渠,将淹死的一些小動物堆到一處燒了,以免留着害人。然而田裏的冬麥正是返青的時候,與芸薹一道因這場雨,好些連根都爛掉了。刨除還好的幾塊地,剩下的都趕緊換了些莊稼種上,合計下來大夥受的損失并沒有那麽大。聽從縣裏回來的人講,外邊河道的水也退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嚴君這些天一直有些懶散,倒不是什麽事都不幹,就是提不起勁。看着天氣轉暖,他也知再這樣下去要不得。這日他想着該将番茄種子找地方栽了,或是先育苗,于是去找田易商量。

又是在那背屋處,他聽到成伯在和田易說話。

盤算着等他們講完,嚴君就聽到了成伯恨鐵不成鋼的語調,“……少爺!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叫不務正業!你忘了老爺對你報了多大希望麽?為什麽非要去做這種事!上回我就跟你講了叫你莫要再想這茬,你倒好,偷偷去接了活。老奴也一大把年紀了,管不了許多事,你要真想這樣輕省地掙銀子,也藏得好些別叫我瞧見!”

那話裏出現的自稱讓嚴君知道這下成伯是當真惱了,不由地有些擔心起田易來,邊還琢磨着那人到底是犯了什麽事,才會惹得成伯這般生氣。

很快他就知道了,因為接着他聽到了另一個他曾聽過的詞。

“不過是幾個潤筆,我很當心,成伯,不會像我爹那樣……”

“少爺,你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麽?就算你不會跟老爺那般,牽扯進什麽陰私裏,可你明年就要去考鄉試,你準備的怎麽樣了?經史學得如何,作文呢?去年因君哥兒初來,我知你得多花些心思,可現在了你還不收心怎麽成?”

“成伯,我得想法子掙錢……這不上回……”田易的聲音漸漸的低了下來,“這不上回你說的麽。”

“那能一樣?就是掙錢,我也不希望你做這潤筆。寫這些東西對你作文可沒好處,若要是再跟老爺那樣……”

“我當心些,不至于會那樣啊。再說……”

“不用再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見成伯怒氣沖沖地走開,嚴君趕忙閃到一邊,待再出來時,恰與田易撞了個正着。那人見他也是一愣,繼而苦笑着道:“嚴兄,你聽到了?抱歉,讓你看了我的笑話。”

“……這也不算笑話。”嚴君笨拙地找着詞,“潤筆到底是什麽?”

“就是幫別人寫些東西,像是為人作文或是墓志銘文一類,實是有些賺頭。”田易說着又向嚴君道一聲歉,“我原是想着,這樣能把錢先湊了給你去支攤子。”

“……”嚴君心裏一動,他竟是因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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