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味
蘇順喜歡哥哥身上的一切，喜歡他在工地做完活後回家脫下帶有灰塵的衣衫，喜歡他在廚房忙碌時從額頭滑到鬓角的汗珠，喜歡他騎着小電驢為自己擋風遮雨的後背。
蘇順記得上大學時，學校裏出身高貴的同學們都看不起他，只因為他有個又窮又髒的哥哥，他們罵他是個窮搬磚的，即使哥哥拿出所有打工的錢為他購買幹淨的衣服，同學們也會躲他躲得遠遠的。
有一次，一個星二代更是當着他的面罵蘇勝，他忍無可忍将人打到住院，那次，蘇勝拿出了三個月的工錢才擺平了這件事。
回到破舊的家，蘇勝氣急敗壞，抽出在路上撿的藤條，一下一下打在蘇順的身上。
從前他闖禍，挨哥哥的打都會有種莫名的幸福感。唯有那一次，蘇順沒有因挨哥哥的打而感到幸福，他委屈，他只是不想有人侮辱他哥，他有什麽錯？
蘇勝第一次在蘇順臉上看到眼淚，他知道，蘇順從小就是要強的孩子。
“哥哥的名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前途，這次要不是我去求情，學校就要開除你。”蘇勝單膝跪地，與蘇順持平了高度，苦口婆心。
蘇順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眼神卻仍然堅毅不屈。他當然知道，他哥去為他求情，一定是做了更為低賤的事情。
後來，蘇順便不再理會那些風言風語，他們越是罵蘇勝髒，蘇順就越喜歡往蘇勝身上貼。
每當周五放學時，蘇勝早早就會請好假，騎着小電驢在學校門口等待蘇順。
在校門口成堆的豪車中間，在衣着光鮮的家長們中間，蘇順總能一眼就看見灰溜溜的蘇勝。
在衆人詫異的目光中，幹淨漂亮的蘇順會蹦蹦跳跳的奔向蘇勝，來一個熊抱後，坐上他的小電驢後座。
路上，他喜歡環着哥哥的腰，邊聽風在耳邊奏樂，邊給哥哥分享他在學校新學習的課程。
蘇勝即使聽不懂，也會發出笑聲，迎合着他，時不時蹦出句“是嗎？小順真厲害！”
有時候，哥哥會因為工作太忙而忘了給小電驢充電，即使如此，他也會準時準點去接蘇順回家。
多數人都說蘇勝身上有股難聞的灰塵味兒，可蘇順認為不是。
當天上下起小雨時，蘇勝會脫下自己的皮夾克，蓋在頭上，他會對他說，“小順，快躲進來！”
蘇順貼着哥哥的側身，兩個人鑽進一件破洞了的夾克下面時，會覺得有一股成熟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鑽入鼻孔，令他着迷。
随着越下越大的雨滴濺在兩人臉上，蘇勝會露出憨憨的笑容，拿那雙溫暖的大手輕輕推着蘇順的背，催促着他，“快跑快跑！”
蘇順卻從來沒好意思說過，他根本不着急回家，甚至希望回家的路再遠一些，這樣他就能和哥哥再多靠近一會，再多聞聞哥哥身上這讓他癡迷的味道。
再後來，蘇勝耍了手段，将丹凰影業的股權盡數收攬。
他們有了自己的大別墅，大到兩個人住的卧室越來越遠。他們有了各自的豪車，多到蘇勝認為沒有再去接送蘇順上下班的必要。
蘇勝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他賺錢的欲望越來越深，他忙到記不起蘇順拍戲的片場在哪裏。
蘇順閉上了眼，聞着鑽入鼻子的古龍香水味道，沒記錯的話，這香水就是哥哥做上丹凰總經理後最喜歡的那一款。
他不想再聞到這個味道，搖下了車窗，伸出手，去探車窗外的風。
“手不能伸出車窗哦。”駕駛座上的蘇勝看到蘇順的舉動，笑着提醒。
蘇順轉過頭，看着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認真開車的側臉，乖乖的收回了手。
“就是有些不舒服，開窗子透透氣。”蘇順解釋道。
“是不是我車上香水味太重的原因？”蘇勝笑着接過話題。
蘇順低下頭，沒有回答。
蘇勝見他不說話，笑了兩聲，自嘲道：“不怕你笑話，從前大家都說我是個臭搬磚的，說的人多了，我就真覺得自己身上有股臭味兒，所以現在無論是家裏還是車上都會備着香水。”
蘇順聽他自己提起這麽不堪的往事，內心多少有些心酸，他看向蘇勝，認真道：“別這麽說，你不臭！”
蘇勝像是被這個單純善良的孩子逗樂了一般，臉上笑意更盛，“那是你沒見過我以前窮的樣子，沒聞過我身上的汗臭味喲！”
“我……”我見過，我聞過，比起你現在樣子，我更喜歡你從前的樣子。
蘇順沒有将內心真實的想法說出來，他現在時刻都要提醒自己，他已經不是蘇順了，他是和蘇勝沒有兄弟關系的林漠然。
“對了，上次你喝多了都記不住家在哪裏呢！今天該記得吧？”蘇勝沒有追問他想要說什麽，而是轉移了話題。
“嗯。”蘇順點頭，他已經記住現在的家在哪，按照記憶中的位置給蘇勝指着路。
車停在小區門口，蘇順卻不想下車，即使車上有他讨厭的香水味，他也還是願意憋着難受的勁兒和哥哥再多呆一會兒。
對了，他還想再多了解了解此時的蘇勝呢。
“勝哥……你有弟弟嗎？”蘇順手指攥着衣角，異常緊張，他怕今生有人取代他前世的位置，他怕有人會奪走哥哥的愛。
蘇勝聽到他這個問題，愣了兩秒，随即很快恢複了平時的笑顏，“怎麽？你想認我做哥哥啊？”
蘇順不滿意他這個答案，他此時迫切想知道到底有沒有人會取代他。
“你只管回答我的問題！”
蘇勝看着眼前這個突然湊上來無比認真的臉，收起了玩笑的笑意。
狹窄的車廂被寂靜吞噬，兩雙近在咫尺的眼睛深深對望。
過了許久，蘇勝像是敗下陣來，主動移開了視線，靠回座椅。
“我倒是做夢都想有個弟弟呢。”
蘇順深深呼出一口氣，懸着的心算是放了下來。他收起緊繃的腰身，靠回副駕駛座位。
“如果我有個弟弟，我想……”就在此時，蘇勝低沉的聲音又響起來，“我想，他應該是皮膚白皙而細膩，喜歡穿着一塵不染的西服，打着深色領帶，戴着一副金絲框眼鏡，留着略微淩亂的背頭，額前會順下來幾縷梳不上去的發絲，清冷、高貴，像白馬。”
蘇順聽着他的描述，在腦海裏構建着這樣一個人的形象，當腦海中有了雛形後，才發掘，蘇勝說的，不就是前世自己的模樣嗎？
原來，他前世所認為的一廂情願，不是真的，他哥，是愛他的，愛到此時內心還有他的樣子。
天空開始落下雨滴，雨滴拍打車窗玻璃的聲音喚醒各有所思的二人。
“沒想到雨下的這麽不及時。”蘇勝先打破沉默，他從後座上拿起一把傘，“我送你進家門。”
沒等蘇順說話，蘇勝先行下了車，随後轉到副駕車門前，打開了車門，又将傘往內靠了靠。
蘇順心中感激這場雨的及時，這樣他就又有理由多與哥哥待一會兒。
兩人說說笑笑，走在雨中，蘇順有那麽一瞬間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上學時哥哥接自己回家的時候，當然，除了沒有貼着身子的距離感。
走到樓下，蘇勝指着一輛奧迪車，問道：“沒記錯的話，這車那天你和你爸開的？”
蘇順點點頭，無奈道：“是啊，聽媽說，是爸在我正式進入娛樂圈那天買的，花了老兩口大半輩子的積蓄，就只是為了讓我在圈裏面有面子，哎！”
蘇勝聞言，皺起眉頭，卻也只是點點頭，道：“那你更要努力了，不能負了兩位老人的一番苦心。”
這點事情蘇順還是知道的，前世是哥哥為自己鋪路，今生是父母為自己鋪路，無論是誰，他都不願意辜負。
不知道哥哥他，今世是否與張有利做了那些事情？蘇順心底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他看向蘇勝因勉起袖子而露出的胳膊，銅色的皮膚上除了若隐若現的青筋，并沒有他所害怕看到的傷痕。
蘇順呼出一口氣，大概率是沒做過，這樣他就放心了。
“你在看什麽？”蘇勝歪着頭，看向蘇順的眼神略帶挑逗意味。
“沒……沒看什麽，就是覺得你，你挺壯的。”蘇順收回眼神，紅着臉回應。方才看得太認真，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臉都快貼到蘇勝的手臂上了。
“是嗎？”蘇勝舉起手臂，轉了一圈，仔細查看後又對蘇順笑道：“壯了好，這樣才能保護你啊。”
說罷，他又拿那只手揉了揉蘇順的頭頂，害得蘇順臉紅到脖子上去了。
害羞的同時，蘇順又感到非常開心，從小到大，他都渴望哥哥的愛撫，多少都不夠。
将人送進門，蘇順的父母見是張導的助理，不停的留蘇勝吃個晚飯再走，蘇勝卻在蘇順期待的目光中禮貌的回絕了下來。
“小然。”臨走時，蘇勝朝蘇順勾了勾手指，後者乖巧的走向一手搭在門框的蘇勝。
蘇勝彎下些腰，将嘴唇貼近蘇順的耳朵，“你不喜歡古龍香水對吧？下次接你時我換一個更加清淡的味道。”
蘇順愣住，蘇勝的意思是，他還會繼續接送他回家？
他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說，他想告訴他，他喜歡他身上原有的味道。
“明天見！”蘇勝朝他擺了擺手，又向屋內的老兩口告了別，才背過身，走進電梯。
蘇勝走出單元樓，走進磅礴大雨之中，他沒有打開傘，而是任由冰冷的雨滴拍打在自己身上，拍打在自己那雙毫無遮掩的手臂。
他将手臂舉到面前，用另一只手就着雨水擦去覆蓋在上面的遮瑕膏，露出它滿是傷痕的原本樣子。
其中有煙頭的燙傷，有鞭打的鞭傷，有鞋跟的踩踏……
當看到這些痕跡時，蘇勝眼底的溫柔逐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恨意。
要不是為了弟弟，他怎會受盡張有利這個女人的侮辱？
好在，現在已經找到弟弟了，他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将張有利的頭踩在腳下的下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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