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籠雀

錯綜複雜的電線纏繞在鄉鎮兩旁高立着的杆子上,它們密密麻麻的分布于下方熙攘人群的頭頂,組成了一張巨網,将人們看向廣闊天空的視線阻斷,是囚籠。

這就是蘇順童年時候對生活過的四線小城鎮的唯一印象,狹小而窒息。但蘇順從不抱怨,因為那個時候,他哥蘇勝也是籠中鳥。

他們是同類,是相依為命的,被環境所困住的野禽。

所以蘇順小的時候不常生病,應該說他不敢生病,偶爾一次實在撐不住讓他哥看出來,他也不願意上醫院,只是因為蘇勝口袋裏的幾文錢支撐不住昂貴的醫藥費用,他知道他哥每次為他看病都要托着疲憊的身子兼職好幾份工。

蘇順寧願強撐着,由着身體的機能自愈,也不願給他哥添麻煩。

那個時候,雖然只能吃着他哥煮的最簡單的白米粥,也是一種慰籍。

有哥哥為自己舔舐傷口的感覺真好。

後來在漢雲市他哥發達了,他們之間發生了變化。蘇順還是籠中雀,而蘇勝,卻潛移默化的變成了馴禽師,他變成了蘇順的主人。

蘇順沒有因生活質量的提升而健康茁壯,反倒愈發的虛弱,好似要将前些年沒生過的病補回來。可那個時候,蘇勝卻整日忙于公司的周轉,忙于客戶的飯局,他沒了在病床前照顧蘇順的時間。

蘇順委屈,憤怒,他從醫院跑回家,他質問蘇勝對他的疏忽,可蘇勝卻反過來批評他,他說你蘇順都多大個人了,能跟小時候比嗎?

蘇勝嘆氣,他說小順啊,你該長大了。

于是蘇順收起了向他哥讨要關心的小孩子脾氣,他學着蘇勝所希望的樣子,他懂事,他一個人回了醫院,他一個坐在諾大的單人間,獨自舔舐傷口。

像個囚犯。

亦或是只漂亮卻孤獨的籠中雀,是蘇勝記得時便來看一眼,不記得時便棄置不顧的,一只家禽。

當蘇順意識到自己在發燒時,他害怕,害怕自己又會被丢進白森森的醫院,他怕蘇勝所謂的為他好。

他洋裝健康的樣子,只可惜臉上的紅暈以及七扭八歪的走姿實在太過明顯。

當蘇勝看到餐桌上沒有被食用過的早餐,和蘇順從樓梯上顫顫巍巍下來的步伐時,蘇順就已經暴露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蘇勝望向他的眼神滿是擔憂,可惜在蘇順眼裏這是趕他走的信號。

“沒有啊,我很健康。”蘇順趕忙否定,他走到蘇勝面前,用盡全力在對方面前蹦跳兩下,頓時覺得頭暈目眩,差點跌倒。

蘇勝将他扶住,從沙發上拾起外套替他披上後,不由分說就拉着他往外走。

“勝哥!我沒事!”蘇順還想做最後的抵抗,可惜在對上蘇勝那雙嚴肅威嚴的眼時,就敗下陣來。

蘇順怕住院會使得他與蘇勝暫時分離,但他更怕無理取鬧會惹怒蘇勝與之永久分離。

他還是乖乖的上了蘇勝的車,膽顫心驚的目視前方,又是那條他排斥卻毫無辦法的,通往市醫院的路。

“你昨晚……”車上,蘇勝開口說話說了一半,蘇順聽到,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不是洗了冷水澡?”

蘇順感覺心跳加快,他無法作出回答,這事他哥都知道,會不會自己抱着哥哥睡覺的事情其實他也知道?

“我今早起來見浴巾是濕的,還以為你洗了熱水澡,不過洗熱水是不會生病的。”蘇勝自顧自的解釋,讓蘇順頓時松了一口氣。

“以後不許做這種傻事,知道嗎?”蘇勝又使出了命令的口氣。

但蘇順喜歡他關心自己的命令。

“知道了,我都聽勝哥的。”久違的關心,讓蘇順幾乎哽咽,好像他們之間從未變過,好像他始終都是他哥的心頭肉。

當然,若是他哥只有他這麽一塊心頭肉就更好了,蘇順想起昨晚在洗浴室所見到的雙份用品。

“勝哥,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曾經蘇順還在上學時,就有人替蘇勝說過媒,蘇勝從未答應過,他禮貌拒絕,他說自己窮苦,還有個弟弟要供養,不能連累人家女孩子跟着自己受苦。

那個時候,蘇順大喜過望,他在那些媒婆面前神采飛揚,他就是要告訴她們,他哥哥不需要女朋友,沒有人能打擾他們之間的二人世界。

後來,蘇勝有了地位,有了錢,公司裏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向蘇勝示愛,但是蘇順呢,不是在蘇勝約會時裝病叫他哥回家,就是在蘇勝與他讨論女孩時裝模作樣的打瞌睡。

蘇順才不管蘇勝怎麽想,他只會想方設法的把蘇勝的好事攪黃。

在他心裏,蘇勝只能也只會屬于他蘇順一個人,他承認是自私在作祟。

蘇勝撇過頭看他一眼,皺起眉頭,滿眼都是疑問,“怎麽你也覺得我有女朋友?”

“還有誰這樣問過嗎?”蘇順覺得奇怪,他沒有先作回答,他要試探他哥的心思。

此時蘇勝才一手扯開脖子上的襯衫領口,奇怪道:“今早小泉看着我的脖子,問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你說他什麽意思?”

蘇順一眼就看見他脖子上的痕跡,頓時紅了臉,他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昨晚這麽瘋狂,給他哥畫上了這麽狠的紅印。

不過還好,蘇勝在這種事情上一直單純,要是蘇勝知道這卑劣的紅痕是怎麽來的,恐怕他今早就被拽起來扔出去了。

但是轉念一想,他睡在蘇勝的床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蘇勝居然沒有發怒,更沒有怪罪。

雖然心中疑惑,但這畢竟是好事,也許是因為他發燒,觸動了蘇勝的憐憫心也說不準。

“你為什麽覺得我有女朋友?”蘇勝見蘇順不答話,又問了一遍。

“因為你家裏的生活用品都是一對啊。”蘇順如實回答,語氣中散出的酸味兒充斥着整個車廂。

聽他這麽說,蘇勝哈哈大笑起來,笑夠了才拍了拍蘇順的肩膀,“傻子,那是為你準備的啊。”

“啊?”蘇順轉過去了半個身子,望着蘇勝的側臉,目瞪口呆。

“驚訝什麽呢?”蘇勝看他一副傻愣的樣子,笑的一雙眼似閃亮的彎月,他擡手揉了揉蘇順的發,“兄弟倆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

蘇順的脈搏瘋狂搏動,驚詫、喜悅、激動互相交織,如氧氣般湧入血液之中,直逼得他表面的皮膚也在随之跳動。

蘇勝為他而備的?如此說來,蘇勝認他做弟弟并不是一時興起,而是蓄謀已久的了?

雖然蘇順不明白蘇勝到底怎麽想的,但是他既然主動踏出了第一步,就代表着他是願意給他機會的吧?

蘇順是這麽覺得的,他心底像是有一盞即将熄滅的燭火,忽而又被刮起一陣風,重燃起一把名為戰鬥欲的火。

剩下的九十九步,他來走,他決定。

去醫院看過後,醫生說蘇順只是着了涼有些發熱,開了一副藥,蘇勝也順便将自己養好的手臂拆了石膏。兩個人這一次是一路回了家。

蘇順在心底慶幸,好在沒什麽大礙。

他并不讨厭做一只被蘇勝圈養起來的金絲雀,他只是害怕他不是那只獨一無二的,害怕他是那只終将會被抛棄的。

自從知道了蘇勝早就決定将他帶回家,蘇順的膽子就愈發的大,他心存僥幸,他賭蘇勝不會生氣,他又犯起了老毛病。

他以自己是病號,需要被照顧為由,試圖和蘇勝談判,讓自己能夠鑽進蘇勝的被窩。

不過令蘇順感到驚喜的是,蘇勝不僅沒有多說什麽,甚至在睡前端着一杯熱牛奶到床前,“喝了再睡,會做個好夢。”

蘇順接過手,玻璃杯上的溫度似乎是蘇勝手指方才接觸過的地方上傳來的。

他乖順的一口喝完,在蘇勝的攙扶下躺在蘇勝平時靠的枕頭上,從後腦下方壓出蘇勝平日裏發上的洗發水氣息,第一次感受如此近距離的濃烈味道,要命,真的很要命。

看着蘇勝去洗杯子的背影走出房間,蘇順在心底暗暗期待着蘇勝歸來的身影,活像個新婚夜裏等待夫君的小娘子。

蘇順自己都想笑自己。

蘇勝回屋,躺上床,也許是覺得有些別扭,他主動與蘇順保持了距離。

蘇順認為不夠,他的野心在作祟,他們不能只是躺在一張床上而已。

“勝哥,我感覺……有點冷。”蘇順在被子中的手偷偷截了截蘇勝腰上的肉,他有雙讓自己非常滿意的泫然欲泣的眼,每當他向蘇勝索求時,就會散發出無限星光,直逼得蘇勝無可奈何。

這次也不例外,蘇勝望着他怔了片刻,還是認輸了般,他雖然移開了眼,卻也伸出了手。

蘇順得勝,他快速向蘇勝靠攏,鑽入蘇勝的懷中。

“記住,下不為例。”蘇勝開口,似是警告,語氣卻也柔軟。

“嗯呢!”蘇順點頭,他用手臂環過蘇勝的腰,感受從指尖、手掌處傳來,流入心田的真實溫度。

什麽叫下不為例,他才不管。

他蘇順只明白一個道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連續如此兩夜後,蘇順身體已經恢複正常,但他得了便宜還賣乖,嘗過甜頭的人哪還吃得了苦頭?

他舍不得從蘇勝的領地退出。

他又敲響蘇勝的門,他還是想再賭一把。

門上沒了令他看上一眼就驚心動魄的鎖子,他輕輕敲了敲,門便發出“吱呀”一聲,露出了一條縫。

蘇順的心髒跟随着門發出的聲響而抖動,他會不會被蘇勝當成變态?

正膽顫心驚時,蘇勝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傻站在門口幹什麽呢?進來啊。”

蘇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好在他不傻,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趁熱打鐵的機會,于是他幾乎是飛過去的一樣,脫鞋,上床,環抱蘇勝,将臉埋進他的胸口,一氣呵成。

蘇勝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到,他能明顯感覺蘇勝僵直了的身體。

但蘇順才不管,答應別人的事不能輕易反悔,是蘇勝教他的,所以蘇勝更別想反悔。

“小然,你想不想複出?”蘇勝怔了許久後,身子才放松下來,他軟和的聲音從蘇順的頭頂傳來。

蘇順懵了下,他當然想,他想的要死。無論是哪一世,演戲都是他除了得到哥哥以外的最大夢想。

他在蘇勝懷中點頭,發出悶悶一聲“嗯”。

蘇勝用手輕拍了拍蘇順的後背,似是安撫,“年底要新開拍一部電影,你來做主角,好不好?”

蘇順擡頭看向蘇勝,用幽怨的眼神看他,還帶有一絲委屈,“可是張導不準我拍戲,董事長也向着她。”

蘇勝聞言,露出了厭惡的神色,蘇順知道,他哥是最讨厭張有利的。

“有我在你怕什麽,明天我去公司把劇本副本拿回來,你只管排練,其他的我會搞定。”

蘇勝堅定的話語像是一味安慰劑,讓蘇順覺得無比安心。

“嗯!”他伏下頭顱,又将臉貼進蘇勝的頸窩,似乎還能聽到蘇勝脖子上脈搏跳動的聲音。

他相信蘇勝,他一直都相信,蘇勝從來都是他的信仰。

蘇順像只乖巧的貓,縮在蘇勝的懷裏,他面上挂着淺淺的笑意,很快入了夢。

熱牛奶真的有效果,蘇順這一夜的夢,都是甜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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