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初心

蘇勝得到了李如海的資助，很快便整頓劇組，比原計劃提前了兩個月開機。

丹凰影業的口碑一直以來都是行業頂尖，剛放出新影片的消息，已經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期待的聲音催促着劇組的工作進程。

蘇勝擔任制片，每日與作為男主演的蘇順同出同歸。他将蘇順喜怒哀樂的模樣全都映入眼簾，記在心底，忽而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前世時他從未好好看過被蘇順視作夢想的精彩演藝，哪怕蘇順多次邀請他到片場來，都會被他以工作繁多而拒絕，現在他才是第一次接受了蘇順的分享，真正了解了蘇順有多出色。

再回頭想，蘇勝覺得前世的自己無比可笑，窮時他的世界似乎只有小順，他将一切付出，表面上将蘇順放在第一位，扮演着心慈面軟的好哥哥角色，他以為那将會是他的永遠。

但當鐘鳴鼎食灌滿他的生活後，蘇順又像個可有可無的附屬品，任由他放肆拿捏。

那一刻，蘇勝知道了自己，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假慈悲。

所以他選擇自欺欺人，他心底的那個聲音在說，只有他蘇勝有權有勢，蘇順才能夠富足安樂。

似乎這樣，他利用起蘇順，才會覺得心安理得。

當張有利再次試圖将他的尊嚴踩在腳下時，蘇勝覺得她可笑，他嘲笑她拎不清自己的位置。

從前他為了蘇順的演藝事業，确實是張有利用來滿足奇怪又肮髒癖好的對象，他是她腳下那只随意踐踏的螞蟻。但他也經歷過在丹凰裏跌跌撞撞，摸爬滾打的三年時光，他用能力爬上了丹凰的巅峰。

如今他是影視界赫赫有名的丹凰董事長，張有利居然還不怕死的用曾經那些惡心的舊習來膈應他？

蘇勝覺得，他們曾經是互相利用罷了，他不欠她什麽，自然也不會覺得感激。

蘇勝厭煩張有利，他厭煩了她三年，她的百般糾纏讓蘇勝徹底發了怒，他用她曾經對他說過的污穢詞句還以她，使她憤怒。

張有利更為傲慢無禮，在她心中蘇勝只不過是個靠她上位的蝼蟻。她用他們之前所做過的肮髒交易來威脅蘇勝，她說要讓蘇勝的弟弟知道，蘇勝在她腳下的樣子。

她在企圖崩壞蘇順心目中的信仰。只可惜她不夠了解蘇順。

蘇勝早已在多年與她相處的過程中摸清楚了她卑鄙的模樣。

他想徹底擺脫她的糾纏，他想讓她永遠閉上嘴，這樣才能維持住他丹凰董事長的威嚴與名聲，所以，他想讓她在漢雲市消失。

好在他是了解那個人的，他自以為了解蘇順。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弟弟蘇順是個瘋子，是個唯他是圖，孤注一擲的惡徒。

張有利既然要主動去招惹蘇順，那麽就讓她去惹。蘇勝不僅不會阻止，反倒會助攻。

所以他裝病，他将手機解鎖，放在床頭，他等着蘇順去發現他手機裏的秘密。

他等着看一條護主的瘋狗和一個自以為是的傻子發生碰撞。

雖然蘇勝也覺得自己卑鄙，卑鄙到用一個愛自己愛到發狂的人去拔刺頭，這确實該下地獄。

但那時他已被權利蒙蔽了雙眼，比起蘇順的未來，他認為自己身上背負着的財富和名譽更為重要。

是蘇順總想着為他赴湯蹈火，他是在給蘇順機會，算不得是他的黑心。

蘇勝這麽安慰自己。

後來，蘇順在他的計劃下看到了他手機裏不堪入目的照片以及文字記錄。

蘇順大發雷霆，他暴跳如雷，不用任何人說，他自己便找上了張有利，他不會讓任何人毀了他哥的前途。

蘇順的初心，是好好的愛蘇勝，一直未變過。

他下班前将張有利約到公司大樓天臺，他面露兇狠，他忍着怒火勸張有利管好自己的嘴，但這在張有利眼中卻是威脅。

張有利從不受任何人威脅，她壓不住怒火主動和蘇順扭打在一起，腳上的高跟鞋卻使她崴了腳，讓她從三十九層的高空直墜下去。

意外，這真的是一場意外，一場沒有任何人會相信蘇順的意外。

蘇勝從來沒想過，蘇順會以這種方式讓張有利閉嘴。他抱着第一時間就跑回家的蘇順，感受着他瑟瑟發抖的身體，感受着他真實的害怕。

“你怎麽能要了她的命？這是犯法的！”蘇順會義無反顧的為他出頭，他并不驚訝，但蘇順用錯了方法，用了他也無力回天的方法。

蘇順擡起頭，用一雙哭紅的眼對上蘇勝，“是她自己崴腳掉下去的，為什麽你會懷疑是我？”

蘇勝覺得自己真是畜生，他居然有那麽一絲不願意相信蘇順，“我信你，可警察會信嗎？”

是啊，沒有監控，沒有第三人，他們之間還有私怨，任誰看，都不像是意外。

蘇順沒有回答，他默默的靠着蘇勝胸口，如果已經回天乏術，至少再與蘇勝多靠近一會兒，也是滿足。

桌子上蘇勝的手機突然發出令人焦躁不安的鈴聲，打破了安靜相擁的二人各是各的小心思。

蘇順能夠明顯感覺到蘇勝身體的顫抖，他能看出蘇勝快速拿起手機時慌張的模樣。

蘇勝想挂斷手機，蘇順覺得他在害怕什麽，他一眼看出蘇勝對他隐瞞了什麽。

蘇順鼓起了勇氣，他推開蘇勝，從蘇勝手中奪過手機，退出老遠，按下了接通鍵。

“老大！警車進小區門口了，別怪我多嘴，您就按照計劃把小蘇總交出去吧！”手機那頭，是蘇勝身邊常年跟着的小弟。

蘇順整個人呆若木雞，他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他顫抖了下唇，“……什麽計劃？”

那邊的人也許是沒聽出聲音，也許是太過着急，“老大，這個時候你就別掉鏈子了！不是你故意讓小蘇總發現你手機裏的東西好去對付張有利的嗎？只是小蘇總确實太狠了些，不過以您的關系，也關不了他多少年！您等會兒可別心軟暴露出馬腳啊！”

那頭的一字一句都如萬千針尖直錐入蘇順的心髒，将他本來還算堅韌的心紮的千瘡百孔。

蘇順承認，那一刻，他的信仰崩塌了，不是因為別人，只因為蘇勝他本人。

他看着蘇勝手足無措的樣子，看着蘇勝面露難色，他看着他輕啓的嘴唇，“小順，你也知道我有多看重現在的權勢，我是真的沒辦法親自動手才利用你，你幫幫哥，哥以後會補償你……”

那張他在夢中親過千遍萬遍的嘴，怎麽會說出如此沒有溫度的話語？

蘇勝啊，他如今居然說他看重的是權勢地位，他可還記得在得到這些前他所看重的是什麽？

也許他早已迷失在酒池肉林，也許他早已被迷金醉紙奪舍。

面前的人不是蘇勝，不是愛他的蘇勝，不是那個說會永遠照顧他的蘇勝。

蘇順苦笑兩聲，既然蘇勝已全然沒了初心，那便成全了他。

蘇順幾乎瘋了般，打開了角落櫃子裏的抽屜，掏出一把槍，這是王振元怕蘇勝仇家太多被報複而放在他們家裏的。

他一躍跳了過去，制服住蘇勝，拿槍口抵在蘇勝的太陽穴處。

扯着嗓子，連同着被撕裂的心髒，盡是腥味，“我是你弟弟！你居然連我也利用？！”

也就在這時，大門被踹開，警員已就位。

聽着耳邊的嗡鳴聲和勸告聲，蘇順知道自己已經沒機會了，就算查出張有利是死于意外，他對蘇勝的劫持也落不得好下場。

這樣也好，幫他，幫蘇勝。

“小順，你幹什麽！你是把問題複雜化了你知道嗎！”蘇勝瞪大了眼睛，無比慌張的想要轉頭去看蘇順。

“哥，我在幫你。”蘇順用槍止住了他轉動的腦袋，讓自己看上去就是個兇狠的暴徒。

“不是讓你這麽幫的！”蘇勝咬牙切齒，這倒讓蘇順很滿意，就讓這個世界的蘇勝恨他。

“你也幫幫我好不好？”蘇順笑了笑，他推着蘇勝往前走，“幫我保持住我的初心，愛蘇勝的初心。也幫我去找那個同樣還有初心的蘇勝。”

蘇順在蘇勝的耳邊說完，他感覺到了蘇勝的啞口無言，他不知道此刻的蘇勝有沒有想起自己的初心。

怔了許久的蘇勝開口，他帶上了哭腔，是蘇順從未見到過的乞求，“蘇勝就在這裏啊，你要去哪裏找？你放下槍，我就在這裏啊！”

“去你給我安排的地方找。”蘇順堅定道，他不再理會蘇勝的苦苦哀求，他下定了決心，對着外面的一衆警員喊話，他說幾年前蒸蒸傳媒意外死亡的藝人也是他害的，他威脅他就要殺掉蘇勝。

他帶着不屬于自己的罪，倒在追悔莫及的蘇勝懷裏，合上了眼。

終于，他可以去找那個始終會将他放在手心裏寵的蘇勝了。

真正的蘇勝，才不會覺得他棘手難纏，才不會利用他的情深似海。

“嘿！蘇總！”耳邊響起清脆活潑的女聲，将蘇勝的回憶拉了回來，轉頭看去，是日常來探班的李淑英，她一手拿着杯奶茶嘬，一手提了一大袋子的飲料，顯然又是以犒勞工作人員的名義來看蘇順的。

蘇勝站起身，将椅子讓給她來坐，又從她手中接過袋子，讓小泉去分發。

“剛剛我來的路上看到張有利了，她瞪了我好幾眼，好可怕。”李淑英撅嘴吐糟道。

蘇勝笑了笑，可不是嗎？李淑英幫他了大忙，從張有利的手上搶到資源，那女人可不恨她？

“別理她，她就是靠着董事長的關系嚣張跋扈，公司裏沒幾個人喜歡她的。”蘇勝揉了揉李淑英頭頂的發，笑慰道。

那邊正在演戲的蘇順正巧沒臺詞，瞥眼看到了蘇勝和李淑英親密的一幕，肉眼可見的沒了表情。

“咔！”導演眼尖，一眼看見蘇順的表情轉換，“漠然！剛才表情不對！這條重拍！”

蘇勝知道蘇順這小醋壇子又在亂吃醋了，他指了指蘇順，給予一個警告的眼神。

蘇順當然知道蘇勝對李淑英沒意思，他只不過是想告訴蘇勝，不能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做出親密行為，否則他便鬧。

“開始！”随着導演的打板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蘇順的身上。

正在拍的劇情是兄弟反目，弟弟為了哥哥的前途自願赴死，飾演弟弟的蘇順表演真實到不像假的，在場看戲的工作人員皆被感染，更有甚者流下了眼淚。

別人只當他們是戲中人，是精湛的演技賦予了角色生命。殊不知有兩個人心中無比清楚，那是他們所經歷過，刻苦銘心的真實。

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已是夜間，繁華的城市被璀璨燈光點燃，在黑幕中如夢似幻。

蘇順很聽蘇勝的話，他将李淑英送上車後，就迫不及待的奔回蘇勝身邊。

他貼着蘇勝的側身，挽着蘇勝的胳膊，“勝哥，我好餓，去吃夜宵好不好？”

“剛才李淑英問你吃不吃飯，你說不餓！現在又喊餓！你這什麽意思啊？”蘇勝責怪，好像在怪蘇順錯過了機會。

蘇順無奈，無奈蘇勝總是遲鈍，看不出他的心思。但同時他又開心，他希望永遠如此，做哥哥身邊撒嬌讨好處的弟弟。

“剛才不餓！走嘛走嘛！”蘇順拽着蘇勝的衣袖，拉着他往記憶中兩人最喜歡的夜市攤子走。

“哎！”蘇勝嘆口氣，他向來對蘇順的過分乖張無可奈何。

兩人酒足飯飽，已是深夜，蘇順不顧蘇勝的勸阻，連喝兩瓶，成功的醉倒在桌上，又苦了蘇勝背着他回家，好在夜市離家近，不至于累的他氣喘籲籲。

蘇順燙紅的側臉貼着蘇勝的後頸肉，咿咿呀呀的說着些什麽。

蘇勝手上颠了颠，讓蘇順往上移了些，這才勉強聽清他吐出的醉語。

“別……別不要我……”

“沒人不要你。”蘇勝不由自主的開口安慰，反應過來時自嘲笑笑，一個醉了的人說話，還給他回複上了。

“別……別利用我……哥……”

蘇勝怔住。

如果說從前他對于林漠然是蘇順的懷疑持有百分之八十，那麽此時此刻就是百分之百。

蘇勝瞬間濕潤了眼眶，模糊了視線，他望了望天，将眼淚倒流回去。

他從前被鬼迷了心竅，做出了會下地獄的惡行。

但他從未受地獄苦刑，只因他的惡毒讓地獄都不屑于懲罰。

他進入了一個無邊輪回之境，沒有時間的循環着蘇順死在他懷裏的那一刻，折磨的蘇勝覺得過了也許幾十年，也許幾百年。

蘇勝曾經那顆愛護蘇順，照顧蘇順的初心猛的就清晰了起來。

他幹涸的喉嚨中發出的聲音也嘶啞，但他仍然要忏悔，即使蘇順此時已經聽不清外界的聲音，即使這是他上輩子就該對蘇順說的，“傻小順，哥的初心就是愛你啊，怎麽舍得再利用你。”

說自然簡單，蘇勝知道，還是要看怎麽做。

他會用行動證明給蘇順，他發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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