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1)

總之,就在這個上天屢屢與我作對的夜晚,回到家,我就癱在了床上。

一覺睡到大清早,迷迷糊糊地被鬧鐘吵醒,抓過手機才發現,遲軒根本沒回我短信,更枉論電話。

我咬牙切齒地穿衣洗漱,然後出門,嘴裏義憤填膺地罵:“到學校別讓我抓到你!”

我今天是不得不去學校。

我本科讀的是漢語言文學,也就是我們俗稱的中文,所以碩士索性專門研究古代文學中的唐宋部分,導師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頭,平日裏仙風道骨,對我們管教很少,于是我們這幾個跟在他手下的徒弟,也頗有幾分閑雲野鶴的意味。

也正是因為這個,我才更有閑暇和時間,去關照遲軒他們本科生的事。

遲軒讀的是法律,和我們中文同屬文法學院,按照學校每年的慣例,都會從本學院的研究生部選取幾個較為優秀的在讀研究生,作為最新一屆本科生的小輔導員,以便幫助他們更快更好地适應大學的生活。

而我,就是這些小輔導員中的一個。可惜的是,我沒被分到遲軒所在的那個班。

遲軒他們班的小導……是談嫣。

談嫣跟何嘉言一樣,和我都是本科同學,而且我和談嫣曾經住在一個宿舍。不過,所幸天可憐見,談嫣在成功将我的準男友拐走之後,兩人雙雙跨了專業考了法學的研,終于不用在中文研究生部礙我的眼。

而作為本科新生的小導,其實并不是那麽清閑。舉一個例子來說,新生見面會那天,我只是站在講臺上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并将自己的手機號碼公布于衆而已,當天我的手機基本上就一直處于振動的狀态——短信和電話太過源源不斷,我光接收和回複就險些手軟。

“喬諾姐姐,學校浴室開放的時間是怎麽安排的?”

“小導姐姐,學校附近有什麽比較大的超市嗎?我想買……”

“江導姐姐……”

一條條短信看下來,我苦笑不得,這些稱呼可真夠缤紛斑斓的。

不過……萬幸還沒人叫我江姐。

我正兀自慶幸,就看到了一條新的短信,開頭兩個字,赫然就是“江姐”二字。我愣了一下,然後怒氣沖沖地點開,短信內容居然是問我英語四六級考試的。

我朝最後署名看了一眼,肖羽童。

肖羽童?

我記住你了。

說做就做,我當天便潛入了法學二班女生宿舍,面上裝出慰問各位新生的大姐姐形象,實則卻是默不作聲地對肖羽童進行了一番調查。

肖羽童,女生,法學二班文娛委員,外地生源,性格開朗活潑,相貌明麗讨喜,擅長舞臺表演和主持。而她之所以會發那條稱呼我為“江姐”的詢問四六級考試的短信,并不是無端挑釁——她的高考英語成績在法學二班是第一,甩了第二名不止一條街的距離。

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我順利地了解到了各種基本信息,用法學二班女生的原話來說:“肖羽童啊,她人超好,一點架子都沒有還特爽快,喬諾姐姐一定會喜歡的!”

在這一個小時的交流時間裏,班裏不少女生扯着我姐姐長姐姐短地聊天,既然我的親民形象已經建立起來了,一不做二不休,我果斷決定去見識下這個肖羽童怎麽“不一般”。

我沒想到的是,我們的建交會那麽簡單。

剛剛見面,我看她一臉明媚的笑容甜甜地叫我“姐姐”,心中就是一暖,再一聽她妙語連珠的談吐,更是喜歡,等到接下來無意中提起自己最喜歡的小說寫手,發現我們倆的興趣簡直是完全相投,立馬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樣,連連叫着“知音知音”,與此同時兩個人神情激動地握住了四只手。

就這樣,我們從喜歡的小說聊到了喜歡的電影又聊到了喜歡的音樂,最後,我們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八卦各種明星的道路。

我離開她們宿舍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肖羽童倚着門框對我眉開眼笑地說:“歡迎姐姐有空來玩。”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轉過來,義正詞嚴地對她說:“以後不許叫我江姐。”

她先是一怔,然後嘿嘿笑了起來。

走在路上,我幡然醒悟,忙乎了一天,我居然忘了找遲軒算賬的事!

就在這時,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我以為是他,不由得一哼,誰想掏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竟然是“何嘉言”。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來查看。

果不其然,一如昨天晚上那樣,這條短信的內容依舊是在表明一個中心主旨——他想和我談一談。

談一談?談什麽?

談他是怎麽在我為遲媽媽離世的事情心力交瘁的時候移情別戀嗎?

還是,談他是怎麽輕而易舉地用一句“對不起”,就将我們三四年來純潔如風的感情毀于一旦?

我冷笑着,毫不猶豫地删了短信,果斷地把他的號碼拖入了黑名單。

一系列動作剛剛完成,手機在掌心嗡嗡振動了起來,是學工辦的電話。

我趕緊接起來,徐老師簡明扼要地通知我:“喬諾,本科新生迎新晚會還缺一個女主持,你是法學二班的小導又是你們研究生文藝部的部長,這個事應該難不住你吧?”

我答應着,挂了電話。走了一步就笑了起來。

肖羽童,姐姐這就給你個機會展現。

我把肖羽童的名字和各種情況都報了上去,徐老師沒有異議。和他們本科學生會的文藝部長商量了一下,同樣沒問題。萬事大吉,我給肖羽童打了個電話,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明朗的女生根本藏不住心事,也許是太高興,一個勁兒地對我說着謝謝之類的話。聽見她明明青澀卻故作老成地對我說着:“謝謝姐姐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我不由得失笑。

這麽單純的孩子,多像曾經滿眼只看得見美好的自己。

本來就只剩下女主持未定,如今連女主持都定了下來,各種彩排活動都可以按部就班地開始了。

就在肖羽童喜滋滋地琢磨着該穿什麽禮服、該準備怎樣的演說詞時,居然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談嫣。

我完全沒料到,談嫣竟然會幹涉此事。

我不是公私不明的人,更不會把對她的私憤用到這裏。她雖說是法學一班的小導,卻不過是我們研究生部的外聯部部長而已,按道理來說,迎新晚會主持人人選的擇定,和她基本上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系。

于是,在徐老師緊急召集幾個班小導開的那個短會上,我的态度十分堅決:“我覺得法學二班的肖羽童是很合适的人選,徐老師也知道,她在高中期間就已經是他們學校裏出了名的主持人,能力和臺風一定沒有問題。”

談嫣毫不給我面子地冷笑一聲:“高中期間?我本科的時候還是主持天後呢!憑什麽不讓我上?”

我這才恍然大悟,談嫣之所以會在肖羽童做女主持這件事上橫加阻攔,并不只是和我作對的關系,更因為她自己想做這個女主持!

明白了這一點,我也笑了:“你是不是主持天後我不管,但我必須提醒你,迎新晚會是為大一新生辦的,我們已經是研二的老人了,和他們争這些個機會,似乎不大合适。”

談嫣化了濃妝的眉眼格外妖嬈,她惡狠狠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後極其刻薄地說:“江喬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什麽算盤呢。不就是那天何嘉言會去看嗎?你怕他見我在臺上太耀眼,襯托得你更像醜小鴨吧?”

這就是談嫣。

她的名字自然是取談笑嫣然之意,可這個人刻薄的口舌和笑容,卻絕對和嫣然二字沒有半分的關聯。

談嫣的話鋒芒太露,以至于徐老師和另幾個班的小導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我,我按捺這心底那股強烈的想要罵回去的沖動,微微一笑,無比平靜地回道:“随你怎麽想,只是,你就是不能上。”

徐老師只是學工辦的實習老師,年齡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又因為他和我以及談嫣都比較熟,所以也不好太過直接地訓斥我們,只是客套地勸了一下,然後說這事稍後再議,就宣布散會了。

在走廊裏擦肩而過的時候,談嫣不無得意地朝我挑釁:“嘉言說,那天看到你了。”

我眉目沉靜,不動聲色。

她就進一步炫耀了起來:“你瞧,他連這個都對我說,可見他對你早就沒感覺了。我勸你啊江喬諾,早早死了把他追回去的心吧!”

我在心底冷笑,我什麽時候說要把何嘉言追回來了?

“被別人搶走的男人,我不稀罕。”我擡起眼皮看了談嫣一眼,說完就走。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腳步頓了一下,轉頭對談嫣說:“差點忘了告訴你,肖羽童是個好孩子,我絕不會讓她像我一樣——被你這種人禍害。”

談嫣秀麗的眉毛霎時挑了起來,看她想要反駁,我冷笑一聲,懶得聽她多說,大步離開。

走出了第五教學樓,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情緒好不容易整理好,就看到幾步外肖羽童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有事?”我收起心底的煩躁,笑了笑,朝她走過去。

她點點頭,有些欲言又止地開口:“我聽說……一班的小導好像不大支持我做女主持,姐姐你,應該很為難吧?”

我擡眼看了一下略顯蒼茫的天色,不答反問:“你待會兒有課嗎?”

不懂我為什麽要轉移話題,她臉色迷茫,卻乖巧地搖了搖頭。

我笑:“陪我去操場坐會兒吧。”

并肩坐在操場觀禮臺的臺階上,我給出了談嫣不支持肖羽童做女主持的理由。

“我和談嫣本科的時候是室友,因為脾氣不對,又加上在學習和工作當中各種各樣的矛盾,所以關系越來越差。她不支持你,并不是因為針對你,而是在跟我過不去。”

肖羽童看着我,一雙大眼睛在夜色和路燈的映襯之下更顯明亮,她似懂非懂地想了一會兒,忽然問了一句我完全沒想到的話:“可是,我怎麽聽說……一班的談小導和姐姐以前是特別好的朋友?”

我被這句話噎得不輕,側臉瞪她一眼:“你聽誰說的?”

肖羽童吐吐舌頭:“我八卦嘛。你就告訴我有沒這回事吧?”

我猶豫了一下,無奈地承認:“沒錯。大一那年我們曾經非常好,所以後來也就特別僵。”

肖羽童一拍手:“懂了!因為太在乎,才會恨得深嘛!”

我再次瞪她:“我可不在乎!”

“那何嘉言呢?”她忽然問。

我呆了一瞬。

下一秒,我就惱了。

遲軒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四年,這已經讓我足夠震驚的了,如今看來肖羽童甚至連那個人的名字都知道了,也就是說……

連大一的新生,都知道我和何嘉言曾經有過一段嗎?

想到這些,我不自覺地繃住了臉:“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肖羽童苦着一張臉,喃喃地說:“真可惜……大二的學姐們給我們講你和何嘉言的事,都說你們是金童玉女呢!怎麽就散了呢?”

我淡淡地說:“他喜歡上了別人,我不想委屈。”

“就是那個談嫣對不對?”

肖羽童憤憤不平了起來:“學姐們說的時候我還不大信,現在可是确定了!我第一眼見她就不喜歡她。她不是一班的小導嗎,聽說和班裏的男生各種暧昧,尤其是那個叫遲、遲軒的,好像還一起出去喝酒來着……”

肖羽童後面又說了什麽,我完全沒聽進去,腦子在“遲軒”這兩個字和談嫣聯系在一起時,就已經卡帶了。

和談嫣喝酒?

在我找了他整整大半夜的昨晚嗎?

想到遲軒,再想到談嫣,我忽然間覺得累得不行。

于是我對肖羽童說我先回去了,并向她保證迎新晚會主持的事情不用她擔心,然後盡快離開了操場。

一路上,我的腦子控制不住地回顧大學四年裏的各種瑣事,我想起曾經和我默契十足的何嘉言,我想起處處朝我使絆的談嫣,我想起他們居然湊到了一起,構成對我最具有打擊力度的天團。

而如今,居然加上了一個遲軒。

騎車回到家,我更是累到無以複加,推開房門看到正倚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遲軒時,我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很累,嘴都懶得張,無聲從他身邊經過時,我聽見他用一種非常奇異的語調吐出一句:“聽說,你昨晚去學校找我了?”

我站定,疲倦地側了側臉。

他居然微微翹起嘴角,對着我笑:“不問我去哪兒了嗎?”

他像是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蘊滿了笑,昨天那副陰鸷狠戾的樣子,就好像是我的錯覺一般。

可是,今天的我實在無法像以往那樣笑嘻嘻地和他吵架和他鬧,一想到就連他都和談嫣親密到一同出去喝酒的地步,我實在無法壓下那股子挫敗感。

我确實失敗——談嫣搶走了與我互相喜歡三四年的何嘉言,如今,甚至要拉走我身邊的遲軒。

“喂。”

也許是看出了我心神不寧,他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近我,傾低身子,那雙瞳仁漆黑得像是點了墨的眸子裏蘊着笑,從下往上看向我的臉:“臉色這麽差,每月那幾天?”

聽他調侃,我沒有像往日那樣訓他,而是擡起眼皮看他一眼,盡可能語調平靜地出聲問了句:“你昨晚是和談嫣一起,對嗎?”

他先是一怔,轉而明白了什麽,笑意瞬間垮了下來:“許你被別人抱,就不許我交朋友?”

我也笑了一下,卻很疲倦:“沒,我管不了那麽多。你不是說過嗎?你不喜歡被我管,我也沒資格管。”

我的話音落定,遲軒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他定定地盯着我的臉,眉眼間藏着幾許缥缈的複雜神色,我根本看不懂。

就那麽彼此不讓步地對視了半晌之後,我嘆了一口氣,轉身正準備回房,卻聽到他突兀極了地低笑一聲。

“是因為何嘉言,對吧?”

我脊背一僵。

他頓了一下,笑聲越發冷峭:“你不喜歡談嫣,所以也不喜歡我和她一起,不就是因為何嘉言?”

我愣了愣。他知道那個人不是蘇亦,而是何嘉言了?轉念再一想,也對,他昨晚既然是和談嫣一起喝酒,不知道這個才叫奇怪。

我抿了抿嘴,認真地說:“我答應過你,只要你高考順利,我不能再多管你的事。你喜歡和誰一起是你的私事,我不能幹涉,我要說的是——以後你不許夜不歸宿。”說到這裏,我頓了一下,然後補充道,“你能做到這一點,就夠了。”

他盯着我的眼,笑容玩味:“私事?你連我什麽時候回來都要管,還算不管我的私事?”

“這是我的責任,是底線,我不能再讓。”

“責任。”他冷笑,“又是責任。”

我今天實在疲倦得不行,不想再和他就我照顧他到底是不是責任這個問題進行無聊的讨論,我舉步離開,不忘囑咐一句:“明天你還有課,早些睡。”

那一晚,我翻來覆去地睡不好。總是夢到遲軒一臉冷笑地看着我,他什麽都不說,就那麽冷冷地看着我。

夢裏我多想告訴他,其實我也很累,我也不想這麽出力不讨好,我也不想計較他和談嫣走得近,我也不想……

因為這件事而莫名其妙地難過。

幾乎一夜無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沒過多久鬧鐘就響了。

想到今天第一節就有課,我生不如死地爬了起來, 眼睛打開房門,我就愣了——遲軒居然衣裝整齊地坐在客廳,看樣子像是在等我。

聽到動靜,他轉臉看我一眼,然後別開視線, 地說:“早餐在桌上。”

我怔愣愈深。

我們雖然住在一起,卻從來都是各自起床各自吃飯各自去上學,他今天擺明了是在等我——這是怎麽了?

我疑惑地朝他看過去,他卻錯開了視線。

眼看不可能從他嘴裏問出原因,我也就不再徒勞,看了看時間不早了,索性從桌上抓了一個面包。

“來不及了,我還是路上吃吧。”

他沒說話,起身拎起扔在沙發上的書包,率先一步出了門。

下了樓,看到小區樓下停的那輛一看便價值不菲的跑車,我愣住了。

遲軒完全沒看到我的迷茫,上前拉開後面的車門,扭頭見我沒跟上,便一臉不耐煩地看向我。

“過來。”

我一邊上前,一邊讷讷:“這、這是……”

他沒說話,倒是用手扯了一下書包背帶,明顯是懶得解釋,只是用刀鋒般的眼神催我。

我扛不住他瞬間冷下的冰凍臉,只得上前鑽進了車裏。

他把車門甩上,上前打開前車門,坐到了副駕駛的位子。我聽到司機大叔朝他恭敬地喊了一聲“少爺”,這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動用了家裏的車子。

說起來,我雖然和他住在一塊兒,卻從來沒有一起去上過學,我每天不是騎車就是擠公交車,還真是不知道他是使用什麽做代步工具。

更重要的是——除了他是随媽媽姓,家裏應該挺有錢,我居然對他一無所知。

慢……

随媽媽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仔細想一想的話,就連遲媽媽去世那天,我好像都沒見過遲軒的爸爸……

而遲媽媽的遺言,居然會是把遲軒托付給我這麽一個陌生的女孩子……

想到這裏,我的神經一繃,呼吸更是忽地一窒。

偷偷朝副駕駛的位子上看了一眼,遲軒正閉了眼睛在養神。

我默默地吸了口氣。

我很清楚,自己向來是有些後知後覺的,但依舊沒料到,居然遲鈍到直到此刻……才意識到事情的異樣。

一路惴惴無話,到了校門口,遲軒率先下車,我朝司機大叔道了謝,這才下車跟着他往校園裏走。

“遲軒。”走了一段路,我猶豫良久,最終還是試探着喊了他一聲。

他頓住腳步,轉頭看我。

“你的名字,”我咬了一下嘴唇,還笑了一下,盡可能裝得自然一些,“是從‘軒車來何遲’裏來的吧?”

果不其然,他的眸光瞬間淩厲地掃過我的臉,眼神冷飕飕地好吓人。

“怎麽?”他盯着我,聲音低沉卻又清晰。

“沒、沒什麽。”我耷拉下眼皮,“我是學中文的,忽然想到了,覺得好巧。”

他沒再應聲,良久之後,他什麽都沒說,轉身就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望着他的背影出了會兒神。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這兩句詩,出自古詩十九首中那首出了名的《冉冉孤生竹》。而這首出了名的《冉冉孤生竹》,更是出了名的……怨婦詩。

我雖然遲鈍,但并不缺心眼,只看遲軒的名字和出處,就也能大概猜出個輪廓了。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樣的話……

他本來就沒爸爸,現在又沒了媽……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只好懊惱萬分地趴在桌子上,感慨自己實在是太罪孽深重了。

如果時間能夠倒流的話,三個月前的那一天,我寧可是自己被那輛卡車撞上,無論撞死撞傷,那是我的命,至少不用在良心上,承擔這麽一筆巨大的債務。

我正心神不定,胳膊被同桌坐的那位同學推了推,恍然回過神來,這才反應過來站在講臺上的導師正不甚愉悅地看着我。

我朝導師抱歉地笑了一下,趕緊正襟危坐,收斂心神。

中午放學,我接到了肖羽童的電話,她在電話那邊喜滋滋地告訴我,她已經得到通知,可以主持迎新晚會了。

我有些愣:“誰通知的?”

“徐老師啊。”肖羽童在那邊困惑地問,“他還沒通知姐姐嗎?”

我不明白了。

這幾年來,談嫣向來以和我作對為樂,怎麽這次我還沒動作,她就繳械投降了?

“其實我也覺得奇怪,上午那個談嫣來我們班找我,一上來就劈頭蓋臉地問我認不認識遲軒。”肖羽童在那邊說。

遲軒?我的眼皮跳了跳,趕緊截住她的話:“這事怎麽扯上他了?”

肖羽童笑:“他就是這場迎新晚會的男主持啊!姐姐不知道吧,他是我們這一屆的系草,談嫣力挺他做主持,支持得不得了。聽談嫣那意思,好像就是遲軒說什麽要和我做搭檔,不然就不主持了……”

我蒙了。

我趕到排練室的時候,剛好看到在對臺詞的肖羽童和遲軒。

兩個人同時看到我,表情卻是截然不同——肖羽童叫我一聲“姐姐”,然後熱情地朝我走過來,一臉的明 容;遲軒只看了我一眼,然後就神色冷漠地将臉轉到了一邊。

我的目光,在遲軒的身上定格了幾秒。

因為只是排練的關系,他的身上依舊是早上來時穿的那套衣服,上身淺灰色格子襯衣和白色薄外套,下面是很尋常的深色牛仔褲。明明還是那套裝束,明明還是那麽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表情,我卻偏偏覺得他有哪裏是與早上不同的了。

肖羽童的聲音忽地從耳畔傳來,八卦兮兮的:“怎麽樣姐姐,長得不錯吧?”

我正出神,猛然聽到動靜不由得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就瞪她一眼:“說什麽呢你。”

“本來就是嘛。”她親親熱熱地拉住我的胳膊到一旁去坐,嘴上不忘繼續說着,“這可是我們這一屆外貌協會公認的no.1了,我聽說光一班追他的女生就不計其數了呢!”

“花癡啊你。”

我笑了笑,然後不着痕跡地朝遲軒在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在這個時候,排練室的門嘎吱一聲,從外面被人推開了。

見到來人,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就勾起了一抹冷笑。

肖羽童自然也看到了她,碰碰我的胳膊:“管閑事的來了。”

我點點頭,推她一下:“你們繼續去對詞,我看看咱們班排練的節目。”

我和肖羽童同時起身,她朝遲軒走過去,我往落地窗旁邊那幾個二班參加表演的學弟學妹們走過去。

和花枝招展的談嫣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目不斜視,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

等到我慰問完我們二班參演的幾個同學,一扭頭,就看到談嫣倚着桌子站着,正在和遲軒聊着什麽。

他們言笑晏晏。

我看了幾眼,嘴唇越抿越緊,正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道青澀男生的聲音:“小導。”

我迅速回神,側過臉來就看到了一個長了滿臉青春痘的男生,沒記錯的話,他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蔣玮健。

“怎麽了?”我趕緊微笑着問。

“是這樣的,剛才趙老師給我發短信說,系裏印了一些學習資料放在法學系的辦公室,要每班的學習委員自己去取,可是這邊正在排練,我想是不是可以向你請個假……不用很久,我很快就回來的。”

聽他這麽一說,這确實是正經事,我伸手接過他手裏的道具,笑着答應:“快去快回。”

蔣玮健剛走沒多久,我正琢磨着場面事已經做完了我是不是可以撤了,就聽見緊張的排練活動中忽地傳出一道不和諧的聲音。

“千手觀音這兒怎麽少了一人?”

是談嫣。

她的聲音不算太高,但很明顯裹着怒氣。正在排練的同學們瞬間都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我走上前,朝正在擺造型的“千手觀音”瞟了一眼,缺的那個位置,應該就是蔣玮健。

談嫣繃着臉,眼角若有似無地掃了我一下,然後瞬間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不知道明晚晚會就要開始了嗎?你們排練的時間本來就很緊張,怎麽還有人缺席?這個節目是二班的吧?二班班長,麻煩看一下缺的是誰!”

我早知道,她今天肯定得對我發難。

我攔住正要上前查看的班長劉越,淡淡地說:“我們班的人沒有缺席,是剛才班裏有事臨時走了,那位同學向我請過假的。”

“請假?”談嫣眉目一動,如願以償地将矛頭指向我,“江小導不知道徐老師把排練的事情都交給我了嗎?要請假也該是向我請假吧?”

談嫣這句話,擺明了她之所以揪着這件事不放是在朝我發難,周圍的人并不傻,明眼人一看都看得明白。

我當然聽得到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我江喬諾也不是吃素的。

我面無表情地用公式化的語氣回敬談嫣:“第一,我沒有接到徐老師的通知說談小導全權接手這件事;第二,既然是我們二班的同學,我想我有批準他合理要求的權力。”

“權力?”談嫣冷笑了起來,“你不會不知道,這次迎新晚會校長和副校長都會去看吧?江小導,你不會是想要故意拖我談嫣的後腿吧?”

談嫣一向說話刻薄,我早就習慣了,反倒是站在我對面的肖羽童看不過去,眼看着想要張嘴反駁她。

為了避免肖羽童和談嫣正面沖突,我趕在她開口之前,淡淡地開了口:“說起拖後腿,我想,一個同學有事離開,不會比你這麽小題大做,更耽誤事吧?”

談嫣氣結,嬌俏的一張臉漲得通紅,我不再看她,對我們二班的同學說:“別愣着了,抓緊時間排練。”

大家四散開來,肖羽童湊到我身邊,笑嘻嘻地說了句“還是姐姐厲害”,吐吐舌,繼續對詞去了。

我沉默着朝四周掃視了一下,恰恰撞上了一道視線。眉目如畫一臉清冷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

遲軒。

我有些窘迫,猜想他應該也不想在衆人面前暴露我們之間的關系,因此并沒有開口,看他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又在排練室待了一會兒,我實在嫌處處指手畫腳的談嫣礙眼,瞅着機會踱到正在和遲軒對詞的肖羽童身邊,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對她說了句“有事給我短信”,就準備溜之大吉。

剛剛走到門口,口袋裏手機振動,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短信。

“等我排練完一起回家。發件人:遲軒。”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轉頭朝排練室看過去,他眉目不動,神色冰冷,連看都沒往這邊看一眼。

就像那條邀請我一同回家的短信,不是他發的一般。

我本來就沒搞懂他早上為什麽要等我一起來上學,這下更是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盯着他的側臉看了幾眼,我洩氣了,管他呢,反正我一直搞不懂他的心思,他讓怎樣就怎樣,随他去吧。

剛剛走出第五教學樓,我口袋裏的手機再次振動了起來。我眼皮一跳,下意識地以為又是他,趕緊拿了出來。

沒想到,竟然會是談嫣。

她的號碼我沒有存,卻看得出那是來自她的短信。

短信言簡意赅,意思更是清楚明了——

“你不用得意,我之所以答應讓那個女生主持,不過是因為遲軒。告訴你,我沒輸。”

我冷笑一聲,非常果斷地随手删了短信。

短信剛删掉,攥在掌心的手機居然再次振動了起來。還是那個號碼,卻是讓我再也冷笑不出來的內容。

“美人計那麽爛的招式,真虧你想得出。遲軒是對肖羽童印象不錯,但我發誓,有我談嫣在,就絕對不會讓他們在一起。”

我呆了。

美人計。印象不錯。在一起。

我終于明白,遲軒為什麽會插手這件事了。

我終于明白,單純的肖羽童為什麽會扯着我問遲軒長得帥不帥了。

我也終于明白,為什麽我會覺得剛才的遲軒,和早上時的他,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同了。

是因為,早上的他,是同我在一起,而剛才,他的身邊,站着的,是他“印象不錯”的女孩子。

初秋的天氣,明明并不冷,我居然會覺得一陣沒來由的涼意。擡起手扯緊風衣的領口,這才稍微覺得好一些。

下午沒有課,排練室我也已經去走了過場,沒必要再在學校待下去。想起遲軒那條短信,我抿了抿嘴唇,還是不用等他了吧?他正在和肖羽童對詞,待會兒排練結束,至少要送她回宿舍的吧?

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不做電燈泡的好。

早上是搭他的車來的學校,沒有騎車,所以現在只好坐公交車回去了。到了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午飯什麽都沒吃,居然也不覺得餓,索性扯過被子就開始補眠。

一覺醒來,摸過手機一看,竟然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我 額頭,坐起身。

睡覺之前,我把窗簾都拉了起來,所以這會兒室內一片昏暗,我緩了好一會兒,視線才漸漸清明起來,然後就看到,自己的床尾居然坐了一個人。

“呀!”我吓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扯了被子擋在身前,急急往後退。

那人嗤笑一聲,起身啪地打開了燈。

我終于看清那人是誰,長呼一口氣。

“你幹什麽啊遲軒,吓死我了!”

“江喬諾。”他黑若玄墨的眼睛盯着我,眉間有淡淡的倦意,聲音是不加掩飾的不悅,“不是讓你等我嗎?”

想到排練時的事,我微微沉了沉臉色:“我沒資格管你,也沒必要聽你的。”

他皺起眉,似乎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