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誰還記得,(1)
遲軒不鬧着走了,也就沒必要傻站在客廳裏争論了。
各自洗臉刷牙回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忙了一會兒之後,我忽然想起了客廳茶幾上那份合同,就打開門偷偷溜出去拿。
怕被遲軒發現,我貓着腰,蹑手蹑腳的,誰想剛把合同攥在手裏,一起身,正好看到他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我吓得不輕,還不死心地試圖把合同往身後藏。
他走近,洞若觀火地看我一眼,伸出手:“拿來。”
我尴尬地笑:“不、不好吧,私、私密信件。”
他挑眉:“真是私密信件,那也是我的吧?”
我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從身後拿了出來遞給他。
他的眉眼裏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看了我一眼,也不說話,拿着合同就進浴室了。
我惴惴地站在外面,不久後,聽到馬桶的抽水聲。他從裏面出來,一雙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沖走了,放心了吧?”
被識破了心思,我太尴尬了,只好顧左右而言他:“嗯,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事要跟同學讨論,晚安了啊。”
落荒而逃。
第二天是周六,我沒有課,臨睡前連鬧鐘都沒定,準備睡個大好覺。沒想到,剛剛早上六點多,就被捶門聲給弄醒了。
我渾渾噩噩地下床,開門,卧室門口站着衣裝整齊的遲軒。
我愣,順眼惺忪地問:“有事嗎?”
他竟然嫌棄地看我一眼,命令道:“回去換衣服。”
我的腦袋迷糊着,根本就沒明白他在說什麽,只聽到“回去”這兩個字,我嗯了一聲就準備關門。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只胳膊伸過來,果斷扶住門框,讓我關不了門的同時,眉毛微挑着道:“不是讓你接着睡。”
“那幹嘛?”
“穿衣服,去學校。”
我瞬間醒了:“去學校幹嘛?”
“排練。”
這下,我更不明白了。
“你去排練拖着我幹嘛?我晚上會過去看的。”
“你換不換?”他眉毛一皺,作勢要伸手拽我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睡得皺皺巴巴的粉紅色卡通睡衣,又看了一眼明顯缺乏耐性的他,屈服了。
換完衣服,下了樓,就見到先下來的他單腿支地騎在我那輛自行車上,漂亮的眉毛蹙着,明顯等得不耐煩了。
我小跑着過去,他的眼睛迅速地在我身上打量一遍,然後發話:“上車。”
一路上,我困得睜不開眼,還得強撐着。
眼瞅着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不由得暗暗腹诽,周扒皮,這麽早叫人起床!
到了學校,我從後座蹦下來,手裏還拿着在路邊買的尚未喝完的奶茶。奶茶有些涼了,我猶豫着還要不要喝。
遲軒看我一眼,騰出一只手來從我手裏奪過奶茶。
“別喝了。”
我伸手就搶:“大哥,這是我早飯啊。”
他皺起眉,揚手把奶茶杯扔進幾步外的垃圾桶,出口的話絲毫不留情面:“你該減肥了。”
我正為他多管閑事氣結,卻見他的目光越過我,朝我身後望了過去,漸漸地,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我轉頭:“你看什——”
“麽”字還沒出口,看清來人,我臉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遲軒看我一眼,似笑非笑:“你們聊,我去存車。”
我下意識地想要跟他一起去,以便避開站在我身後的何嘉言,誰想身形剛動了一動,就被叫住。
“喬諾。”
我在心底嘆了一聲,不情不願地轉過身,讪讪地看了他一眼,咧嘴幹笑:“你今天也在學校?真巧啊。”
任何人都聽得出我這不過是一句客套話,可是何嘉言卻不。他好看的嘴唇微微一動,明确地表明立場:“不巧,我是在這裏等你的。”
見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的臉色不由得繃了起來:“如果還是為了你和談嫣的事,那就不用多費口舌了。我們本來就只是朋友而已,你和誰談戀愛是你的自由,完全不必向我請示的。”
“只是朋友,”他喃喃重複,清秀俊逸的一張臉上泛起苦澀的笑意,“你……真的只當我是朋友?”
四年了,何嘉言。我喜歡你整整四年,如果不是談嫣,我恐怕還會繼續喜歡下去吧。你說,我是不是只當你是朋友?
我壓下心底那股子沒出息的酸澀,故作釋然地笑了一下:“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也知道,我最近在帶法學新一屆的本科生,實在沒時間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我回頭看了一眼倚着自行車冷眼旁觀的遲軒,重又看向何嘉言:“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不敢給他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要往遲軒那邊走,卻聽到何嘉言苦笑着說:“喬諾,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明知道我們之間絕對不只是朋友那麽簡單,如今何必說這種話?”
我頓住腳步,卻沒回頭:“以前不只是朋友,又怎樣呢?現在,”我微微閉了閉眼,“現在還能做朋友,就不錯了。”
“你真狠。”
他聲音中的苦澀完全掩不住:“我們以前相處的那些時光,說不要你就可以徹底不要了。你的心……可真狠。”
“是嗎?”
我狠嗎?
我的心明明在一陣一陣地絞痛着,面上卻只能冷硬如鐵:“那你要我怎麽做?你已經和談嫣在一起了,你已經讓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知道,我江喬諾被甩了,你已經和她成了衆人皆知的金童玉女了,還要我怎麽做?”
我轉過身來,惡狠狠地盯住那張我喜歡了四年多的清秀面龐,一字一頓地說:“何嘉言,就算你曾經是我的神,是我的天,可也總該給我一個低下頭去休息的時候吧?”
想起過往,我越說越是悲涼:“我不可能一直仰視你,不可能的。我江喬諾也有自尊,在我欠了別人一條人命,在我嘔心瀝血地努力報恩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你沒有陪我,你沒有安慰我,你做的是和談嫣一起研究了一個課題,然後就和她正式出雙入對了。”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像是瞬間就把力氣給耗盡了。我疲倦地看着一臉困窘的何嘉言,閉了閉眼,低聲說:“你要我怎麽做呢?要我……給你何嘉言做小嗎?”
這句話聲音太輕了,輕得像是一陣風就能把它給刮跑了,我甚至不能肯定,何嘉言是否聽到了。扔下這句,我再也在原地站不住了,轉過身,拖着腳步走向不遠處的遲軒。
等我走近,遲軒似笑非笑:“你還好吧?”
我舉起手:“打住。你敢多問一個字,我立馬發飙。”
他輕嗤一聲,一副凜然之色:“我才懶得聽你們說什麽。”
“謝謝您了。”每次見到何嘉言,我都像是被抽了氣的輪胎,蔫了吧唧的,連遲軒的冷嘲熱諷都懶得回敬了。
“我說,”走了幾步,遲軒忽地側過臉來,少年好聽的嗓音裏滿是疑問,更夾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災樂禍,“他們做的什麽課題啊?”
我仰起臉,一臉悲憤地看向他。
“這就是你懶得聽嗎?”
整整一上午的緊張排練,我一點都沒看進去,中場休息的時候,肖羽童遞過一瓶水來,一臉擔心地問我:“姐姐哪裏不舒服嗎?”
見她一臉的擔心,我強打起了幾分精神:“應該是昨晚沒睡好吧,沒事的。”
“可你臉色好差。”肖羽童緊張兮兮,“不然,去校醫院看看吧?”
“我沒那麽弱,放心吧。”我搖搖頭,笑着推她,“快過去,又要開始了。”
擡頭的時候,恰恰撞到一道視線,遲軒。他微微眯了眼,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他的身旁,當然站着陰魂不散的談嫣。
想起他昨晚說的不跟談嫣玩了那句話,看來應該是糊弄我的。我撇撇嘴,也懶得深究他們離得那麽近了,迅速轉開了視線。
為了節省時間,午飯自然是訂好了的盒飯,肖羽童和我坐一起,一直叽叽喳喳地說着各種明星八卦,明顯是想要逗我開心。
我配合地笑笑,轉過臉,看到談嫣端着盒飯走到遲軒的對面,她笑着傾身說了一句什麽,就挨着他坐下了。
我抿着嘴,看了兩眼,誰想,恰好遲軒擡眼朝這邊看了過來,和我撞了個正着。
見他看我,我做了個“嘁”的口型,收回了視線。
眼角掃到,他低了頭,很快很輕地笑了一下。
一下午的排練後,就是晚上的正式晚會了。
看過幾遍排練的我對節目并沒有太大的興趣,加上晚上有事,所以準備去看幾眼就溜。
肖羽童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臺風非常穩,倒是遲軒穿着正式主持服裝出場時,讓我着實錯愕加驚豔。
他一開口,我甚至有一種時光倒流的錯亂之感,我居然像是看到了……四年前舞臺上,那個讓我驚為天人、一見鐘情的何嘉言。
何嘉言,何嘉言。
今天一早碰到他,然後一整天腦子裏都是他那張臉。
我咬着牙,低聲暗罵自己:“真沒出息……”
晚會很順利,我沒什麽可擔心的了,有談嫣坐鎮,這裏确實不會再有什麽我可以幹涉的事了。為了方便提前撤,我本來就坐在靠近門的位子,眼看快到見導師的時間了,就起身悄悄往門口走。
前面的座位上,有校長副校長和院長以及各種老師,我不敢張揚,所以只顧低着頭沿臺階往外走。
剛走了幾步,口袋裏手機振動,我邊快步向前,邊拿出查看。
“很好。”
發件人:遲軒。
我渾身莫名抖了一抖。
我已經走到了中間,沒有再回去的道理,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向前。
每走一步,背上,都凝着一道灼熱的視線。
猜也知道,是來自于“贊揚”我很好的那位。
沒想到,剛走近門口,胳膊忽地被旁邊座位驟然起身的人一扯,我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被那人拖進了報告廳外的一片黑暗。
報告廳內燈火輝煌,更加襯托得外面綽約昏暗。忽然被人拽住胳膊拖到了外面,我實在是又驚又怕,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地調動起了手腳,對那人展開了章法全無的踢打。
“喬諾!”那人似乎被我的反抗弄惱了,語氣不善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聲音随着夜色卷入耳朵裏,莫名有些熟悉。
我停止掙紮,有些好奇地盯住那人的臉仔細看了看。
“蘇、蘇亦?”沒想到會是他,我瞬間尴尬地呆在了原地。
直到坐在甜品店的桌前,往嘴裏塞了一口冰激淩,我還是有些驚魂未定:“你有病啊大哥,有什麽事兒不能用電話短信聯系,非要搞人身劫持?”
蘇亦無力地撐住額頭:“有些事,必須當面才能說清楚。”
我極其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蘇亦盯住我的臉:“上次咱們說的事,還算不算數?”
我愣了好一會兒,硬是沒有想明白,究竟是哪一個上次,我們又說了什麽事。
蘇亦看懂了我的表情,頓時露出一副很是受傷的神色:“我就知道!你說要和我交往是騙人的!果然嘛,當時就冒出來了一個砸場子的兒子,這會兒居然徹底就忘了這茬事!”
交往?兒子?
我的腦神經終于開始恢複運轉了:“做你女朋友的事?”
那天,蘇亦同學明明已經判了我死刑,這會兒居然又拐回來找我重商大計,我頓時有些不太敢确定,忐忑而又困惑地看向他:“可、可那天你不已經對我沒興趣了嗎?”
“不是‘那天’,是‘一直’。”
蘇亦看着我,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面帶不屑地糾正我的語病:“你那什麽表情啊?本來就是。別看這會兒我面前坐着的是你,但至今我腦子裏晃着的,可還是你小時候穿開裆褲的樣子——你自己說,我能對你有個屁興趣?”
外人面前一直裝溫文爾雅的蘇亦突然出言如此低俗,我氣得直跳腳:“怎麽說話呢你!”
蘇亦裝作自知失言地捂嘴,眼底卻都是促狹的笑:“忘了,忘了,說漏嘴了!在學校裏,咱倆可是一直在裝不認識。”
我哼:“那也不能怪我吧,是你緋聞女友太多,又換得太勤,敢讓她們知道我是你蘇大主席的青梅竹馬,我還要不要活了?”
蘇亦點點頭,一臉的嚴肅:“也是。尤其是你後來不甘于做青梅竹馬,居然打着想要做我女朋友的主意,那就更不可原諒了。”
我的嘴角抽了一抽,很努力很努力地壓制着胸腔中澎湃呼嘯的怒氣,卻依舊有一股強烈的想要掀桌的沖動:“姓蘇的!就你那水性楊花朝三暮四自戀自大的個性,我觊觎你個屁!”
蘇亦掀起眼睫,閑閑地看我:“不觊觎你那天幹嘛黏我身上不下去?”
我怒:“那是做戲,做戲!”
“別是假戲真做了吧你?”
“你自戀病又犯了才是!”
一直吵到結賬,不少人都偷偷拿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我和蘇亦,轉過身去的時候,我朝着蘇亦咬牙切齒:“每次跟你出門,一準兒得丢人!”
這還沒算完。
等到剛鑽進出租車,我的手機就振動起來,掏出來看了一眼,我眼皮直跳,一腳踹到了正準備鑽進車裏來的蘇亦身上去:“老娘要見導師,導師!因為你全給忘了!”
為了表示歉疚之意,蘇亦提議送我回住的地兒去,一聽這話,我警鈴大作地搖頭加搖手:“不用不用,到齊家路放我下去,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蘇亦不依,拿他勾人的桃花眼瞟着我的臉:“不是吧,你幹嘛防我防成這樣?總不能是……家裏藏有男人?”
我是誰,哪能被他這麽一句話就給詐出來。一邊噼噼啪啪地摁着手機給同學回着幫我請假的短信,一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屁話。我要是有男人,還能拉你回去騙我媽啊?”
蘇亦想了一下:“也是,”轉頭就又問我,“那上次那個是誰啊?喊你媽那個。”
我眼皮直跳,心底暗罵蘇亦幹嘛記那麽囧的事記這麽清,嘴上卻是裝瘋賣傻地回着:“哪個?喊我媽?有你這麽罵人的嗎蘇亦?我就長得那麽老啊?”
蘇亦兩只手舉起來,做出暫停的手勢:“江喬諾你別裝,上次是你喝醉了,我可沒醉。”
我撇了撇嘴,無賴到底:“反正我不記得了,你別問我。”
“我說,”蘇亦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好一會兒才忽然冒出來一句,“你不是有什麽事瞞着家裏吧?”
我心尖一跳,面上卻是做噴笑狀:“瞞什麽?我跟人私定終身,并且已經偷偷生了一個兒子?”
“那還不至于,”蘇亦回憶了一下,“那小子看起來怎麽着也得十七八歲了。”
你原來也知道二十多歲的姑娘生不出十七八歲的兒子這個道理!那你上次還裝什麽正義凜然不可侵犯,那麽不給我面子!
內心腹诽着,臉上我卻硬撐着沒表現出來。蘇亦又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嘀嘀咕咕地轉過了臉去。
我以為這事就算混過去了,誰想在齊家路我死命要求下車的時候,胳膊突然被蘇亦從後面給拽住了。
我扭過臉,就見他一臉嚴肅地對我說:“諾諾,你在學校再怎麽胡鬧我都不管,但如果有什麽大事,你可千萬別瞞我。”
這是他時隔許久第一次叫我諾諾,我呆了好一會兒都沒反應過來,回過神的時候,出租車已經揚長而去了。
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我 臉,迎着夜風往住的地方走回去。
我一邊走,一邊念念叨叨:“我當然不能說啊笨蛋。敢讓我爸媽知道一個陌生的女人因為我而命喪黃泉、她的臨終遺願就是讓我照顧她兒子的話,我爸媽不立刻殺到北京來才怪。”
這麽多年來,我早已經習慣萬事不讓他們擔心了,關于遲軒的這件事實在非同小可,不到萬不得已,我自然絕不會說。
回到家,遲軒坐在沙發上,該是剛洗完澡,身上穿的是居家的t恤和褲子,正拿着幹淨毛巾在擦頭發。
見我回來,他瞥了我一眼,與此同時,手上的動作也是随之一頓。
他的背微微往後倚,眉眼很是安靜地看着我,明明眼神中有探究,嘴上卻并沒有說話。
我瞬間想起了那條只有兩個字的短信,趕緊先聲奪人:“晚會怎麽樣?大獲成功吧?我們要開班會,中途就得撤,所以沒看到結尾就——”
他看了我一眼,從沙發上起了身,一邊往浴室走,一邊淡淡地說:“不會因為你不在,就影響效果的。”
我剛換完鞋,聽見這話不由得擡起臉,對着他的背影吐了一下舌頭。
他放下毛巾走過來,漂亮的眼睛在我臉上掃了一下,然後就冷嗤一聲:“開班會還有雪糕吃?真是好待遇。”
一聽這話,我條件反射般地擡手往自己臉上摸。
遲軒冷笑:“心虛了?”
我讷讷:“我心虛什麽。”話雖如此,手指卻下意識地在自己臉上尋覓着該死的雪糕殘跡。
“蠢。”少年嘴唇一動,清清冷冷地吐出了這麽一個字,然後微微俯身,修長的手臂準确無誤地執住了我胡 索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的指尖卻在我的面頰之上輕輕劃過,帶出一線柔軟的涼意。
我困窘地道着謝。
下一秒,才發現,因為我依舊站在門口的關系,他那身體微微前傾、伸手執住我手腕的動作,很像是把我給拘在了他與房門之間的空隙裏。
是暧昧而又危險的姿勢。
我的面部溫度迅速飙升。
“嘁!”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我的神色變化,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欠揍的冷笑。
冷笑完,胳膊終于撤了回去。
壓迫減除,我在心底暗暗呼出了一口氣。
進門就鬧了這麽一出,以至于洗澡的時候我用洗面奶洗了兩次臉,生怕再留下什麽殘跡。等我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遲軒已經不在客廳了,想來是回房間去了。
卻沒想到,我滾回自己房間打開電腦,盤着腿正縮在椅子上看動漫看得不亦樂乎的時候,旁邊忽然傳過來一句:“不覺得很幼稚嗎?這種東西。”
我霍然回頭,然後就看到自己床上坐着一個手長腿長的少年,我大驚失色,重心一個不穩就從椅子上跌了下去。
遲軒丁點想要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沒有,一邊冷眼旁觀,一邊評頭論足:“白癡。”
我忍辱負重地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不忘仰起臉對他怒目而視:“你不回自己房間睡覺,賴在我這兒幹嘛?”
他坦蕩蕩地答:“我電腦壞了。”
“所以?”我眯了眯眼,很是警惕地盯着他。
他沒說話,眼皮卻是耷拉了下去。
我正狐疑,難道我猜測有誤的當口,他一個矯健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拔電源、搶電腦和轉身就走的系列動作,留下我目瞪口呆地愣在當地。
幾秒鐘後,我霍然回神,拔腿就往外追。
恰好趕在他摔上房門之前,一只手堵住将要閉合的門,一邊朝他怒吼出聲:“遲軒!強盜啊你!老娘我要看動漫,看動漫,今晚大結局!你把電腦還給我!”
雖然顧及着我塞在門縫裏的那只手,可他到底還是沒半分想要物歸原主的意思,不僅如此,還很是不要臉地争辯着:“那麽弱智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
我怒火熊熊:“那是我的電腦,我愛看什麽是我的事!”
他堵住房門,手指卻開始噼啪地在鍵盤上摁了起來:“你的就是我的。客廳裏有電視,要看就去看那個。”
我怒:“你怎麽不去看電視——”
他終于把臉從門縫裏露了出來,卻是一臉的不耐煩與挑釁:“你想系統崩潰?”
“嗯?”
他微笑着:“咱們倆誰都別想玩。”
我恍然大悟,繼而咬牙切齒:“你、你狠。”
他志得意滿地飄飄然轉身,也不怕門外的我随時可能沖進去。
眼看着自家電腦落入魔掌,我卻無計可施,恨得牙齒幾乎要活生生給咬碎。
那一晚,我把冰箱裏儲存的蘋果全給吃了,一邊咬一邊惡狠狠地罵着遲軒。他倒是打游戲打得甚high,全然不管縮在沙發一角的我多麽無聊。
更可恨的是,無聊還不是最讓人惱火的,最令我想要抓狂的是,我等了整整一周的動漫結局終于上演了,可是我的電腦好好的,我人好好的,卻只能坐在這裏眼睜睜地看着別人霸占着我的電腦,刷boss刷得眼冒紅光。
到了後來,吃着吃着就累了,罵着罵着沒勁了,我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晃悠到遲軒的房門口時,正看到他一臉嚴肅地盯着屏幕,該是厮殺正酣。
我嘟囔了一句“惡魔”,轉身往自己房間挪去。
癱在床上的那一秒,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遲軒這渾蛋,為什麽沒趁我洗澡的時候把我電腦抱走?
再一想,哦,對,他不知道我開機密碼。
這渾蛋。
腹诽着腹诽着,我就睡着了。卻沒想到,就連睡夢裏,都能有人來搗亂。
我夢到了何嘉言。
在夢裏,那個時候我們關系很好,不像現在這麽冷淡。
我好像是剛買了電腦,喜滋滋地拉着他一同坐在教室裏看動漫。看着看着,他突然說:“我給你設個密碼,好嗎?”
我說好,他就用纖細的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點了點,然後轉過臉來,朝我笑:“好了。”
我朝那一長串英語字母看了一眼,有些不解。他指着它們,說出了一句很好聽的英語:“say how much i love you。”
“最後那個h,是何的簡稱。”
他說:“你要一直用這個,不許改。”
就這樣,我的開機密碼,就成了“shmilyh”。
一用就是好多年。
黑暗中,我突然睜開了眼。
這不是夢。這是殘存在我腦海裏的片段。
白天腦子裏全是他,也就罷了,如今連睡覺,他都來搗亂。
我惱火地爬了起來,接了杯水吞了片安眠藥,氣哄哄地繼續睡。
這一次,我夢見了蘇亦。夢見了我們第一次相遇那一年。
那年我四歲。爸爸所任職的初中來了一位新的女老師,教物理,長得溫婉漂亮,身後是儒雅成熟的丈夫,和一個眉眼漂亮的男孩子。
爸爸扯着我的手說:“諾諾,這是你張阿姨、蘇叔叔和小亦哥哥,以後咱們就是鄰居。”
就這樣,教師職工小區裏,我和蘇亦成了鄰居家的小孩兒,也因為父母關系較好的緣故,不得不成了朋友。
只是,并不像言情小說或者偶像劇裏講的那樣——我和蘇亦手拉手長大,從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變成了羨煞旁人的情侶。
事實上,我和他之間的關系親密度,恰恰是逐年遞減的。
如果說,小學的時候,我們尚且可以一起去上學,等到了初中高中,他那個 大蝴蝶可是恨不得把我這個他媽媽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給甩得遠遠的。
等到了高考的時候,我報了北京的n大,他認定我一心要去北京上學的想法很是媚俗,撇撇嘴,就把自己的志願報到了上海去。
我們是從小吵到大的,我咬破他的襯衫不知道有多少件,而他揪壞我的發卡更是數不勝數。所以,在聽聞他本科四年之後考研報了我們學校時,我的第一反應,還不是那麽簡單的——這小子吃錯藥了吧?
而是更加有深度的——來我們學校?要不要裝作和他不認識?
事實證明,我确實執行了那個很有深度的想法——蘇亦打電話告訴我他要來我們學校複試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告訴他:“我撐死也就幫你訂個賓館,想要我帶你逛校園和陪你複試,門兒都沒有。”
他立馬以牙還牙:“求你了喬諾,你最好把賓館的鑰匙寄給我,我見都不想見你。”
很顯然,把賓館的鑰匙寄給他是不可能實現的,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所以去車站接他這件事,雖說我并不情願,倒也早早地爬了起來,乘地鐵奔赴目的地。
從出站口裏出來的那一秒,蘇亦張開懷抱就把我給攬在了懷裏,與此同時,嘴上流氓兮兮地說着:“呀,幾年沒見,你胸還是這麽平啊。”
就這樣,我剛剛滋生出來的久別重逢之感,頓時煙消雲散。
把他帶到了訂好的賓館,我頭也不回地就回了學校。一方面,确實是因為和蘇亦待在一起久了,我們倆勢必得掐架,另一個原因卻是——我第二天也有複試。
體檢,專業筆試,英語口試,專業面試……
兩三天來忙得不行,我哪裏顧得上姓蘇的流氓,直到第三天晚上萬事應付完畢,這才得空給他打了個電話。
卻沒想到,流氓蘇居然已經踏上回程的火車,剛癱在卧鋪上準備好好補覺。
我的嘴巴張了又張:“你、你要走怎麽不跟我說聲?”
他在那邊打着哈欠:“我自己都要累死了,你也累得不輕吧?再說了,就算你來送我也不會有什麽真心誠意啊。放心吧,過不了幾個月我們就成同學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親密。”
果不其然,被他那個烏鴉嘴說中,他和我都如願考上了研究生,再一次要湊到一起去互相嘲諷和打擊。
蘇亦來到n大報名那天,我盡職盡責地帶着他轉遍了整個校園,等領着他去研究生公寓時,同寝室的男生撞了撞他的胳膊,暧昧地看向我:“女朋友?”
我還沒來得及否認,就見他大驚失色地趕緊撇清:“哪能啊!亂說話,這我哥們兒!”
然後百思不得其解地掉頭過去看向自己室友,仔細求證:“不會吧,你真看着……她像女生?”
我黑着一張臉,摔門而出。
自哥們兒事件之後,我徹底和流氓蘇劃定了楚河漢界——凡在n大校園之內及所有可能認識他和可能認識我的人面前,我們必須盡職盡責地扮演陌生人。
聽到我這個提議的時候,蘇亦興奮得簡直要跳起來:“萬歲!我這幾天就在琢磨着,怎麽才能不讓你擋我桃花運——”
認識那麽多年,我的耳朵早已習慣将他逆耳的話語進行自動篩選和過濾,微笑着帶上摁了雙方手指印的江氏人造粗糙版合同,施施然班師。
從那之後,我江喬諾和他蘇亦,就成了所有人眼中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陌生人。
相安無事地過了研一,學校裏居然沒有人懷疑我們之間的關系。我倆當真算得上是演技派。
至于……喝得爛醉如泥,被他抱着遇到遲軒那次,則純屬意料之外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我和蘇亦,分別是老江家和老蘇家捧在手心裏長大的獨生子女,而我的爹娘和蘇亦的爹娘,又都是中國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人——自打我和蘇亦開始讀研,他們四個殷切地向我們灌輸着“孩子,你已經讀研了,年紀不小了啊,談朋友的事再不抓緊,好的可就都讓別人挑走了啊”的觀念。
一言以蔽之,逼婚是也。
可是他們逼婚,逼的卻不是我和蘇亦結婚,相反,世界上最最清楚我和蘇亦是絕對不會走到一起去的人。
基于這種大的形勢,我自然不難想到蘇亦這個絕佳的頂包人選,所以,那一天我灌蘇亦酒灌得格外起勁,好不容易他大少爺松了口,認為裝我男朋友的事對他自己好像也有些好處,結果就遇到了遲軒。
一見遲軒,蘇亦臉色就變了,等到聽到他喊我媽,他更是陣腳大亂。
遲軒帶我回家的路上,蘇亦給我發來短信:“死心吧大姐,裝你男朋友已經夠委屈的了,再認個兒子的蠢事,我才不幹。”
就這樣,我一晚上的獻媚喝酒功虧一篑,數百鈔票皆付流水。
真是要……謝謝遲軒。
一晚上都在做那些個破夢,等到早上好不容易迷糊過去了,肖羽童給我打來電話,讓我陪她去看運動會。
我垂死掙紮,無奈敵不過她的死纏爛打,只好穿衣洗漱往學校趕。
學校裏,操場上戰況激烈,站在樹蔭下面的我卻是哈欠連天。
肖羽童一臉看不過地捅捅我胳膊:“姐姐!我是拉着你過來看遲軒比賽的,你都要睡着了好不好!”
我往塑膠跑道上瞥了一眼,情緒恹恹地抱怨:“我昨晚一晚上都在趕論文啊,不就是運動會嗎?他參加你來看就好了,非拽着我幹嘛?”
肖羽童不樂意地撇嘴巴:“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嘛。”
我嘆着氣 額頭,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臺階,嗯,也不算太髒,索性往上面一坐,然後仰起臉看向日光籠罩之下的肖羽童。
“那好吧,我坐這兒眯會兒啊,出結果了告訴我。”
沒等肖羽童再皺眉頭,我就閉上了眼。
剛剛眯了那麽一小會兒,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我不情不願地掏出手機瞅了一眼,然後就怒發沖冠了。
是賤人蘇。
我從臺階上跳下去,站定,四下張望了一下,果不其然,東北方位一百米開外有一個颀長挺拔的身影,在人群中非常惹眼。
好吧,我承認,之所以能夠在人海茫茫中認出他來,是因為他頭上那頂标新立異的橙色帽子。
我朝肖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