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chapter 滿身風雨,(1)
自從那天之後,蘇亦有兩天沒敢來找我。
他不找我,我樂得清靜,裝別人尤其是蘇亦的女朋友,并不是什麽賞心樂事,我當然不會主動伸過腦袋去由着他或砍或剮。
到了第三天,最終還是蘇亦忍不住了。他一個電話過來,命令我立刻穿上自認為最最好看的衣服,光速出現在樓下。
他的語氣十萬火急,我卻是一邊擡起手綁着頭發,一邊對着手機揚聲器喊:“我下不去。今天他們法學二班組織的有活動,我得去參加。”
蘇亦可不管這個,在那邊蠻橫地說:“我還有幾分鐘就到你樓下了,你不下來,可別怪我再去你們家。”他所謂的再去我家,當然是在提醒我三天前他做的那件好事了。
不提那個還好,一提我也火大:“怎麽,你還有理了啊?不是你那天搞那麽一副架勢,遲軒他能誤會我嗎?”
蘇亦有求于我,自然立刻服軟:“我錯了,我錯了還不成嗎?可你那天也答應要裝我女朋友了吧?今天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我求求你一定要出場,行不行啊姐?”
“你比我還老,少叫我姐。”我繃着一張臉,“今天怎麽了?韓貝貝要跟你視頻,還是怎麽着?”
還讓我穿上自己最最好看的衣服,不用弄得這麽隆重吧。
蘇亦嘆了口氣:“她到北京了……”說完這句,接下來的字句裏,苦笑意味就更加濃郁了,“她今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是想要一起吃頓飯……我答應了。”
直到坐上蘇亦的車,我還在匪夷所思着。
“不是,我說你們夫婦到底怎麽回事啊,你腦子進水,她思維也不正常嗎?”
蘇亦打了一下方向盤,不悅地看我一眼:“只是一起吃頓飯而已,不用上升到智商殘缺的高度吧。”
我不敢茍同地搖搖頭:“你們分都分了,你既然這麽介意,還能裝得若無其事地跟她一起吃飯,我實在是不太能理解。”
蘇亦明顯并不指望着我能夠理解,他目視前方,很是冷靜地說:“你只負責微笑和吃東西就夠了。”
我抿着嘴巴想了一會兒,然後釋然了,想想也是,就當蹭一頓飯吧。
剛好法學那幫本科生小孩兒的活動,本來我也就不是那麽想去,更何況,還能替蘇爸爸蘇媽媽看看,讓他們寶貝兒子為之神傷的女孩子長什麽樣,簡直是一舉太多得了。
一百米外的路口是紅燈,蘇亦将車速緩了下來,我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情:“你租的車?”
蘇亦側臉看我一眼,一臉“江喬諾你的反射弧真是越來越長了”的表情:“跟同學借的。”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回頭将車內雖不奢華卻足夠精心的布置打量了一下,然後意味深長地看着蘇亦笑:“看來,那個妞在你心裏果然有着非比尋常的位置哇。”
蘇亦瞪我:“什麽妞不妞的。”
我立刻撇嘴:“那能叫什麽?嫂子啊。”
天曉得,萬年嘴賤心狠毒舌男蘇亦,聞聲居然臉紅了。
我哀號一聲,癱在副駕駛座上:“開快點成嗎?我迫不及待要趕緊見見,韓貝貝到底是何方神聖了。”
到了地方,我仰臉盯着裝潢豪華的用餐場所看了一會兒,然後鄭重其事地對停好車回來的蘇亦說了句:“韓貝貝家一定很有錢吧?”
蘇亦沒說話,那張五官漂亮的臉上,卻寫滿了三個字——你真俗。
那有什麽。我滿不在乎。
“諾諾,”他皺眉來挽我胳膊,低聲與我打着商量,“待會兒……你能盡量別跟我嗆起來嗎?”
和他相識多年,我早已養成了不輕易許諾的良好習慣,一邊推他胳膊,一邊以不變應萬變地笑着說:“這可得看你是怎麽表現的了。”
他用一副“我求你了,姐姐”的表情看着我。
我故作苦惱地嘆了口氣,瞬間壞心腸女配的感覺就附身了:“你這分明是在難為我啊蘇少,你明知道我多麽喜歡你,卻帶我來見她……”
就在我努力擠着眼睛,準備滾出來幾滴淚渲染一下氣氛的時候,蘇亦終于被我逗笑了。他拾手朝我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失笑:“演夠了吧。”
我鄭重承諾:“只要你別招我,我肯定好好配合的。”
蘇亦淚眼婆娑:“諾諾……”
我肉麻地抖了一 子,以眼神警告他千萬別再往下說。
我們正要舉步往前走,我的眼角無意中掃到,二樓落地窗畔的那桌人,好像正盯着我們這裏看。
隔得不算太近,只隐隐約約分辨得出,對方似乎是一對年輕男女,我莫名地心一跳,故作淡然地拍了拍蘇亦的一只手,本來就低的聲音不由得柔軟了些:“別緊張,沒事的。”
不管究竟是為了什麽,韓貝貝離開了你;不管究竟是為了什麽,她又跑到你面前來……
你是蘇亦,我是諾諾,我們可以吵,我們可以鬧,但我終歸,終歸只會是無條件幫你的那個。
我帶着一腔的豪情壯志,跟着蘇亦朝戰場走去。
只可惜,我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情壯志,在看到韓貝貝對面坐着的那個男孩子是誰的時候,頓時煙消雲散了。
餐桌上。任憑蘇亦如何在桌子底下掐我胳膊,我都神情恍惚臉色怔忡得像是剛剛看完了一部驚悚片。
到了最後,他認命了,自己端出了一臉淡漠而又好看的笑容,客套而又有禮地應對起對面那個面孔精致、眼角眉梢卻有些倨傲的女孩子。
而坐在韓貝貝身邊的那個少年,卻自始至終都噙着一抹冷笑,他低着眼睫,看都沒看我一下。
一頓飯寡淡無味,我根本沒吃多少東西,可又偏偏覺得精疲力竭,蘇亦示意我可以走了的時候,我總算回神。
站起身的時候,卻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蘇亦敏捷地伸過手來,及時扶住了我的腰,得體卻又近乎挑釁一般地朝韓貝貝笑了笑:“我女朋友今天不大舒服,見笑了。”
“哪裏。”
韓貝貝微笑着,朝我看過來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
我下意識地朝她身邊的那尊雕塑看了一眼,還是垂着眼睫,安靜得像是睡着了。
心底也不知怎麽,忽地就泛起了一陣失落,我就像溺了水的人尋找浮木一般地抓住了蘇亦的手,低低地開口:“走吧。”
走出餐廳大門的時候,我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
蘇亦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臉色一直很差。”
我抿了抿嘴唇,沒再說話。
身後,卻仿佛有一道灼熱而又扯離不去的視線黏着,如芒在背似的,又疼又熱。
坐在車裏,一路無話,氣氛沉悶而又有些尴尬。
下車時,我的心情總算整理得稍微好些了,就誠懇而又抱歉地看向蘇亦:“我真沒想到……遲軒會是韓貝貝的男朋友啊……下次我一定不會這樣,一定不會的。”
蘇亦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也不怪你。”他笑笑,“感情這東西,本來就是誰都料不到的。”
我确實沒有料到。
所以,當身材高挑、面容嬌美的韓貝貝微笑着自我介紹“你好,韓貝貝,遲軒的女朋友,蘇亦大學同學”的時候,我真的是徹徹底底地蒙了。
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到,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會在我虛與委蛇地扮演別人女朋友的時候,再見到已然成為別人真正男友的遲軒。
那天,我一路心神不定地由着蘇亦把我送回了家,我命令自己什麽都不要再想了,拿了幹淨衣服進浴室沖澡。
洗完澡,吹幹了頭發,又打開電視看了幾眼,覺得那些個節目實在是看不進去,就準備回卧室睡覺了。
剛剛轉了個身,扔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是蘇亦。
他問我在幹嘛,我說準備睡覺,他說你沒心情不好吧,我說我剛洗完澡,神清氣爽,心情好得不得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韓貝貝約咱們,明天一起出去玩。”
我恍惚了一下。
他立刻說:“你要是不想去的話,那我拒絕就是了。”
我想了想,心底雖然因為韓貝貝這個名字而沒來由地有些空蕩蕩的,嘴上卻是無所謂地笑了一下:“幹嘛不去啊?說好了我要幫你呢,總得幫到底吧。”
挂了蘇亦的電話,我就回房去睡了。
躺在床上了,卻許久都睡不着,一閉上眼,眼前就是白天和韓貝貝遲軒一同吃飯的場景。
定定地盯着天花板望了一會兒,我扯了扯嘴角,翻了個身,遲軒,原來你也沒有那麽喜歡我。
你可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說喜歡我的同時,又成了別人的男朋友。
我又何必,何必要因為你而不開心呢?
我是江喬諾,在韓貝貝和蘇亦的愛情游戲裏,我是壞心腸的惡毒女配,并不是苦情的被虐角色。
你的喜歡來得太快,未免也走得太疾了。
放心,我再也不會因為你,掉無謂的眼淚了。
第二天,自然又是四人行的約會。
韓貝貝準備好的節目,是去後海劃船,我一心想要彌補昨天因為走神而大打折扣的假女友扮演效果,因而這一次,在蘇亦身邊黏得分外起勁。
一路上,我都能感覺得到,但凡我和蘇亦親密些,就有一道視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後來,遲軒和蘇亦争着要去買票,韓貝貝柔柔地笑着,一錘定音:“讓遲軒去吧。”
蘇亦終于得了機會湊到我耳邊說話,好氣而又好笑地道:“你演得也太假了吧,姐姐。”
我頓時驚慌失色:“不會吧?我昨晚可是狂補了大半晚上的韓劇啊……”
蘇亦鄭重其事,眼神又悲又嘆:“你本色上演就好了,真的。”
我乖順地點點頭:“好,攪黃了你的報複大計,可別算我的。”
劃船的時候,我明顯比之前要安靜了許多,不,說安靜已經不夠準确了,應該用恍惚,或者木讷。
在韓貝貝第四次主動跟我說話,我都沒聽見的時候,蘇亦惱了。他伸手不輕不重地在我胳膊上捏了一下,面上明着是笑,實則暗惱地喊我一聲:“諾諾!”
我恍然回神,這才注意到,除了遲姓冰山少爺之外,另外兩人的目光都黏在我身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肯定錯過了什麽。
韓貝貝目光含笑地睨着我:“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我下意識地看向蘇亦,眼神中寫滿了“本色上演,還是回答假的”,得到了他一個白眼,我明白了,當即實話實說。
“我在想,你是怎麽把蘇亦甩了的。”
說出這句話之前,我并沒有意識到,其實我完全可以不必這麽實誠的。等到說完之後,我意識到了,但是已經晚了。
韓貝貝面容嬌好的那張臉上,神色明顯變了一下,轉瞬又變為略微牽強的笑意,她看了一眼蘇亦,語氣淡淡地說:“在一起不太合适,當然就好聚好散了。”
我看了蘇亦一眼,他果然神色落寞。
韓貝貝沒注意蘇亦,她一直盯着我,一副興趣很是濃郁的樣子:“說起來,你們在一起多久了?關系很不錯哦。”
我正想着該怎麽回答,蘇亦已經不由分說地替我将臺風眼引到自己身上去了:“也沒多久,昨天剛好三個月。”
然後,似乎是為了論證韓貝貝那句“關系很不錯”,他自然而然地伸過手來抓住我的,用實際行動來回答她的第二句話。
我不由得看了蘇亦一眼,編瞎話你就編吧,怎麽還有零有整的啊。然後就聽到,韓貝貝身邊一直沉默着的那位,突然飛快地笑了一下。
那聲笑,聲音明明很低,嘲諷的意味卻是再也明顯不過的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霍地豎起了全身的毛,狠狠朝遲軒瞪了過去。
我當然知道他在冷笑什麽。
三個月之前,正是他備戰高考的那段時間,我基本上每一天都在想方設法地密切關注着他,哪有時間和心情談什麽戀愛?
他肯定已經看出來,我和蘇亦是在做戲的了。
一股莫名的邪火驅使之下,我根本就沒控制住自己的嘴,直接反問出了一句:“你們呢?”
韓貝貝愣了一下,像是沒反應過來我在問什麽,遲軒卻是忽然朝我看了過來,那雙漂亮的眼睛中,神色灼熱得可怕。
我被他那副神情弄得心神一凜,本能地覺得自己問這個問題是不是問錯了,遲軒卻不緊不慢地接下了話茬。
“我們啊——”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在一起三天了。”
他意有所指,我聽得懂的。三天前,就是他搬出我家的日子。
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
我和遲軒的表情都難看得要死,反倒蘇亦和韓貝貝不得不臨時充當起了和事佬的角色。臨走時,我聽見韓貝貝低聲對蘇亦說:“喬諾認識遲軒嗎?好像一所學校的對吧……難道不對盤?我怎麽看着兩人一見面就要幹仗似的。”
蘇亦看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說:“女人心海底針,我哪知道啊。”
到了我家樓下,我推開車門要下車,蘇亦忽然似憂似喜地說了句:“這個假女友的身份,你怕是做不了多久吧?”
“為什麽?”我的動作頓了一下,不由得扭頭看向他。
他笑得高深莫測,卻是語焉不詳地打着太極:“原因你比我清楚啊。”
我眯着眼睛瞧了他一會兒,然後就笑了。
“哪裏,”我笑眯眯地說,“我樂在其中呢。”
事情已經過去,多想不僅無益,而且只會徒增煩惱,于是一到家我就扔下包,沖進浴室洗了個澡,又給自己随便弄了點吃的,然後就一頭鑽進卧室熱火朝天地看起動漫了。
正看得愉悅的時候,手機響了。眼睛瞟見屏幕上顯示的來電是“老媽”,我心頭一跳,等到接起來,聽到她字正腔圓的一句“江喬諾”時,我真的是幾乎要拿不穩手機了。
于是,接下來的将近一個半小時裏,我的身心遭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等到老媽掐掉電話的時候,她的聲音裏依舊帶着未曾徹底消去的怒氣,而我的手機後蓋,已經微微泛熱了。
我抱着膝蓋神情恍惚地在椅子上縮了一會兒,然後老老實實地翻弄着手機找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蘇亦接得很快:“怎麽?”
我垂頭喪氣一如被打敗了的公雞:“我媽讓我明天回去。”
“回家?”蘇亦的聲音裏充滿了不解,“你不是挺想回去的嗎?”
“拜托。”我重重地嘆一口氣,“這個時候回去能有什麽好事?她是給我安排了相親,而且聽那語氣,根本就不是一場兩場的事!”
“不是吧……”蘇亦咂舌,一語道破重點,“你媽受什麽刺激了?”
果然不愧是蘇亦。
“杜明羽,你還記得嗎?”我 酸漲無比的額頭,“就小時候除了你,總跟我打架那個。聽我媽說,他剛從大不列颠留學回來,又被安排進了什麽什麽局,神氣着呢。今天他媽媽跑我家去找太後,不知說了點什麽,我媽就魔怔了似的,一心認為我和姓杜的配得人神共憤,一定到盡快把我們湊到一起——”
蘇亦幸災樂禍地打斷我的話:“你說不是一場兩場……難道還有別人?”
我愁得已然無心罵他,只顧嘆氣了:“所以說禍不單行啊。我爸他們學校最近新來了一批年輕教師,按我媽原話說,那就是‘其中好幾個條件都不錯,你爸費盡了心思,刻意給你留着呢,再不回來可就晚了啊江喬諾,這次你要還是嫁不出的話,江家列祖列宗都不會原諒你的’你說我是造了哪門子的孽啊!”
聽動靜,蘇亦在電話那頭笑得幾乎要前仰後合了:“哎,喬諾,還真別說,你媽對你認知真夠準确的呢。這世上能夠正确認識到你真不一定能嫁得出去的,除了我,也就是阿姨了吧?”
“姓蘇的!”我完全忍不住開始吱吱磨牙,“老娘給你打電話不是找磕碜的!我媽命令我回家相親的時候語氣特別差,我記得你那天說要給她打電話的,不能回去真打了吧?”
他立刻在那邊叫道:“哪能啊!我敢把你的事捅出去,不想活了?”
我半信半疑:“你真沒說?”
“千真萬确!”
“敢發誓嗎?”
“說的是豬!”
“你是我是?”
“當然是我!”
“好吧。”他發了如此狠毒的誓,嫌疑自然被排除了。我鐵青着臉挂了電話。
挂了電話,我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又煩又惱,眉毛擰得幾乎要斷了。
不錯,我是想回家散散心,但我想回家,可不是為了相親啊。
我太清楚我媽了,相信我,最遲後天我還沒起程回家的話,她絕對會帶着杜明羽以及某個要麽神經同樣脫線,要麽對我爸淫威實在反抗不得的可憐娃,氣勢洶洶地殺到我的樓下。
我在屋裏來回走啊走的走了約莫五分鐘後,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
我給我媽打電話,說我買不到票,幹脆不回去算了。
我媽老神在在,一副一切皆在掌握的姿态:“別急,這事啊你爸早就辦妥了。他有個同事剛好在北京出差,原本定的是明天回來,結果有事走不開,手裏剛好有張票要退。來來來,你把他號碼記一下——”
我真的是差一點點就要把牙齒給咬碎了,叛徒哉,我爸!
第二天,我視死如歸地踏上了回家的飛機。
剛過安檢口的時候,蘇亦的電話追了過來:“喬諾,我想了一夜,總算想到阿姨可能是因為什麽生氣了……”
“上次我媽又催我找女朋友的事,我覺得煩,随口就說了句我已經有了,她、她不會是跟喬阿姨說了吧?”
“你知道的……她們平時就最愛比這個,不會是我有女朋友了你還沒找到男朋友,喬阿姨覺得自尊心受挫……吧?”
我咬牙切齒地笑:“親愛的,我很快就回來了,你等着。”
飛機上,關掉手機的那一秒,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韓貝貝這幾天再約我們玩卻沒見到我因而問起來的話,蘇亦應該還不至于笨到實話實說我回家相親去了吧?
這個念頭只在我腦海裏閃了一下,就昙花一現般地消失了。無他,再想下去的話,腦海顯示屏裏,鐵定要出現某張霹靂冰山臉了。
為了 蓄銳迎戰老媽,我在飛機上小小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飛機已經快要降落了。
剛剛出了安檢口,我媽就朝我迎上來了:“我兒,可算回來了!快快快,咱家的車就在外面,趕緊跟媽回家!”
我被她風風火火地拽上了車,沒多久,就發現那個司機小李并不是路人甲了。
果不其然,車子剛剛上了機場高速,“司機小李”已經開始痕跡明顯地和我攀談起來了。
“江小姐如今哪裏高就呢?”
高就?我嘴角一抽,暗自嘲笑我媽找來的人演技不怎麽着,眼角掃到我媽在瞪我,趕緊一板一眼地給予回答:“我還沒開始工作,今年正讀研二。”
司機點點頭:“上學好啊。”
我媽頓顯喜悅之色。
司機又說:“學生都是住學校的,平時出去玩的機會多嗎?”
“我不住學校啊。”我看着他,一派天真懵懂之色,“我媽沒對你說嗎?我早就和別人同居啦。”
我媽大驚失色:“江喬諾!”
可惜,已經晚了。接下來的一路上,那名司機再沒和我說一句話。
停好了車,司機借故匆匆走了,我媽自然不能饒我,她怒氣沖沖地瞪着我說:“江喬諾,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他是我安排給你相親的!”
我頓時做被雷劈狀:“相親?他不是老爸找來的司……”話未說完,我惱羞成怒,“老媽你耍我!”
我媽頓時愣住。
我皺了眉毛,很是心疼地說:“您怎麽這樣啊媽,您要給我安排相親好歹先打聲招呼啊,我說話向來彪悍,沒有人比您更清楚的吧,您這樣我找不到男朋友到底是算您的還是算我的啊?”
我一臉心疼,進了家門給今天休息在家的老爸打了聲招呼,裝腔作勢地嘆了口氣,然後臉色慘敗地回房了。
門外,隐約間聽見我爸在問我媽情況怎樣,我媽原本積攢的怒氣,自然立刻轟轟烈烈地全砸向他。
房內,我靠着房門,忍笑忍得幾乎要內傷了。
笑完,我反鎖了房門,第一件事,當然是給蘇亦彙報情況。
我回家這一路上至少接到他五條詢問我戰況如何的短信,我的表現如此優異、戰況如此在我控制之中,當然要向他炫耀一番才是。
撥了他的電話,卻沒想到,響了好久才被他接起來。
我根本沒給他向我打招呼和廢話的機會,開門見山地把我剛才如何ko了一位相親人士的經歷添油加醋地講了,末了,美滋滋地朝他讨贊賞:“怎麽樣,表現不錯吧我?以我現在的躊躇滿志和鬥志 ,不消三天,就能把所有的洪水猛獸全給打退啦!”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忽地說了一句:“你回家了?”
聲音有些低,似平不想被別人聽到似的。
我心想蘇亦這是喝忘情水了還是剛睡醒啊,張嘴正準備罵他,腦子裏一根神經突突地跳了跳,這聲音……
“你不是蘇亦吧?”我緊蹙眉頭,心底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對方什麽都沒說,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你是……遲軒?”
鬼使神差地,我莫名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電話那頭終于冷笑一聲,聲音幾近磨牙吮血:“相親?很好。”
我一激靈。
他又惱又怒地吐出幾個字:“你死定了。”
我眼皮直跳,哆嗦着手,一不小心……居然把電話給挂了。
果不其然,我剛失手掐了電話,手機就再次嗡嗡振動起來,盯着屏幕上那兩個表明身份的名字,我知道,他是用自己的手機給我打回來了。
我又不是自虐狂,哪敢再接,像是抓着一個燙手山芋似的一把丢了手機,抱着腿就往床邊縮。
手機埋在被子裏,嗡嗡的振動聲沉悶得像是從地底發出來的,我眼睜睜地看着它亮了三分鐘後,屏顯燈光終于暗下去了。
他把電話挂了。
我恍若劫後餘生,狼狽不堪地長出了一口氣,身子一點一點地癱在了床上。
擰緊了眉頭苦苦地思索起來,蘇亦的電話怎麽會在遲軒手裏?難道,韓貝貝果真又約我們一起去玩嗎?
下一秒,才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遲軒把我怎麽ko相親對象的經歷全聽光了!真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啊!
這麽一個小插曲,成功地把我原本就不怎麽好的心情,徹底給摧毀到了十八層地獄,下午老媽押着我出門奔赴一場必須去的相親的時候,我簡直是以一副行屍走肉的姿态晃蕩出家門的。
不用說,相親過程中,我的面癱臉模式自然是十分有效果的,起初,對方似乎認為這是我心境淡然的表現,所以主動找話題聊,等到最後,他大概是終于察覺到了我的無趣,于是推了推自己鼻粱上那副金絲眼鏡,表情漠然地說了句:“江小姐,我覺得咱們不大合适。”
一聽這話,我總算恢複了幾絲生機,扶桌,推椅,起身,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然後在對方明顯訝然的視線中,朝他粲然一笑:“張先生,謝謝你的甜點。”
他頓時神色僵硬,我禮貌地點頭,轉身離去。
剛走到門口,一直在扮演路人甲的我媽,從另一個桌子旁狂奔而來,她壓低聲音朝我怒吼:“人家姓李,姓李!”
初戰沒有告捷,二戰同樣失敗,我媽氣得幾乎要把我嚼吧嚼吧,吞到肚子裏去。
仰頭看了看天色,像是要下雨,我随口道:“我爸不是說,晚上有人來家吃飯嗎?您趕緊回家吧。”
我媽張了張嘴,想要罵我,似乎又覺得千言萬語都不足以描摹自己的怒氣,最終一臉怒其不争地剜我一眼,恨恨拂袖而去。
我注視着她所乘的的士消失在街角,這才疲憊不堪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這是怎麽了,上午不還好好的、鬥志 的嗎?怎麽遲軒一個電話,就把我的心情攪成了這個樣子?
沿着街道漫無目的晃蕩着,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往哪兒去。
正值十一黃金周,即使天色暗淡,街上的行人依舊一點都不見減少。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個公交車站牌前面,我踮起腳往不遠處看了看,有一家奶茶店.就樂颠颠地跑過去買了一大杯奶茶,然後小跑着回來,踏上了一輛也不知道是開往哪兒去的公交車。
車上起初人多,但像我這種閑着沒事硬是要撐到終點站的人,可就不多了。慢慢地,除了司機,車上就剩我自個兒了。
車窗外早就開始下大雨,我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往外看,整座城市都被氤氲的雨絲籠罩上了一層拉扯不斷的霧氣,又黏又稠,就像自己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
眼看站牌逼近,車輛的速度緩緩降了下來,我在站起身的同時,随口問了司機一句:“師傅,這是哪兒啊?回去的話,到對面坐車就行了吧?”
司機點了點頭:“到馬路對面,還坐132就成,”然後有些詫異地問,“怎麽,你不是來長途車站接人的啊?”
我一愣:“這也是長途車站?”
“就在這附近。看見那個路口沒?”他擡起手指向一個方向,“從那兒拐過去,直走二百米就到了。”
我渾渾噩噩地點了點頭,眼睛卻像是着了魔似的,盯着那個路口,久久都無法移開視線。
如果說,整整二十二年有餘的時光裏,我都是不相信“心有靈犀”這句屁話的話,這一次,我真的是不得不相信了。
就在我下了車,咬着奶茶吸管,神情怔愣地盯着那個路口的時候,恰好有一抹颀長挺拔的身影,迎着雨簾,從路口的另一個方向轉了過來,即便是隔着重重雨幕,依舊惹眼地沖進了我的眸子裏。
遲軒。
我幾乎是第一秒就認出了,那個渾身被雨淋得濕透,卻依舊身形傲然宛若王子的人,就是遲軒。
那一剎,有什麽酸澀而又甜蜜的東西,從我的胸腔裏轟然炸裂開來,手裏的奶茶杯啪的一聲,跌入了地面狼藉不堪的水窪裏,我拔腿就向他狂奔而去。
事後的許多年,我總是會回想起那一刻的心境,即便是隔了多年的時光,我依舊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的我,朝遲軒飛奔過去的時候,腦子裏幾乎是空白的,唯一殘存的意識,只有一句——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多麽好,原來你也在這裏。
我終于跑到他的面前,頭發和衣服都被淋得不成樣子,正琢磨着是該仰起臉朝他笑一下,還是裝模作樣地問一句“你為什麽來這裏”的時候,肩膀上猛然一沉。
是他的一條胳膊,壓了下來。
“累死了。”他的聲音裏有着濃郁極了的疲憊,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在我耳畔嘟囔着,“什麽破車,要坐這麽久。”
然後,掀起濃睫,近在咫尺地瞟我一眼,疲倦之色緩緩褪去,面容瞬間泛冷。
“沒去相親?”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半個身子的重量都由我承擔着。是暖昧而又親昵的姿勢。
我張了張嘴,卻有些啞口無言。
他像是本來就沒準備等我回答似的,眉毛略略挑了一下,朝前張望了一眼,然後側臉問我:“怎麽回去?”
這下,我總算是有反應了:“回、回哪兒去?”
“你家啊。”他微微蹙起了眉,嘴角更是立刻抿出不悅的弧度,“我沒訂賓館。”
我看他一眼,下意識地開始婉拒:“我、我和我爸媽一起住的……”如果擅自把一個陌生少年帶回家的話,他們鐵定會盤問我,無休無止。
遲軒卻沒聽懂似的,盯着我的眼:“所以?”
所以,我帶你找賓館去。
我伸出一只手,去攔身後過來的出租車,誰想遲軒一只手伸了過來,拍掉我的手,蠻橫地道:“我要坐公交車。”
我一臉為難:“公交車要等,你會感冒的。”
他眉峰不動,只一臉堅持地看着我。
和他對視幾秒,我服了。
“好。”我擡起手,認命地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站牌在那兒,走過去吧。”擡腿要走,肩膀卻被他扳住了。
我扭過臉去,有些困惑:“又怎麽?”
話剛出聲,身子一個趔趄,直直就撲進他的懷裏去了。
我愣了愣,下一秒回神,就要站直身子。卻不料,胳膊突然被他緊緊地箍住了,他抱緊我的腰,将臉埋在我的項窩裏,悶悶地說了兩個字:“別走。”
他的聲音,又沉,又啞,我禁不住呆了一下。
他箍緊我的身子,又喃喃重複了一遍:“等一下。”
也不知是中了魔,還是怎麽,他明明只說了五個字,我卻瞬間連一絲反抗的力氣都沒了。
那一天,他就那麽抱着我,在冰涼的秋雨裏站了好久。
大雨一如瓢潑,路上行人很少,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