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窗前樹（一）
【1】
窗前有一棵高大的樹木，沒有人知道樹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很久以前久到曾祖父的父親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樹就存在了。
那時候經常會有可愛的孩子圍着樹做游戲。
樹啊，真是非常溫柔寬容的存在呢。就算有人把它結的果子給無情地摘下，踩在腳底無聲的踐踏，樹也只是默默忍受。
樹已經習慣了奉獻，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它看着成長的孩子們，并為此感到欣喜快樂。
樹有着幾個大人伸手合抱也無法抱住的粗壯的樹幹，有着漂亮的如同工藝品的葉子，每當透明的帶着和樹一樣溫暖的溫度的陽光照耀着樹碧綠的如同一塊塊翡翠的晶瑩葉子時，樹都會安安靜靜地呆在風裏。
有時候樹結了碧綠的果實，每到那個時候啊，樹仿佛真的變成了天國裏人人都贊頌的神奇事物呢。
就連懼怕着人類的家夥也不忍心拒絕樹靈無聲的邀請，并為此着迷。
擡頭仰望，她都會不禁地贊嘆道：真是一棵有靈性的樹啊。
【2】
“小若，下午我們一起去體育館玩吧，聽說學長會去那裏運動，好期待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猶豫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麽。
“好不好啊？”對方的眼睛仿佛在說你不答應就看着辦。我連忙哆哆嗦嗦地答應下來，不敢說任何拒絕的話。
“我知道小若一定不會拒絕的！”面前的女孩見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沒有任何留戀的離開了。我松了一口氣只想快點放學。
我恐懼着人類，到不如說我害怕着人類這種表裏不一的可怕猛獸。
我總是能透過人類表現在外的虛假的和藹的面容看見其中深深隐藏的，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清楚的真實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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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個女孩在心裏是厭惡我的，厭惡到心裏蜷縮在角落的真實自我不停地用刀子剜開我的身體。一遍又一遍，那可怕的場景現在還在我的腦海裏回放。
可我即使如此害怕着人類還是不得不對他們笑臉相待。
“你們都要好好向小若同學學習，看看人家平時沒怎麽讀書還能考年級第一。”老師抱着一打布滿紅色痕跡的試卷走了進來，話音剛落的一瞬間，我再次看到了無數黑色的惡念沖過來。
我顫抖着抱着腦袋，想把令人感到痛苦的東西驅逐出去。
怎麽辦該怎麽做，該怎麽做？我絕望地看着想要把我吞沒的黑色煙霧，不要過來啊！拜托了放過我吧！
試卷如同一紙遺書，啊，對了。我扯開筆蓋飛速塗改着。
“老師！你改錯了！”老師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停止了發試卷的動作。
“怎麽了嗎？小若同學。”
“老師其實這幾個地方我寫的都是錯誤的，請幫我把分數改過來，不然對其他的同學豈不是不公平了嗎？”老師細細的眉毛皺起，對我質疑她的眼神感到非常不滿。
完了，被老師讨厭了。黑色的猛獸突然被吵醒，不爽地微眯眼睛。但她還是認真地檢查了一遍試卷，沒再說什麽。
于是一天終于結束了。
【3】
“回來了，考地怎麽樣？”母親頭也不擡地問道，洗碗的動作卻慢了下來。我不敢怠慢，回答道。“年級第一。真的？！”
母親不敢相信地尖叫。她連我也管不上，連忙跑到父親面前幾乎是哭着叫出來的。
“小若這次終于考過陳寡婦的兒子了，看那女表子還敢在我們面前耀武揚威不，不就是有點臭錢嘛！小若，你有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爸爸周末帶你去玩，就當是獎勵你認真讀書。”
父親走進了，臉上盡是扭曲的笑意，我誠惶誠恐地搖頭，父親的臉迅速平靜了，我惹父親生氣了。我是不被人期待的存在，所以我無論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懼怕着人類的我的存在本來就是個巨大的錯誤。
我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每個人內心蟄伏的野獸懼怕着我，同時也在毫不留情地傷害我。有時候我甚至想永遠呆在自己的房間裏，哪怕一輩子都不踏出房間也不要緊。
門被愚蠢而沒有禮貌的人推開。請注意愚蠢并不是修飾來的人的，我還沒有勇氣評判任何可以給我帶來傷害的人類。也不敢把自己的任何想法強加給人類。
“姐姐，我聽爸爸說了，周末我們要去游樂園。姐姐你真好，知道我一直想去。”
“是啊。”我想我的臉上一定有奇妙美麗卻卑微到一塌糊塗的笑容。“本來我想給你一個驚喜的，誰知道爸爸會先說出來，真是讓人失望啊。”
“沒有的事，我很驚喜哦，我還一直以為姐姐讨厭我呢。”我大驚失色，整個人驚訝到直接跌倒在地上。“怎麽可能呢？我怎麽會讨厭自己的妹妹，只是學習太忙碌了而已。”
“姐姐？”妹妹似乎被我吓到了，撲哧一聲笑出來。“姐姐你反應太大了，真的好好笑啊。哈哈！”
我尴尬地爬起來扶起椅子，被我欺騙的野獸沒有懷疑地哈哈大笑着。連在一個小孩子面前我也要表現出可笑卑微的樣子，去讨好她，生怕被她傷害到。
我害怕着一切人類，更害怕他們內心深處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怪物。
刻意地讨好，強逼自己去符合別人，去按照別人的心意選擇要做的事。妹妹終于離開了，而我也能送上一口氣，卻悲哀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出來。
惟一讓我釋放自己的就是窗前的樹吧。和我一樣的孤獨，用溫和與寬容欺騙着自己說自己并不害怕人類。我們應該是一樣孤獨的吧。
我躺在樹的樹幹上，樹晶瑩的葉子落在我的掌心，紋路和我手上的紋路一樣複雜。仰望高大的樹木，卻能發現被雨水洗滌過的天空變成了柔軟而澄澈的樣子。
【4】
有一天，樹的葉子再次落在我的身上，仿佛散發出奇異光芒的葉子突然讓我有了面對一切的勇氣。樹下的少年對我笑。
嫩綠色的富有生機的柔軟頭發撫過他白皙的和精靈一樣美麗的肌膚。寶石般綠色的眼睛仿佛凝聚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夢幻到一點也不像人類這種可怕的生物。你好，我是來自樹的精靈。
生機勃勃的少年笑着，嘴角綻開樹靈特有的笑容。
窗前的樹産生了靈，可他依舊是總在陪伴我度過傷心歲月的樹。
沉默地聽着我訴說我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東西，沉默地陪我一路走過。
我相信他的話，因為我看不見人類特有的蟄伏在心底的野獸。
樹靈俏皮地眨着眼睛，終于有了一絲真實的人氣。偶爾有行人路過，樹靈則會當着我的面戲弄他們，讓他們洋相百出。
“哈哈哈，好厲害啊。”
樹靈只是沉寂下來，略帶憂傷地說：“不用在我面前刻意表現，我是樹的精靈，不需要和防備人類一樣防備我。”
我對精靈的好感一下子被這句話沖淡了。被看出來了，我的僞裝完全被看出來了，可是在無盡的恐慌背後卻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開心。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被一眼看出來呢？
我看着精靈，他依舊沉默地笑着就像他還是一棵樹一樣沉默地笑着。
樹靈不是人類，除了我沒有人可以看到。在樹靈再一次對一個行人惡作劇而行人面臉疑惑的時候，我完全相信了他的說辭。
只有我一個人可以看見樹靈，我完全沒有必要在他面前隐藏，也完全不用顧及他會給我帶來任何毀滅性的打擊。
我和樹靈成為了好朋友，他是我第一個好朋友。
【5】
周末來到了，父親和母親收拾好今天要帶的吃食，很是高興地帶着我和妹妹去游樂園玩。
“孩子她媽，你看到陳寡婦聽到他兒子考不過我們家小若時的表情嗎？”
“怎麽可能錯過，真是解氣啊。欺壓了我們家那麽久，如果不是當初那件事，我們的孩子也應該有小若這麽優秀吧。嗚嗚嗚……”母親說着哭了起來。
“別哭了，都瞎說什麽了，孩子都在這裏呢。”
“哦，對對。我們今天去游樂園要開心點，我去洗把臉，別讓孩子們給看出來了。”又是這種意味不明的話。
我看着坐在我身邊的妹妹，她只是若無其事地攪着粉色的衣角。新的衣服都被殘忍地揉了好幾遍，蔫蔫的和鹹菜一樣。
妹妹似乎玩膩了衣角回過頭來問我：“姐姐，為什麽死去的人總是會被別人一直記住呢？明明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還要繼續給別人帶來痛苦。那種人早就應該死掉了。”
說完妹妹也沒再說什麽開始走神了。一家人在傾城的日光下踏上了汽車。
遠遠的，我還能看到一直默默陪伴着我的樹，生機盎然的樣子給人帶來心情的愉悅。樹的精靈坐在樹幹上，他輕盈地跳躍在樹影間，綠色的眼睛充滿了樹靈特有的溫柔和寵溺。
樹靈就這麽看着我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玩的開心。
我懼怕着人類，更懼怕着他們與生俱來的惡意。
我是個怪物，我僞裝着自己，我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
我會笑着注視着一切準備傷害我的東西，小時候我看見過一個陌生的叔叔來過家裏，他住在母親房間裏，他透過黑色的窗簾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像惡毒的蜥蜴一樣。
母親很嚴肅地跟我說家庭和睦才是最重要的，而電視劇裏都說陌生人來家裏的事情被別人知道了，大家都會很生氣的。
于是我決定不和別人說，于是我決定把一切會傷害我所愛的人的事情都牢牢地保管好。因此沉澱了許多東西的我可以看見樹靈。
妹妹睜着大眼睛向我要冰激淩，我笑着把冰激淩遞給她，也笑了。
游樂園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惟一讓人不住害怕的便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我甚至不敢獨自一個人排隊，我不期待着和人在一起的運動或是娛樂。
就連去離家很遠的學校我只敢專門走沒有人的偏僻道路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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