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末日變(三)

【1】

“知道嗎?若去了地獄邊境。”曾經偶遇過的一對男女對我說。

若,自從那天起,她留下了一個決絕的背影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她。也許是厭煩了她眼中虛僞的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若和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們之間不存在秘密,但越好的朋友吵起架來也越是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只要我們上前稍微為那個女人辯解一下,她和她的孩子就不會有事的。

為什麽才幾天的時間,曾經無比溫暖的存在會卸掉自己的外殼,把內心的殘酷完全釋放出來呢?

一瞬間,所有人都變得異常殘酷,就連若也是。明明她昨天還是個中二病的樣子和我拌嘴,剛剛她還遞給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面包。

那個對別人默默關心的人為什麽會變得這麽冷酷無情?

最終在若的冷漠下我們分開了。觀念不一樣的兩個人,一 定會分開嗎?

【2】

末世來臨的時候,我和往常一樣獨自坐在算得上家裏惟一的桌子上,寫日記。

說是日記也其實是一種把無關緊要的心情抒發出來的方法。

從窗戶可以看見遠方鱗次栉比的房屋,無論它們多麽高大,也無法遮住天空的一分。

而天空之下,天真的孩子們的臉上帶着純潔而幹淨的笑意,仿佛永遠也不會擔心大人們的世界裏彎彎繞繞的東西。

我翻着企鵝裏的動态,突然一個明顯的個性簽名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很強大,強大到靈魂永生,不死不滅。BY若隐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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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若又看了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已經夠中二了。那時候我甚至沒想到如此普通的話會讓我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

打開電視,新聞裏依舊在播報一些平常都會播報的東西,什麽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實現中國夢什麽的。

猛然間,一絲猛烈的危險的感覺劃過我的腦海,快的我差點忽視它的存在。而引起這種感覺的根源是一則普通的新聞。

一種新型病毒侵入我們的國家,主要症狀是發燒,四肢僵硬,和嘴角碎裂。以及對人肉有異常的渴望。

是喪屍!我急忙登上企鵝通知若。可是那個混蛋竟然說「你今天是不是沒吃藥啊?還是昨天去看恐怖片夢見什麽夢還沒清醒過來?2012早過了。我看了看黃歷今天不是愚人節啊,而且也不适宜惡作劇。」

我血都快被她氣得吐出來了,好不容易認真一次竟然被說成惡作劇。我氣得都忘記了若和我是鄰居,光想着要怎麽去聯系她了。

我完全無法想象若她們一家子人到底是怎麽培養出如此樂觀的性格的。

而若,只是停止了微笑,臉上失去了一切表情,陌生到讓我忍不住去想,那個人究竟是誰呢?

“因為我很強大,強大到靈魂永生。”

就連“抛棄一切道德倫理和枷鎖,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末世論也無法拯救她了。

“嗯,我已經深刻地了解到了肉體不過是靈魂的拖累,只有精神強大的人才能長生不死。”

消停了幾天,我發現若還有心情去看每天的夕陽,被染成血紅色的天空似乎也在嘲諷人們自不量力地妄想反抗末世。

“潇潇,你說喪屍到底是什麽東西呢?以人為食,沒有思想沒有智慧,像一群長着人類外貌的毫無理智的野獸。到底是什麽讓他們執着地停留在世間呢?”

我回過頭,若躺在床上,長發散開如同展開了黑夜的入口,下一刻似乎就會被扯下去。

腐爛的氣息和着已經凋零的花朵的味道直直抵達嗅覺。

【3】

末世爆發第三天,街道上再也看不見無憂無慮地奔跑着的孩子。

他們手中曾經拿着的變身成英雄的變身器孤零零地躺在彌漫着陽光的街道上,塑料和玻璃反射光芒,在一片灰暗的地方成了最耀眼最動人的色彩。

“在想那些孩子們嗎?”若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我的身後,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大地,正經到剛剛說話的人并不是她一樣。

“沒有,我只是在想幸存者基地的人什麽時候才能來接我們。”不想讓若擔心,我下意識地說出了善意的謊言,而若什麽也沒說。只是用那雙漆黑的眼睛注視着熟悉到陌生的城市。

【4】

“知道嗎?若去了地獄邊境。”偶遇的一對男女重複着,女子木偶般僵硬的身體發出咔咔的聲音,而男子只是遺憾地垂下了眼睛,他們的聲音漸漸消失在喪屍的包圍中,就像記憶中的場景一樣。

不對,什麽記憶?腦子莫名疼了起來。

記憶中,站在高處的我睥睨着我昔日的摯友。若的眼中滿是悲哀,她注視着我像注視着一個遙不可及的幻影。

再見了,摯友。

眼淚無聲地滑落,即使我看到了她的結局也無法阻止,因為我已經變成了幸存者基地的光,我也再也不是曾經那個純粹善良的人了,我也再也無法挽回将迎來的悲劇。

記憶亂如麻,糊成分不清的一團。

“地獄邊境,去了地獄邊境的人,就算是靈魂也會徹底消散。離地獄最近的地方,離死亡與痛苦也最近。”

男人笑着,似乎一瞬間知道了什麽事,他摸着女人的手頓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更加露骨了。

“而你的摯友現在正在嘗試跨過地獄邊境的地獄之門呢。”

【5】

跨過最後一片樹林,我找到了男人口中的地獄邊境。

“吶,潇潇為什麽不來一起玩呢?”女孩一蹦一跳地出現在眼前,眉眼盈盈,仿佛看得見世間所有的美好。而另一個女孩擡頭,面貌竟然是驚人的熟悉。

那是我自己。

她抓住女孩的手像抓住了整個世界的光。

“因為若不在呀。”

貫穿了整個童年的記憶的女孩站在一邊,身影卻漸漸透明了。荒誕的像一個依舊延續的夢境,沒有邏輯也沒有時間的存在。

我也想起來男人的話。邊境是記憶的溫床。

由枯骨堆砌而成的階梯鋪到了道路的盡頭,看不見未來的陰暗道路吞噬了一切光芒,死亡的靈魂到底有什麽可以執着的事情?為什麽要不停地徘徊重複着生前的事情。

若已經死了吧。被咬的支離破碎的她,到底有什麽資格存在?!若,才不是,不是那麽可悲的存在呢!

“潇潇,下雪了,要不要吃雪糕?”

“不是都下雪了嘛,要不要那麽應景地吃雪糕啊!”

“要!”女孩牽着我的手,漸漸走遠了……

只是一瞬間,剛剛還很青澀的兩個女孩長成了兩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們旁若無人地走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其中一個人時不時說上什麽,讓另外一個人不停地笑着。

突然,其中一個少女停住了腳步,擡頭仰望天空,被淡淡的煙塵遮擋住的天空讓人望不到盡頭。

”怎麽了?“

“不知道呢。”名為潇潇的少女搖了搖頭,剛想走,一群孩子笑鬧着從她面前跑過,嘴裏還嚷嚷着“我要做大英雄,我要拯救世界。”

另一個名為若的少女用極為贊同眼神的鼓勵他們,拍醒了愣住的少女。

“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莫名地感到懷念罷了。”

懷念什麽呢?若并沒有問那時的我,她只是站在前方,頭也不回地伸出手。

“走啦,再不走就要遲到了。”很多已經讓人淡忘的記憶如雨後春筍,全部都冒出來。

此刻,時間和空間似乎都成了一個極為模糊的東西,在記憶的河流裏沒有什麽特別清楚的邏輯,所謂記憶也只不過是被自己胡亂串起來加上修飾的東西罷了。

我們一起軍訓的時候,我們一起泡游戲的時候,我們一起任性地揮霍時間的時候,我們一起說着人生好漫長的時候。

全部都破碎了,最後只剩下我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憐憫地像上帝一樣俯視着她的時候。

她掙紮着,最後像放下了什麽似的,毫無留戀地離開的時候。

我撇開枯骨之路兩旁的記憶,終于看見了若。那時的若已經不會說任何屬于人類的語言了。

她像一只可以看透人心的精靈,用漆黑的眼睛注視着醜陋的我。

沒錯,我并不是多麽善良的人,我只是想完完全全地騙過自己,告訴自己我可以相信任何一個人,我比任何一個人都善良都需要保護而已。

若,不,擁有若的樣貌的生物帶着甜美的笑容,步伐輕盈地在骨海之間舞蹈,最後她腳尖一轉落在最高處的枯骨寶座上,好奇地歪着腦袋。

她依舊帶着不可一世的極度中二的表情,想跨過地獄之門。連靈魂都會被打散的地方。

似乎再說,區區死物,如何能奈何本大人?我已經強大到靈魂永生,不死不滅的地步了。

眼前的一切再度與記憶中若苦苦掙紮在喪屍口中的場景重合。

我甚至運用了我的異能,可若只是慢慢地停下了戰鬥的步伐,站在原地。頭頂是許久不見的陽光。

于是,鮮血徹底染紅了我的世界。

“啊啊啊啊!!不要,不要過去啊!”擁有若的相貌的生物在觸碰到門發出來的光芒時,痛苦地叫起來。

明明,若已經死了啊。為什麽為什麽我現在要去救一個不存在的,可悲到徘徊在世間的生物呢?

風刮得臉頰生疼,但又能有多痛呢?只看見她的身體在下一刻破碎在我的指間……

“不要啊啊啊啊!!”

“啊你個大頭鬼!半夜尖叫想吓死人民群衆是吧。”我不敢相信地捏住那張熟悉到讓人懷念的臉。

【6】

若果然像往常一樣拍開我還沒得逞的手指,一臉嫌棄地揚起下巴,态度高傲地俯視我。

“區區凡人,就想對本大人動手動腳?你好大膽子……噗,哈哈哈哈……不行了,我忍不住了……哈哈哈哈……你今天怎麽這麽逗呢?”

“明明是你個死中二更莫名其妙吧。”

“什麽鬼,要不是我看你晚上做噩夢鬧着不要,不要的,誰稀罕跑你着破屋來啊。”

“做噩夢?我才不會做噩夢,就算會,也不會丢人地說夢話的。”

“好吧好吧,不會就不會。那你剛剛幹什麽掐我?”

“我不知道,腦子好亂,不記得了……話說回來,你怎麽跑進我家的?”

“啊,很容易啊,翻窗戶呗。”若攤手,很是驕傲地聳聳肩膀。

“這裏是六樓吧,你不怕摔死嗎?”我簡直想把她大腦拆開看看裏面到底裝了什麽東西,為什麽對危險的事情一點危機感都沒有,真不知道叔叔阿姨到底是怎麽教的。

若聽了立刻不滿地反駁。“我可是強者,強到靈魂永生,軀殼是無法對我造成任何傷害的。”

“請別一本正經地說一些不可能的事情好嗎?”

我無奈地撐頭,只見,暗色的天在不知不覺中亮了起來,清晨的光終于照進了曾經它不曾到達過的地方。

若停在窗前,注視着一如往日的天空。

天空和往日無數個充滿陽光白雲的日子裏的沒什麽不一樣。

甚至可以用小孩子畫的幸福的塗鴉裏的顏色來形容的藍天白雲很容易讓人沉醉其中。

光暈把眼中的世界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碎塊,人們漸漸走出家門,車子漸漸占據了整個馬路,孩子們在大街小巷穿梭着,然後整個城市在陽光中運轉起來。

就像什麽都沒發生時的那樣,但卻令人感到莫名地懷念。

走在街上的時候,迎面走來一個衣裳褴褛的老婆婆,她面容飽經風霜,眼神渾濁而滄桑。老婆婆拿着她的鐵碗走到我和若身前。

若只是當作沒有看到地讓我走,我被拉了幾步,最後還是掙脫若的手,把身上僅剩的幾十塊錢留下了。

“潇潇,你現在很開心嗎?”

“當然,幫助了別人我怎麽會不開心呢?”

“就讓我來告訴你一個事實讓你傷心吧。”

“不會是老婆婆其實是在裝乞丐,騙我的錢吧?如果是那樣也沒什麽好傷心的嘛。就算她的月薪比我的學費還多……”

“你太小看我了,我像是那麽無聊的人嗎?”

“像,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人為了一份壽司而和老板打了半個小時的嘴仗。”

“哼,愚蠢的凡人怎麽可能明白勤儉持家的我是在做多麽偉大的事情呢。”

“為了偉大的壽司而奮鬥嗎?”

“輔導書,潇潇你忘了那些錢是用來買輔導書的吧。”我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閑的無聊和若出來亂逛了。

……

“讨厭!你幹嘛不提醒我!”

“我忘了,我以為你會記得的。”

“我……”

噗嗤,好像有什麽液體破開盛裝它的容器飛出來的聲音。

“好奇怪啊,到底是什麽聲音這麽奇怪啊,對吧……若……”

我回過頭看若,只看見少女驟然放大的瞳孔,和正咬着她的脖子的腐爛的屍體……

“啊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啊?!!我想起來了,若,若已經死了,末世早就開始了。”

我其實一直站在原地,我其實哪裏都沒有去,我只是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而已。

【7】

“知道嗎?若去了地獄邊境。”長發女子面無表情地說,人偶一般精致的臉上沒有絲毫可以被稱作為人的感情的東西。

曾經偶遇的一對男女站在我的面前,對我微笑。

記憶糊成一團開始錯亂,于是我想起了若的瞳孔裏倒映着的我驚恐的面貌。

身體變得很輕很輕,輕如羽毛,可以肆意游蕩在任何想去的地方。

“為什麽要來救我?你不是已經放棄我了?”

“放棄,開什麽玩笑啊,若是我最好的朋友,最棒的同伴。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若的,因為是若救了我啊……咳咳……”

“潇潇,你真的善良到愚蠢的地步了,救了我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不需要,那種東西。”

【8】

潇潇代替我死去了,原本死去的應該是我的,可惜潇潇真是善良的可以啊,如果她聽見我這麽說絕對會生氣地反駁吧。

我砍下了她的頭顱,不希望她也變成喪屍那種毫無理智,以人肉為食的生物,畢竟太可悲了,也太寂寞了。

“若,去地獄邊境吧。”男人懷抱着木偶般的女子。

他們是我曾經的搭檔,女人也是被喪屍咬過的生物,而男人則是去地獄邊境把女人救了回來。

對此我感到一點自責,因為當初是我說女人的靈希望可以一直陪伴着男人,而男人也相信了。

我可以看見留戀着什麽,徘徊在世間的人的靈魂,因此我更能理解他們心中的不舍與悲傷。

連接了兩個世界的枯骨安靜地呆在地上,堆砌成漫長的階梯,徘徊在邊境的靈魂依舊重複着內心最悲傷的記憶,不斷地不斷地想要改變什麽,一直一直無法離去。

其實邊境什麽除了枯骨什麽也沒有,有的也不過是可悲的靈魂蒼白的幻想。

潇潇坐在枯骨寶座上,閉着眼睛,纖長的睫毛在灰白的可以和漆黑的睫毛形成鮮明的對比的臉上留下一層暗色的陰影。

她戴着枯骨做成的皇冠,俨然如一個寂寞的王者,身下是無數骷髅堆出的道路。

于是,我來到了她的夢境。

“發生了什麽嗎?”

“不知道,只是看到陽光莫名覺得有些懷念罷了。”

“沒有什麽好懷念的,陽光怎麽會比本大人好看?

我似笑非笑地注視她。

她還是一副拿我沒辦法的表情,頭疼極了。

沒錯,就這樣一直延續下去吧,末世就當作一場夢吧。

她消散在我的指間,帶着什麽也不曾經歷的微笑。

【9】

“你沒有把她帶回來啊。”男人撫摸着心愛的女子,深情專注地盯着女子的眼睛。仿佛剛剛說話的不是他一樣。

“是啊,我要走了,一起走嗎?”我砍掉了一只喪屍,揮幹淨刀上的血。回頭男人和女子已經走遠了。

“還是老樣子啊。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潇潇是個善良的人,是個積極陽光又樂觀的人。

和我,不一樣。

所以我可以一直活下去。活着的人正是有了更多的機會和選擇,才會有一直延續下去的未來,而死去的人無論生前留有如何鮮明的痕跡,也終究會随着時間的遷移而別人淡忘。

迎着陽光,我開車起航。

即使要面對再多痛苦,再多絕望,我永遠也不會放棄生的希望。永遠并沒有多麽長。

每一天的太陽都會升起,每一天的花朵都會開放,每一天都會有人獲得新生。

誕生于這個世界上便是奇跡,而我們只能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好。

【10】

早安,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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