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姐,”小王趕緊上前一步,“那個房我剛跟租戶約好了,在家呢,咱現在過去?”
慵懶的晁新這次站得很直,想來是附近沒有地方可靠的緣故。
“嗯,那還是去瞧瞧吧。”
其實向挽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但她想矜持一下。
畢竟她是個拉拉。
小王興高采烈,向挽心裏很過意不去,磨磨蹭蹭地走到後面,沒再看小王。
出了小區,走到主路口,小王看着路邊解鎖的車燈閃了閃,又看一眼把車鑰匙拎手裏的晁新,有三秒沒回過神來。
他抓耳撓腮的,突然在想這是不是總部搞的神秘訪客,來調查他的服務,或者,富家女體驗生活?
坐在後排,聞着車裏淡淡的清香和高級皮革的味道,他如坐針氈。
抓了兩把頭發,汗就下來了。
他趕緊掏出紙巾擦了擦,攥在手裏,怕紙屑掉下去。
沒等他做好心理建設,就到了隔壁的詠江二期,小王當先下車,撐了一把傘,等着從駕駛座鑽出來的晁新。
晁新撩起眼皮瞥他一眼:“謝謝。”
媽呀,真的很大佬,越看越大佬。
于是小王的腳步又殷勤了一些,給晁新支着傘,随着她慢悠悠的眼神介紹周邊的配套:“姐,這附近有個大型商超,然後那頭那個建築您看見了嗎,就是購物中心,剛建好,在招商了,以後都是奢侈品入駐,據說要打造成四裏屯兒那樣。然後再過一條街規劃了一個三甲醫院,反正這個房子別的我不敢說,等購物中心和醫院起來了,翻一半絕對沒問題。”
“租房。”晁新冷冷地提醒他。
“哦對對對,”小王裝模做樣地拍一把自己的腦門,“租房也很方便,以後實惠的也是租戶。”
“您再看看這個小區是不是比剛才好多了,就在主路旁邊,沒有那小道了,完了後面有個小花園兒,雖然不大,但也挺幹淨的。”
“她租。”晁新又說。
小王的痰有點卡住,打了個嗝,然後把傘柄往前送了送:“姐要不您自己打着,我包裏還有一把,我去給向姐打着。”
晁新受不了了:“她20。”
喊姐就算了,還向姐。
小王這下汗流浃背,胳肢窩都濕了。
如果這真的是同事說過的“神秘客”調查,那他估計已經完犢子了吧。
向挽将自己的馬尾順了順,柔聲問:“進去麽?”
“啊,進進進,這個小區有門禁哈,我去跟門衛說一聲。”小王小跑過去,但剛走近,門衛看見他胸前的牌子,就順手給開了門。
小王很無語,跟保安打過很多次招呼了,下次如果客人在附近,進人要搞得嚴一點,這臉色還半死不活的,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但他的心理活動沒有被兩人注意到,大佬又反手撥了撥自己的魚骨辮,風姿綽約地邁入大門。
小王找的房子是在右手邊第二棟,确實要好一些了,樓道起碼上了膩子,雖然還有一些自行車胎的蹭痕,以及開鎖師傅的電話號碼。
可能是快到飯點兒,幾個外賣小哥在等電梯,還有幾個穿着睡衣的大媽拎着幾把菜,已經将不大的電梯廳擠得滿滿當當。
電梯門響,小王眼疾手快,當先把電梯門攔住,然後讓晁新和向挽趕緊進去。
晁新被擠到了一個角落,向挽原本在她身前,被她拉了一把,轉身面對着她站着。
後面的人陸陸續續上來,還拎着菜和食盒,電梯擁擠而有油膩的味道,讓向挽蹙了蹙眉頭。
晁新想跟向挽換個位置,但很快就塞滿了人,倆人都動彈不了。
一聲悶悶的氣息,向挽仿佛被頂了一下,往晁新處靠過來,手艱難地擡起,撐在胳膊旁邊,保證自己不被擠得貼上去。
晁新往電梯角落再靠了靠,手伸到向挽的後腰,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幫她擋了擋身後的男人。
電梯一動,向挽再次貼上來,低着頭,臉頰的清香就在晁新耳側,肩膀已經完全挨着了,有軟軟的柔嫩觸碰到晁新的胳膊。
晁新的手被一擠,就不大能再支出距離,于是搭到向挽後腰,很輕,仿佛沒有什麽重量。
然後她看電梯面板一眼,對向挽說:“五樓就有人下,你先靠着我。”
“嗯。”向挽的氣息打在晁新耳畔,晁新偏了偏頭,舌尖又習慣性地抵住口腔。
真漫長,甚至感覺這個老式電梯,連開合的反應都很慢。
因為晁新能清楚地聽見,電梯停穩後,自己的心髒跳到七八下,耳朵裏才有軌道骨碌碌的聲響。
不應該是因為她心率過快,因為,貼着她的向挽,頻率也差不多。
她能聽見一個不合時宜的共振,很短暫,也不過就上了五樓,一個外賣小哥下了,電梯陡然輕松,柔軟和清香都保持了距離,站直了身體。
被擠過幾秒的胳膊好像還有肌肉記憶,那一塊比別的地方熱一點點。
晁新盯着上升的數字,感受着電梯的空間越來越寬松,心跳的間隙也越來越寬松。
18樓,她輕輕咽了咽喉頭,向挽撇頭看她一眼,然後輕聲說:“到了。”
“嗯。”
小王帶着倆人下去,正要開門,晁新突然說:“你進去看看吧,我,打個電話。”
她的眼神垂在樓梯口,冷漠又慵懶。
向挽點頭,然後和小王一起進去,轉身時見晁新在自己褲子右側的兜裏動了動手指。
這一戶是要好不少,至少客廳是亮堂的,沒拉窗簾,小沙發和茶幾在陽光下一覽無餘,茶幾上有幾個外賣盒子,還沒扔,門口一排長長短短的鞋,男鞋女鞋都有,甚至有的只剩一只。
“男女混住嗎?”向挽問。
“租的都是女孩兒,但是人家要帶男朋友回來,那室友要是沒意見,我們肯定也不會說什麽。”小王小聲說,又問,“姐一個人住嗎?”
向挽沒答她,看了一眼路由器閃亮的标志,然後轉頭擰開廚房的門。
“他們應該都不用廚房的,談的時候都說了,煤氣費都不用交。”小王說。
但向挽看着地上爬出來的蟑螂,小小呼出一口氣。
“算了吧。”向挽輕聲說。
小王也不知道說什麽了,這蟑螂吓退過幾個意向租戶了,也清過,但始終清不幹淨,不知道這廚房之前幹嘛了。
好在向挽看着文文弱弱的,卻沒有尖叫,只是鎮定地關上了廚房的門。
因此卧室也就沒再看了,向挽跟小王說自己再考慮考慮,今天就到這了。
小王很失落,但也很快就給自己打了雞血,一邊領着她出去,一邊說:“姐,我大概知道您的需求了,我再給您找幾個幹淨的房源,要有了,我第一時間聯系您。”
“多謝。”
向挽走出房門,本能地就先找晁新的身影。
但樓道很安靜,沒有聽見電話聲,她跟小王道別,說自己等晁新,讓他先下樓。
小王很有眼力見兒,寒暄了幾聲就按下電梯,然後指指一旁安全通道的門,說:“應該在樓道裏打電話呢,你去那裏面找找。”
“好。”向挽颔首,曼步往裏去,推開奶白色的自動回彈門,但仍舊沒有任何聲音。
樓道很暗,只有隐隐交錯的黃光和指示牌的綠光,又很安靜,仿佛能聽見腳步聲的回響。
向挽沒有出聲,聽見下方有衣物摩擦的聲音,便大着膽子往下走,然後她在17樓的樓梯上,看見晁新靠着牆壁,在吸煙。
仍舊是挽着袖子,領口又被打開了幾顆,揉在牆上的魚骨辮被碾開了一點點,發絲落在她的耳畔,煙盒在左手,拇指把蓋子翻開又按緊,女士香煙在右手,細細的,白白的,零星的火星随着她的吞吐明明滅滅。
她微阖着眼,頭抵着牆壁,拉長脖頸,很是放縱地緩緩吐出薄霧。
然後臉頰那顆痣就活了。
向挽身邊的朋友都不抽煙,連最叛逆的彭姠之也不,她沒想到圈裏冷傲出了名的晁新會抽煙。
其實對職業影響倒不大,因為她們是專業的配音演員,懂得喉嚨的肌肉控制,但為了保持最好的狀态,通常她們都不抽。
更何況是晁新呢。
不過向挽向來細心,第二次下車時她就發現晁新的口袋裏鼓了一個小方塊,應該是她順便帶下來的,只是她沒有往煙盒上猜。
“晁老師。”向挽叫她。
晁新拉開眼簾,睥了她一眼,沒有慌,仿佛也沒想過遮掩,只把煙放下來,食指輕敲,熟練地彈了彈煙灰,說:“出去吧,這裏有煙味。外面等我。”
聲音被熏得有點啞,但更迷人了。
但向挽沒走,反而又下了幾步臺階,軟聲道:“認識晁老師這麽久了,不知道有抽煙的習慣。”
“因為牌牌在家,很少抽了。”
晁新的話有點倦,她小小地打了個哈欠,然後說:“剛看到車裏還剩一兩根的樣子,我就想順便抽了。”
不過,原本沒打算這麽快抽。
她至少可以忍到陪向挽看完房。
但不知道為什麽,從電梯間出來,就是想。
可能是因為這些環境,讓她閃回了一下,以前的日子吧。
向挽看着她,驕傲卻又有不明顯的落寞,可能是被昏暗的燈光襯得,她捋了捋裙子,坐在樓梯上,就着燈光望晁新。
向挽突然對晁新産生了稀有的探索欲。
她是個天外來客,從來都是以旁觀者的身份浏覽這個世界,很少有主動想與人産生關聯的時候,更遑論是想要了解一個人的過去。
如果說過去,沒有人比向挽的過去更荒誕了。
因此,所有人的過去,在她眼裏,都不值一提。
哦,除了于舟的那一筆,曾讓她長夜難眠的“過去”。
但晁新很奇特,她既高高在上,又仿佛曾經低作污泥,她既冷漠傲人,又細心得像照顧人是她的本能,她既有錢,又貧窮,既受人尊敬,又不善交際,既有女人味,又偶然釋放出野性。
她站在行業的頂端,又時常展露出她的厭棄。
她是一個,矛盾到十分,十分迷人的女人。
難怪圈裏既對她敬而遠之,又從不放棄追求跟她合作的機會。
但向挽什麽也沒說,就靜靜地陪她抽完了兩支煙。
然後晁新把繞着煙味的手遞給她,要把她拉起來。
“晁老師,”向挽卻沒動,看了一眼她的手,又看看她的臉,“我們合租吧。”
她終于知道晁新的最後一樣特質是什麽,是孤獨,是掙紮,是偶然好像在求助一樣的微弱信號。
一如自己深夜醒來,恍惚得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覺。
“往後,我可以陪你抽煙。瞞着牌牌。”她說。
晁新覺得有點好笑,這是頭一個,發現了她吸煙,卻沒有勸她注意身體的人。
“我雖是拉拉,卻很懂得克己知禮,并無不良嗜好,不會給晁老師帶來不便。”向挽認真地說。
“待我再有能力一些,能租上好一些的房子,我是要搬出去的。”她又打了預防針,“晁老師若是覺得與我相處不睦,也盡管直言,萬不可因着抹不開面子,委屈了自己和牌牌。”
晁新把辮子拆開,重新綁緊一些,聽她說完,才點頭。
“行。不過你說起牌牌,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你以後教她,可能……得轉變一下方法。”
“嗯?”向挽擡頭,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