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冷氣十足車子駕駛得很平緩,兩旁的風景也漸漸從陌生到眼熟。

牌牌早起報到,中午被忽悠着洗了碗,又和彭姠之鬧了一陣,元氣大傷,加上今天沒帶手機出門,在後排坐着坐着就眼皮子打架了。

沒過一會兒,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晁新側頭看一眼,牌牌蜷在後排,面對椅背睡着了。

又開了十來分鐘,她才跟向挽聊天。

“你跟她們感情挺好的。”

向挽莞爾:“我在這裏也沒什麽家人,她們便是我的家人了。”

“但我覺得,”晁新沉吟,“她們可能對我們的關系有點誤會。”

她說得很委婉,但向挽聽懂了,心裏停滞一秒,然後說:“席間彭導那席話,我事先并不曉得她要說。”

她和晁新談過了,已經達成不談未來的共識,但還沒有同步給好友。

向挽的語氣有點悶,晁新輕聲叫她:“挽挽。”

“嗯?”

“我不排斥別人撮合我們,相反,我會有一點開心,因為在你的朋友看來,我是值得托付的。”

她笑了笑。

“但我們倆的步調,還是希望可以自己來,你覺得呢?”

“我贊同。”向挽看她一眼,盈盈一笑。

“不過今天去吃飯,我倒想了一點別的。”晁新撫着方向盤,又說。

“請講。”

“彭姠之說,你放下于舟了,真的放下了嗎?”她問。

“放下了。”向挽說得很篤定。

“但我記得之前在天臺上,你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我也同住,才想要親我,我還以為……”

“你以為,”向挽蹙眉,“我對你有……移情作用?”

“有嗎?”晁新發現自己有一點緊張,望着前方的雙目眯了眯。

向挽春風化雪似的笑了:“我同她早便說開了,我們只是摯友和親人,與她是否接納我,沒有任何幹系。”

那是晁新多心了,因為向挽很乖,所以當她在于舟面前靠着自己時,有那麽一秒,晁新在懷疑,她是不是想要在好友面前與自己親近些,好讓所有在乎她的人放心。

“我唯一不确信的,只是自己。”

向挽嘆氣:“我未曾開啓過這樣的關系,有一些亂,我想要親吻你時,還未鬧明白究竟是不是因着和你住一起,将依戀當作好感,我怕我在這個世界像溺水求生,本能地想要抓一把浮木。”

“而後我同你又被按下加速鍵,雖然親密,卻不見得無間,因此,不但你不敢,我亦膽怯。”

“外人看來,或許兩情相悅,便該長相厮守,因此才有勸和之舉。我不推拒朋友的好意,但我總覺,我同你之間,若要愛,應當愛得更自由。”

“更……自由?”這個觀點有一點新鮮,晁新下意識反問。

不是堅定,不是穩固,而是自由。

“自由的意思是,不緊不慢地品嘗我們關系的每一個階段,也能夠承擔假如一段關系失敗的後果。”

“我不能,晁老師,”向挽低聲說,“我目前有一些依賴你,因此不大能接受此刻我們冒進而行,最終關系失敗,互相消耗的後果。”

所以就讓喜歡,暫時先停留在喜歡。

晁新潤潤唇角,突然笑了:“但是你知道嗎?”

“嗯?”

“你這話這麽通透,讓我好想跟你談戀愛啊。”

最後幾個字是氣聲,但擾得向挽心亂如麻,呼吸也不受控了一秒,怔怔然轉頭,無聲地看着她。

晁新也在聆聽自己的心跳聲,最讓她心動的是,向挽一直都沒有停止思考跟她的這段關系,她的思考很誘人,讓晁新覺得,跟這樣的人在一起,一定也會很舒服。

比接吻、做愛,更舒服。

“晁老師,”向挽捧着自己的臉,語氣隐隐抱怨,“你莫要再動搖我了。”

“什麽?”

“因為方才我沒有說,感情裏若要論理性,本就是悖論,有一些時刻,我亦情難自禁,想要追逐你。”

晁新睜了睜花瓣一樣潋滟的眼睛:“是嗎?”

想要……追逐她。

“是,想要得到你。”尤其是她在向挽手裏顫抖的時候,那種感覺最為強烈,想要得到她,不止是身體。

有時候向挽也在想,喜歡到底是什麽,愛到底是什麽,後來她覺得,可能是占有欲。

是在她熱汗淋漓的時候輕輕叩問自己,可不可以只因為我起反應啊?可不可以只讓我透視你的身體和靈魂啊?可不可以只叫給我聽,只哭給我看啊?可不可以只準許我的進入啊?

各種意義上的進入。

真的很貪心,也真的很想要。

車子停下來,緩慢地靠在路邊。

“怎麽了?”向挽問。

“沒什麽,開得有點累,緩一緩。”晁新撩一把頭發。

不是累,是隐約激蕩的心潮,打得她有點心慌意亂。

她用眼角微微瞥向挽,又收回來,然後望着方向盤沒作聲。

怎麽會有人不為向挽心動呢?她第三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倆人都神思紛雜,一個埋頭看着中控臺,一個看着外邊的垂柳,沒有注意到後座瘦弱的小姑娘,面朝着皮質椅背,眨了眨漸漸清明的眼睛。

占有欲這個東西,不僅僅會出現在愛情裏。

友情、親情中也時常可見。好比說我們中學時會對第三個跟着上廁所的人,表現出隐隐的敵意,又好像連父母也會偶爾在孩子面前攀比,反複詢問究竟更愛爸爸還是更愛媽媽。

如果一個家庭有兩三個孩子,一些占有欲會掩藏在“想要公平”的表現形式下,不停地丈量獲得愛的多少。

動物天生就沒有安全感,羽翼未豐的雛鳥更是。

那天牌牌醒來後,起床氣有一點厲害,吵着要趕緊和晁新回家,于是晁新只得匆匆将向挽放到學校門口,然後和牌牌回了恒湖國際。

晚飯晁新懶得做,牌牌也很體諒她,自告奮勇去熱了兩個自熱米飯,一個是她最愛吃的筍尖牛肉,一個是晁新最愛吃的土豆煨牛腩。

“好吃嗎?”她第一次沒有專注地大快朵頤,而是小心地跟晁新确認。

“好吃。”晁新點頭。

牌牌想了想,說:“以後我也跟你學做飯,好嗎?如果你喜歡,我也做給你吃。”

晁新皺眉,想了想剛開學,也沒有哪科考砸的情況吧,而且今天一天都和自己在一起,也沒有機會犯事。

但她還是問了一句:“怎麽了?”

“我今天和彭阿姨洗碗,她讓我懂事一點。”牌牌的聲音小下去,不習慣撒謊。

晁新莫名其妙,又覺得有點好笑:“你今天開學了晁牌牌,要真想表現,以後在學校好好讀書,少請幾次家長,我就燒高香了。”

“我害你被請家長,你不高興,是不是?”牌牌擰起纖細的眉頭。

這不是廢話嗎,晁新覺得她很反常,但又想不出什麽來,于是耐心地說:“也沒有不高興,但是我挺忙的,接下來估計會更忙。”

要去SC工作室做講師,還要忙裝修工作室。

聽她說忙,牌牌好像還有一點開心,很快吃完了飯,又把垃圾收拾了。

晁新由她表現去,自己回着工作的消息,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

過了會兒,牌牌過來一起看電視,徑直就靠到了她身上,軟綿綿地纏着她的腰,摟了一會兒,累了,又枕到她的大腿上。

透過手機的縫隙看她。

“晁新,你能別玩兒手機了嗎?”她問。

“我沒有玩,我在工作。”晁新沒理她。

牌牌把手從晁新的胳膊裏伸進去,捂住她的臉,晁新偏頭躲開,牌牌的手又跟上,遮她的眼睛。

“你幹嘛?”晁新好氣又好笑,怎麽突然又調皮起來了。

牌牌翻了個身,又攬住她的腰,奶聲奶氣地問她:“你把我從家裏帶出來的時候,跟我說,會一輩子陪着我,對吧?”

“對。”晁新拍拍她的背。

牌牌有一點放心了。

她覺得自己很可惡,明明平時也在想,小姨應該有一個小姨夫什麽的,因為小姨很累、很辛苦,如果有人照顧她,自己就會很聽話,只要他對小姨好,她絕對不做電視裏那種不懂事的小孩子。

但當真的聽到小姨說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震驚,震驚于那個人的性別和身份,而是害怕。

因為晁新不是她真正的媽媽,她其實沒有義務一直管教自己、照顧自己,她能夠一直為自己付出,是因為她曾經說過,牌牌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如果這句話要被打一個問號,或者要被塗抹、修改,那該怎麽辦呢?

真讓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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