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佟芮如願以償坐上車時,并不知道自己的蹭車請求,遭到多麽驚世駭俗的曲解。

——更不知道,即使經過深度曲解,柏熠依然答應了這個離大譜的要求。

柏熠坐進車裏,淡漠詢問,“你要去哪裏?”

他接受到‘快’‘讓我上’‘謝謝’三段破碎的信息,根本搞不懂佟芮的真實意圖。

暫且答應之後,看見年輕女生歡歡喜喜跑向車邊,又看到她背後狂虐的風雪,總算意識到:

原來她只是想蹭個車。

柏熠匆匆結束交談,彎腰坐進車裏,關起車門擋住漫天霜雪。

車內形成密閉空間之後,佟芮嗅到幽微的冷香,類似于天山之巅的薄荷,絲絲縷縷涼徹心扉。

如同柏熠本尊給人的初印象,清貴疏離,遺世孤立。

佟芮仔細嗅聞,分不清味道是車裏本來就有的,還是從柏熠身上傳過來的。

好聞歸好聞,可現在是冬季,誰沒事用冰薄荷熏車啊?

冰雪王爵嗎?

佟芮冷得小小打了個哆嗦,裹緊風衣,非常有蹭車的自覺。

“請您把我放到順路的地鐵口就好,謝謝。”

柏熠沒有說話,看向副駕駛位的韓勝意。

韓勝意心領神會,翻開柏熠接下來的行程安排,如實彙報道,“柏先生,我們接下來要趕去機場,沿途沒有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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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機場?”佟芮懵了。

麟城機場位于偏遠城區,與佟芮打工的地方正好相反。

機場附近确實有個地鐵站,如果她從那邊趕回城區,恐怕今晚的夜班也要遲到。

柏熠見她臉上寫滿後悔和絕望,眼底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憐惜,問助理,“幾點的航班?”

韓勝意答,“下午四點起飛。從這裏出發,至少需要九十分鐘。”

話音剛落,柏熠和佟芮同時看向車內時鐘。

“還有半個小時,”柏熠說,“地址。”

“稍等,我找找!”佟芮連忙摘下書包,翻出記錄打工排班表的本本,遞給柏熠。

她嫌公共交通工具需要等來等去,浪費太多時間。所以,總是騎共享單車往來于各個打工地點之間,不太記得具體站名和地址。

幸好佟芮整理排班表時,順手記了每個打工地點的詳細地址。

柏熠粗略翻翻,把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告訴司機。

佟芮徹底松了口氣,總算不用擔心遲到的問題。

“謝謝你,柏……先生。”佟芮差點脫口而出‘老師’兩個字。

柏熠垂眸看她,“你認識我?”

“我是商科生。”佟芮說得理直氣壯,“每個商科生都學過您的經營理論。”

柏熠淡淡‘嗯’一聲,沒有再說話。

佟芮識趣,乖乖閉起嘴巴。

在她印象中,柏熠這種級別的大佬,講話要按字數算錢,一個字百萬上下。

柏熠跟自己說了這麽多字,四舍五入白送她一個億!

靜谧的沉默中,佟芮竟然感受到一絲久違的緊張。

她甚至說不清自己為什麽緊張。

以前在教科書裏見過的大佬,此刻就坐在自己身邊。

那感覺,仿佛孔子複活,親自教她背《論語》,誰能不緊張啊?

雨雪天比平常更加昏暗,才過正午,車窗外的景象卻像是傍晚。

佟芮盯着窗外癡癡發呆,直到車前燈映亮沿街的招牌,才意識到自己該下車了。

看看時鐘,正好能趕上下午班打卡。

萬歲!

工資保住了!

“謝謝柏先生!”佟芮推開車門,連聲向柏熠道謝,“我今天出門比較匆忙,下次一定送您蹭車的禮物,柏先生再見!”

“你……”柏熠耐着性子等她道完謝,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麽。

女生急着已經匆匆跑遠,轉身前,還體貼的為他關上車門。

空氣沉默幾秒。

柏熠緩慢縮回遞東西的手。

拇指和食指之間,還夾着貼滿小豬佩奇和海綿寶寶的粉色記事本。

右下角用端正的幼圓字體,一筆一劃寫着:佟芮。

“柏先生。”韓勝意從前排探過腦袋,适時提醒,“來不及了,我們必須立刻趕去機場。”

柏熠沒有說話,一副默許的姿态。

韓勝意瞥了眼車窗外,記住佟芮打工的店名,然後催促司機發動車子。

“那個本子放我這裏吧,我抽空轉交給她。”

“不用。”柏熠拒絕道,“我自己給。”

“你?”韓勝意沒有明說,兩只眼睛分明寫着:大佬,您每天忙得要死,哪有時間找漂亮妹妹?

你不對勁!

柏熠猜到他的疑惑,不動聲色地說,“她是徐家的人。”

柏熠擁有過目不忘的天賦。通過剛才寥寥幾眼得到的信息量,分析出佟芮跟徐家有關系。

可具體什麽關系,他無從得知。

“啊?你怎麽知道?”

柏熠将筆記本翻到某一頁,指着密密麻麻的打工安排裏,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8號上午,徐夢妍的倒黴大冤種相親對象來家裏。]

“噗嗤——”

韓勝意受過專業的訓練,他努力笑得很小聲。

“冤種相親對象,該不會是……噗嗤!”韓勝意狼狽的捂住嘴,皺着臉小聲道歉,“抱歉,我實在忍不住……”

柏熠無奈的看向窗外,捂住耳朵。

然後……

“哈哈哈哈哈!”

韓勝意笑得想死。

**

連續兩天大雪過後,城區內的大雪早已經被人煙融化。八環外的積雪厚厚好幾層,踩一腳能沒過腳踝。

今天明明是周末,徐家唯一的嬌氣公主徐夢妍卻沒有睡懶覺,早上六點定鬧鐘爬起來,鑽進衣帽間選衣服挑首飾,描眉畫眼化美美的妝,香水雨整整淋三遍。

折騰了整整兩個小時,她對着等身鏡左右照照,自信的走出房間。

推開門,看清楚院子裏的人,徐夢妍笑容緩緩消失。

佟芮剛睡醒,頭發松松垮垮挽成丸子,臉頰被冰冷的空氣凍成粉紅色。

她裹着寬松的睡衣外套,整個人小小一團縮在毛絨外套裏,困困的跟張姨說話。

雖然她不修邊幅的樣子,比平常邋遢好幾倍。但那份拒人千裏的冷漠和尖銳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可愛。

對,由裏而外的可愛。

讓人恨不得吧唧親她兩口,再把這只粉紅糯米團抱起來,塞進被窩裏哄睡覺覺。

徐夢妍猝不及防看到那張惹人憐愛的臉,憤憤咬緊後槽牙。

“姐姐,”她強裝鎮定,快步向佟芮走過去,“都這麽晚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佟芮有點起床氣,不耐煩地怼,“怎麽?你想替我去?”

“我、我今天有重要的事。”徐夢妍表情扭曲一瞬,又迅速重拾自信。

她今天要跟名流圈裏最英俊、最厲害的柏熠相親,哪有工夫替佟芮打工。

不過,相親之前,徐夢妍必須想辦法弄走佟芮。

她太亮眼了,肯定會搶走自己所有風頭。

徐夢妍一直清楚這件事。所以從小到大,每次遇到宴會或者大型家庭活動,徐夢妍都會又哭又鬧發脾氣,拒絕跟佟芮同時出席。

久而久之,徐家變成徐夢妍的家。

而佟芮,只是個蹭口飯的外人。

“姐姐,這麽冷的天,你出門不方便吧?我這就去叫司機送你。”

佟芮與張姨的對話再次被打斷,她不由得多瞅徐夢妍兩眼。

假如她的算盤聲沒有吵到佟芮的耳朵,或許佟芮會感謝她的好意。

“張姨,麻煩你了。”佟芮懶得多說什麽,拿出一個手工制作的紙袋,放進張姨手裏。

張姨慈藹地點點頭,“好,你放心。”

“那是什麽?”徐夢妍好奇地問。

“禮物。”佟芮瞥她,“想要?”

“姐姐送給張姨的,我怎麽好意思要呢?”徐夢妍說得冠冕堂皇,心裏卻想:

這年頭誰會喜歡不值錢的手工禮物啊?

呵呵,好窮酸。

我身上的裙子和包包價值好幾萬呢,要是碰了窮鬼的東西,掉價怎麽辦?

“哦,那算了。”佟芮把禮物交到張姨手裏,轉過身,朝徐夢妍勾勾手指,“去,幫我叫車。”

“我?”徐夢妍難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佟芮竟然敢命令她!

而且用使喚小狗的語氣,命令像公主一樣的她!

徐夢妍公主病發作,死活咽不下這口惡氣。

佟芮假意微笑,做作的自言自語,“哎呀,我上班快遲到了,怎麽辦呢?幹脆今天請假吧。”

“那怎麽行!”徐夢妍吓得立刻咽下那口惡氣,一溜煙跑遠,狗腿似的替佟芮叫車。

佟芮吹了個口哨,愉快的回房間換衣服。

**

柏熠守時的令人驚訝。

約好十點到,正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可憐徐廣耀父女提前一個多小時在外面等候,凍得腿快要僵了,才看見大佬的邁巴赫緩緩駛來。

“柏老板!”徐廣耀連忙迎過去,露出奉承的笑,主動為柏熠拉開車門,“遠道而來真是辛苦您了!家裏飯菜已經準備好了,由我太太親自下廚,快趁熱……”

“徐董,實在不好意思。”韓勝意打斷他的話,賠着笑說,“柏先生不知道您準備了飯菜,已經用過餐了。”

徐廣耀臉色變了變,拼命給自己找臺階,“哎呀,怪我,沒有事先說清楚。等咱們談完生意之後,您中午留下來吃頓飯吧?”

韓勝意客氣地回答,“抱歉,柏先生中午另有安排。”

“……”這下不止徐廣耀,連侯悅和徐夢妍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柏熠明知道徐廣耀邀請他的意圖,卻連一頓飯的時間都不肯給,明擺着不願意和徐家千金聯姻。

而且,從他下車到現在,根本沒有正眼看過徐夢妍。

“徐董。”柏熠适時提醒,“在商言商。”

“那是、那是。”徐廣耀小心思被當衆拆穿,又被不留情面的拒絕,此刻尴尬極了,恨不得用腳趾在雪地裏摳出一座冰雪城堡。

接下來,整個談判過程中,柏熠的話全是套路,沒有摻雜任何私人感情。

徐廣耀說得口幹舌燥,差點磨破嘴皮子。結果讓利不少,卻沒有從柏熠那裏撈到半點好處。

徐家主要經營定銷業務,負責将供貨商或者散戶的商品,投入到市場中,從中賺取利潤,約等于中間商。

而柏熠手裏操控着市場。利潤高低、定價多少,他握有極大的決定權。進退之間,直接決定各個分支經銷商的盈虧。

只要他收緊市場價,經銷商只有苦哈哈喝西北風的份兒。

“今天先談到這裏,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柏熠收起合同初稿,在徐廣耀生無可戀的苦逼小眼神中,跟随韓勝意往外面走。

聽見開門的響動,密切留意書房動靜的徐夢妍,連忙扯扯裙擺站起來,露出對着鏡子排練多次的、八顆牙的甜美笑容。

“柏熠哥~”她佯裝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直直奔向柏熠。

柏熠突然停住腳步,避開徐夢妍。

他用好似想起什麽的語氣,問:

“對了,佟芮小姐在嗎?”

“……”

聽見這句話,徐夢妍的甜美微笑,仿佛嗑了十斤苦瓜黃連,一整個苦不堪言。

作者有話說:

佟芮:在搞錢,勿c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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