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啨卌少林·奪擂(上)

周禮桓開口,随着指尖,緩緩念出每一個字:“桑穰……溫蘇夌之……墓。”

他失聲哽咽。

眼前的場景急劇幻化,周禮桓轉瞬間已經身在一間竹屋之外。

堇華居。

周禮桓進去,堇離背對着他,負手站于窗前,道:“我雖為仙界山靈之首,卻一樣救不活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周禮桓道:“一心求死麽?”

堇離轉過身,氣息清冷,他問周禮桓:“還有什麽好求證的麽?”

周禮桓道:“我身上,還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麽?”

堇離道:“有價值的?”他聽到魔執靈君的聲音:“堇離,讓岚邑真龍天子一步一忏悔,百步一跪拜,已然折了你的靈氣,勿意氣用事。”

堇離微怔,他對周禮桓道:“你以為,你還能挽回些什麽?”

——*——

溫蘇夌醒過來,床邊坐着周禮桓。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疑惑道:“怎麽?要上路了麽?去少林?”

周禮桓伸手将他的頭發別過耳後,道:“動身,去少林。”

溫蘇夌揉了揉眼睛,道:“我是不是差些毒發身亡了?”

周禮桓微微扯起嘴角:“是啊。多虧了孤才将你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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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蘇夌睨了他一眼,跳下床,出了房間,道:“這是哪裏啊?我們為何會在這裏?”

直到上了馬離開,溫蘇夌還在奇怪:“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行一路,嘀咕了一路,終于到了少林。

二人上得少林門前,被少林弟子攔下,道:“阿彌陀佛,二位少俠可有公證會所發的英雄貼麽?”

溫蘇夌道:“英雄貼?沒有,怎麽?沒有就不給進去麽?”

那少林弟子道:“來人太多,寺中招待不下,是以持英雄貼方能進去。二位還是早些下山尋個住處,擂臺開始那日再上來,否則只怕要風餐露宿了。”

溫蘇夌轉頭看了看周禮桓,周禮桓拉了他離開。

溫蘇夌道:“好不容易爬上來,難不成又要爬下去,過幾天又爬上來?”

周禮桓道:“或者,你想風餐露宿?”

溫蘇夌摸了摸下巴:“建議不錯。”說着拉着周禮桓換了個方向,道,“我們翻牆進去吧。”

周禮桓:“……”

輕巧落地,溫蘇夌得意地道:“雖然這裏的守衛看起來比皇宮還要嚴,但是我們還是進來了。”他看向周禮桓,道,“我們先去逛一圈,找個适合晚上睡覺的地方。”

周禮桓拍了拍溫蘇夌的腦袋,示意溫蘇夌跟着他走。

“這裏是?後山?”溫蘇夌探頭出去看了看雲霧缭繞望不到底的懸崖,一個哆嗦,馬上又縮了回去。

周禮桓道:“啨卌少林,瑬玊崖,你未曾聽過?”

溫蘇夌搖頭:“不過此處風景甚好,只要晚上老實些,不滾來滾去滾到崖底一命嗚呼,倒是個睡覺的好地方。”

周禮桓輕笑一聲,攜了溫蘇夌飛身而起,躍上崖邊一棵參天大樹上。那樹極為高大,看起來該有幾百年的光景,二人躍上去,停下的地方正是伸出崖外幾丈的一根粗壯樹枝。周禮桓站穩後便一松手,溫蘇夌失去依靠,眼睛往下一瞄,登時魂飛魄散,失去平衡,哇哇大叫着往下倒。

周禮桓見他快吓傻了,這才淩空抱住他,腳尖一勾仰躺在樹幹上,将溫蘇夌仰抱在懷裏,一手摟着他的肩,一臂悠悠地枕在了腦後,道:“好玩吧。”

溫蘇夌恨不得一個巴掌抽死他丫的,無奈驚吓過度,四肢還在發軟,只好乖乖地伏在他身上喘着氣,待到平靜下來,手腳并用便想爬起來。

周禮桓摁下他,道:“別亂動。”

溫蘇夌道:“為什麽不能亂動,你耍我,老子一巴掌将你抽下崖底看你灰飛煙滅……不滅……”

他安靜下來,伸腿蹭了蹭周禮桓的腿跟,這次真的一個巴掌抽了上去,破口大罵:“你這個下流胚子!”

周禮桓沒羞沒躁,臉上反而浮起一些促狹的笑意,湊到溫蘇夌耳邊道:“想掉下去,還是給孤洩火?嗯?”

溫蘇夌老臉一紅,憤然道:“周禮桓!此乃佛門清淨之地,你簡直放肆!成何體統!”

周禮桓好笑道:“佛門清淨之地?亦是孤的地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也不是?”

溫蘇夌氣惱:“強詞奪理!”

周禮桓忽然便正經了。他摟着溫蘇夌的腰,道:“別動,陪孤躺一會兒,一會兒便好。”

溫蘇夌安靜下來,手撐着也累,便完全放松躺到了周禮桓身上。他枕着周禮桓的胸膛,看着崖底散不盡的雲霧,又往上,微微眯着眼睛看了看蔚藍的天空。

清淨之地,果真纖塵未染,美不勝收。

他偷眼看了看周禮桓,忽然有些天真,這樣算不算也曾愛人在畔,人生圓滿過?想想才發現自己可笑得可悲。他閉上眼睛,道:“偷得浮生……”

周禮桓接過去,道:“半日閑。”

溫蘇夌道:“可惜……不是愛人相伴,你很遺憾吧?”

周禮桓看着他,笑得像只狐貍:“孤很遺憾?言下之意便是你不遺憾,其實白樓仙君對孤的心意孤一直都知道……”

溫蘇夌吼他:“周禮桓你皮癢了是麽!

——*——

夜色逐漸吞噬大地,啨卌邊境密林中分有十人由不同方向靠攏,齊齊向一個少年跪拜:“殿下!”

少年轉過身,正是琨钤四皇子聞人恭書。

聞人恭書朝其中一人道:“韓羨到了何處?”

那人禀道:“尚未入啨卌。屬下認為,韓公子應是打算打擂當日方才現身。”

聞人恭書稍稍沉吟,道:“柳賦封,你先上少林,其餘人按計劃行事。隐匿好行蹤。”

衆人齊聲應道:“是,四皇子殿下。”

——*——

月朗星稀,四周皆是蟲鳴,好一幅良辰美景。

然而溫蘇夌卻捂着肚子,哀嚎:“難道,我們不需要去山下化些緣回來麽!”

周禮桓道:“不需要,孤不餓。”

溫蘇夌:“……”

遠處傳來一陣有節奏的蟲鳴,周禮桓走到溫蘇夌身後,雙指疾點,封了他的睡穴。溫蘇夌身子一軟,周禮桓接住他,輕輕地放到地上。

小五現身,道:“陛下,啨卌邊境發現大量喬裝潛入的琨钤軍隊,還有不少人假扮武林人士潛入了少林。”

周禮桓微微皺着眉:“琨钤?少林?”他稍稍沉吟,道,“再探。人數,分布規律,以及,潛入少林的具體有幾人,是哪幾人。小七那邊,只要衛修稍有異動,便即禀報。”

小五領命告退,周禮桓又叫住他,道:“去找些食物過來。”

周禮桓将溫蘇夌的頭枕到自己腿上,輕輕閉目沉思。不多時,小五将食物送了過來,周禮桓解了溫蘇夌的穴道。

溫蘇夌爬起來,一臉茫然。

周禮桓道:“你方才餓暈了。”

溫蘇夌:“……開什麽玩笑,吾乃上仙之徒,不食……”

周禮桓将烤雞遞過去,溫蘇夌接過去,撕下一只雞腿遞給周禮桓,另一只給自己,咬了一口咽下去:“……人間煙火。”

——*——

一入啨卌江湖客棧,魏堂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寂靜之後,有人率先出聲:“喲,這不是殊門門主韓羨韓門主麽!”

魏堂胥擡眼望去,是妁酆堂副堂主豔傾絕。魏堂胥徑自落座,屬下叫了些酒菜上來。

有人便道:“素聞殊門中人盡皆鼻孔朝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豔堂主何必自讨沒趣。”

豔傾絕款款起身,嗔道:“本堂主便是喜歡自讨沒趣,怎麽?”

一時間倒是那些幫腔的人自讨沒趣了,知道這二人都不是好惹的主,看戲的都逐漸回神吃自己的飯扯自己的淡。

豔傾絕坐到魏堂胥對面,道:“韓羨,若不是你這狗眼看人低的性子太紮眼,本堂主原也不稀罕追着你跑。兩日後,盟主擂臺上比試一場,我負,妁酆堂歸入你殊門門下,若是我勝,你便娶我為妻,如何?”

魏堂胥道:“我殊門暫不收收編亂七八糟的幫派,海涵。”

豔傾絕倒不生氣,反而嬌笑道:“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吶。”

此時一直側耳旁聽的赫連碁猛然起身,怒極:“豔姑娘!你好歹也是名門閨秀,豈可如此沒羞沒躁,有失矜持!”

豔傾絕望向赫連碁,美目流轉,調笑:“哦?莫非,赫連公子對本堂主有意?”

赫連碁氣絕,又對魏堂胥道:“韓羨,你來啨卌做什麽?你便是勝了那盟主擂,也決計得不到武林同道的支持,成不了盟主!”

韓羨徑自飲酒,仿若未聞。

這下換赫連碁氣得直哆嗦,倒是豔傾絕成了看戲的。

此時,與赫連碁同桌的昱陽起身,對魏堂胥稍稍見禮,道:“赫連兄一時激動過甚,韓門主見諒。”他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各位武林同道,在下武當昱陽,今日有一言不言不暢。在下早先也對韓門主有些偏見,認為殊門丢了武林氣節。然而,前些日子遭天山派王兄提點,方如醍醐灌頂。殊門為國效力,并不可恥。國破家亦亡,沒有國,何來家?反倒是我們這些冠冕堂皇地坐享其成還高談大論氣節的,真真該慚愧了。”

武當出面為殊門說話,一時間衆人便是不服,表面上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了。

昱陽又道:“韓門主,若你能不計前嫌,與我們握手言和,當是武林之幸。”

魏堂胥擡眼望了昱陽一眼,扔下銀子,結了賬,道:“走。”

昱陽讪讪地收回手,道:“韓門主三思,武林同道需要你……”

魏堂胥徑直出了客棧,頭也未回。

快要踏上少林時,濂臻趕上了魏堂胥。

他道:“門主,發現大量琨钤軍隊的蹤跡。”

——*——

溫蘇夌道:“你說,是你去打擂臺還是我去?按說,我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無論從橫向來看還是從縱向來看都是略勝你一籌的。所以,依吾來看,這擂臺該由……你去打。”

周禮桓:“……”

溫蘇夌道:“怎麽?對我的安排有什麽不滿意麽?”

周禮桓低眉順眼:“不敢。”

溫蘇夌仰起下巴:“這還差不多。”

少林寺開始沸騰起來。

開擂第一日,寺中水洩不通,寺外亦人山人海,連整個啨卌都比平日裏多了一倍的人。

溫蘇夌拉着周禮桓,拼命擠,眼看着就要成功擠到擂臺旁了,忽被人攔住了去路。他擡眼一看,快暈過去了。

又是追着他砍的那個江湖漢子。

溫蘇夌道:“本君今日只想安安靜靜地看別人打架,海涵。”

那江湖漢子哼道:“小子,老天爺都幫我,來啊,給我拖出去!”

溫蘇夌摁住周禮桓,大吼:“鄙人并不崇尚武力,希望能以和為貴,這位兄臺為何要苦苦相逼!”

此時正值方丈出面宣布盟主擂正式開始,場上一片寂靜,溫蘇夌拼命吼出來那幾句話就格外清晰地回蕩在衆人耳邊。

一時間,所有人都往這邊望過來。

“是你?”

武當派昱陽見了溫蘇夌,有些欣喜,道:“你也來了?”

武當掌門丁儒道:“小兄弟何事喧嘩?”

溫蘇夌嘆了口氣,看向昱陽,道:“那日江湖客棧,那位昱陽大俠也在場,我不過氣不過大家暗地裏議論他人,便出面說了幾句。誰想這位兄臺一路追到此處,便是不放過在下。”

昱陽看向溫蘇夌身旁的漢子,道:“劉兄,這便是你的不妥了,這位兄臺那日所言不無道理,你為何苦苦相逼?”

有武當出頭,一衆俠士又都看着,連公證會和方丈都在等着,那漢子自不能再拿溫蘇夌怎樣,遂恨恨地看了溫蘇夌一眼,便走開了。

昱陽朝溫蘇夌招了招手,道:“這邊來。”

溫蘇夌求之不得,便拉了周禮桓過去。

現場恢複秩序,擂臺繼續。

各人都在關注擂場上的情況,自然無人再理會溫蘇夌二人,昱陽也想着還是待到今日擂臺散了再給派中人介紹他們。便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溫蘇夌道:“在下白樓,這位是……”他看了看周禮桓,道,“周奂。”

周奂是周禮桓在難迦學藝時的名字。

周禮桓忽然捏了捏溫蘇夌的掌心,道:“吵。”

溫蘇夌:“……”他扶了扶額,“您老要去找個清淨地方歇着麽?”

周禮桓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溫蘇夌:“……天殺的周禮桓。”他使勁瞪了周禮桓的背影幾眼,再回過頭去看方丈扯,忽然就覺得沒什麽意思了。

他想,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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