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康姨媽走的時候甩下一句話,一個月後再來查他家地窖挖好沒有。

藺竹剛喝完蟾蜍湯,面如菜色,趴在桌上半條魂已經飄走了。

解雪塵沒幫他洗碗,掩鼻道:“這藥你要喝幾回?”

“喝到我聽到考試都不緊張為止……”藺竹整個人都扁了下去,像一只擀平了的餃子,餡都快露出來:“地窖的事兒,我明天帶你去看。”

魔尊面上冷嗤一聲,很是嫌棄,其實心裏有點期待。

但絕對不會讓那書生看出來。

他留在這,一半是為了恢複功力,韬光養晦,另一半确實也是新奇于普通百姓的平凡日子。

在魔界活了三百多年,再耀武揚威都會疲,活得不耐煩了找仙人打一架常有的事,無非是找點樂子。

呆在藺竹身邊,他甚至學會了喂豬,多了幾樁完全沒什麽卵用的求生技能。

閑着無事,去便去。

第二天一早,藺竹帶他去了一趟村裏。

元寶村不過百號人,但是分布如落沙般疏散。

幾十戶人家環繞着青岩山腳建了房,形如一只兩頭尖的元寶,主要聚集在元寶的中間,兩邊稀稀落落,多是荒地。

藺家老屋便在這元寶的右尖尖上,平時要去村中間同旁人喝茶聊天,都要走個二十分鐘,實在安置地太偏了。

“前前後後,村裏建了三個大窖,算是冬日頭裏大夥兒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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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竹領着解雪塵去了村中央的曬谷場旁邊,遠遠地指了指一道入口,沒有進去。

“那是最開始建的第一個,但是後來冬天冷了,很多混混擠進去投骰子賭博喝酒,還偷其他來取暖的人身上的錢,大夥兒漸漸就不樂意來這裏了。”

“走,我們去第二個。”

第二個在更靠西一點的位置。

他們過去的時候,還有老婆婆抱着腌菜缸子顫顫巍巍往下頭走。

“慢點,當心摔着!”

“哎!”

地窖像一個方井,上頭掩了個稻草門,但是沒有鎖。

最初這裏只有一副竹梯供人爬上爬下,老人實在行不方便,拜托村裏壯年幫忙又掘開了一條陡臺階,雖然也容易摔着,但比梯子好使。

解雪塵走在最後面,待書生慢吞吞下去以後,悄無聲息地落了下去,根本用不着臺階。

裏頭陰暗潮濕,只點了一盞小油燈。

往裏頭瞧,大概有五丈見方,堆着幾個酒桶和醬菜杠子。

如今四月出頭,寒日終于熬幹淨了,囤下的白菜醬瓜也跟着吃完,裏頭顯得很空。

“雖然冬天過完了,但是夏天一來,什麽都容易腐敗生蟲,要麽拿盆子裝好泡在井裏,要麽搞個地窖。”

藺竹摸黑在裏面逛了一圈,走回解雪塵身邊。

“咱們家的不用太大,有這個四分之一我都知足了,你覺着呢?”

魔尊皺眉。

“太寒酸。”

“這已經挖的很大了,”藺竹失笑:“鄰村的才四尺見方,冬天被大夥兒塞得滿滿當當,根本不夠用。”

“還有一個窖呢?”

“那個是冰窖,去年才修好,用不着去,裏頭凍死人。”

看完大概構造規制,藺竹帶着他往回走。

他們如果也住在村中央,直接借用這個窖儲藏蔬菜食糧就好了,平時也有老人時不時幫忙看着,會用掃帚幹草叉把貍貓無賴之類的都轟走。

但他們實在住的太遠,平時走過來都要一刻多鐘,來回折騰路上還要搬東西,實在不方便。

書生看日頭時又想起什麽,叮囑起來。

“下午我幫不了你,要去村西一趟,等會咱們挑個地方,你先随意挖着,我大概晚上回來。”

魔尊沒當回事,心道他走了自己才清淨。

“去哪?”

“看看那邊的幾個孤兒,”藺竹本來手頭積蓄不多,去衢州城時又抓了幾服藥,囊中更加羞澀:“你記得我昨天抓的藥吧,我得給他們送過去。”

魔尊停下來,語氣微妙。

“不是給我抓的藥?”

“你不是好了嗎?”藺竹瞧他一眼:“看着比我還精神。”

“村西有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平時都是靠鄰居接濟才長大,現在得了痢疾,肯定是吃了什麽髒東西。”

他前幾天忙于照顧解雪塵,許久沒有過去看望,生怕小孩兒們出事。

男孩子命硬,還能多抗幾天,有兩個小女孩本來就身體不好,再拉肚子更容易出事。

解雪塵情緒突然沉了下來。

他此刻才意識到,他不是這書生救下的唯一一個。

“你救過很多人?”

“哪有什麽救不救的,”藺竹失笑:“冬天在路邊看到餓昏的人,扶起來喂兩碗熱米湯。”

“春天多瘟疫瘧疾,能幫忙貼點藥錢,能救活幾個便是幾個。”

書生說到這裏,有些難過。

“救不活的,便只能幫忙立個墳頭,最後為他們燒些紙錢。”

解雪塵莫名就不高興了。

他心頭發躁,像是自己也被歸類到路邊随便哪個人,無關緊要。

就連救下他這件事,僅僅是這個書生随手之舉。

他并不特別,也并不重要。

魔尊只要不高興,就不肯說話,自顧自地生悶氣。

沒被剜心挖肺之前,他殺人很多,生氣時直接動手是常事。

偏偏這凡人經不起動怒,一巴掌就能拍死,實在不能明着發脾氣。

再回去時全程都憋着不高興,無聲無息變回啞巴。

藺竹跟他相處了這些天,已經完全熟悉了這人的行為模式,一見又啞火了就猜出來他又不高興。

但只能猜到這裏。

……興許是走路的時候被臭蟲咬了?怎麽又繃着個臉?

書生記挂着那幾個沒爹沒娘的小乞丐,暫時顧不上哄他。回家後便打包了些幹糧小米,帶着一提藥去了西邊。

“你生火做飯的時候當心把家點了,我晚上盡量早點回來!”

後者冷冰冰背對着他,一聲不吭。

你住人家屋裏得了,別管我。

院門吱呀作響,臨關門前藺竹又喚他:“雪塵兄,我真走了啊,廚房給你留了馍馍。”

不高興還是不高興,沒理他。

書生哼一聲扭頭就走。

家裏又只剩下解雪塵一個人。

豬吃飽了在翻肚皮曬太陽,雞依舊咯咯咕咕亂叫,突然就沒人粘在他身邊找他說話。

他走回藺竹在前院挑的地方,随手摘了片栗樹葉子,又是一折,橫在唇邊。

清越笛聲乍然一鳴,數十片栗葉脫落枝頭,如撒豆成兵般浮在空中聽他號令。

魔尊又是一吹,栗葉齊齊掉頭,眨眼便破空而去。

男人坐回秋千架,晃來晃去,不再動作。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地上傳來骨碌聲響。

西邊有兩只穿山甲被尖刀似得葉片逼了過來,刀鋒橫在脖子上不過來就要剜了剝肉。

這兩只穿山甲在野山深處的落葉堆裏原本睡得正香,哪想到突然就小命不保了,欲哭無淚地刨了個洞一路鑽過來,吓得瑟瑟發抖。

魔尊看它們一眼,後者吓得快要蛻皮,玩了命地在标記地點刨土。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四只兔子被葉刀趕了過來,同樣是橫刀在喉嚨口,不聽話就割喉。

四只田裏的野兔子哪裏認得穿山甲,見着那兩怪物時吓得慘叫一聲,眼瞅着栗子葉要穿喉而過,抹着眼淚跟着刨土。

有它們在,平地肉眼可見地往下掘出一個洞來。

解雪塵身為魔尊,便是家裏造個地窖出來,也絕不能同凡人造的一般逼狹窄小。

他記得村裏那口窖越有八尺見深,那自家的至少要有十八尺。

若是他樂意,八十八尺也挖得。

魔尊蕩着秋千心不在焉地規劃着地窖面積,穿山甲和兔子領命一路猛刨,餓極了才偷偷吃點樹葉草籽。

男人慢悠悠地想完了深度,又開始思考寬度。

他不喜歡地下,就算在瘴氣缭繞的魔界,也只肯住在雲端崖上。

罷了,只要三進三出吧。

穿山甲一聽要它硬生生在地裏刨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出來,差點當場昏厥。

葉子刀在旁邊比劃了一下,後者眼淚汪汪地長叫幾聲,召喚同伴來幫忙救它。

又過了一個時辰,十幾只穿山甲震地亂響,從不同方向掘地而來,鑽進地洞裏一通狂刨。

解雪塵等到暮色漸深了,施舍般往遠處小徑上看了一眼,算是迎接那人回來。

田壟小徑皆是空空蕩蕩,鳥屎都沒有。

男人冷笑一聲。

讀書人如此不講信用,還想當官報國,拉倒吧。

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已經全黑了,院裏黑漆漆地只有刨土聲,沒人點燈。

栗葉也加入挖掘行列裏,如飛鳥般往來搬土,把渣土石塊都搬去院外堆着。

魔尊瞧了眼天上星星,怒氣更甚。

好如意的算盤,留他在這裏躬身勞苦,自己跑去同人吃茶喝酒了?

是要飯吃了再回來,還是索性睡在別人家裏?

正悶着不樂,院門口突然傳來急切叫聲。

“啞巴,啞巴你在不在家?!”

“完了完了,燈黑着,啞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男男女女聲音嘈雜,像是有人舉着火把找上門來。

解雪塵終于從秋千上起身,漫步走了過去。

五六個農夫農婦舉着火把擠在門口,還有老人跟在身後,臉上滿是焦急慌亂。

為首有個勉強識字的人舉着一封落了血指印的信,此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啞巴,你家舉人被馬匪綁了!!”

-2-

話音未落,解雪塵已經奪了他手裏的血印書,一張糙紙上除了印了個血指紋,還歪歪扭扭畫了三個圈。

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這是什麽?”

他一開口,人群跟着又悚然震驚一回。

“啞巴會說話??”

“我靠,吓老子一跳!”

“哎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有家裏遇過難的女人沖到前頭,急急忙忙道:“這是山賊的信,管你家要三十兩銀子,十天不給就撕票!”

解雪塵擰着眉頭。

“這玩意兒叫信?”

別說落款要求,一個字都特麽的寫不出來了?

“人家是馬匪,是山賊,怎麽可能認字啊!!”女人剁腳道:“我家男人上回就是這樣,信上畫了兩個圈,就是要二十兩,最後還是找城裏親戚死活湊出來,才把那死鬼贖回家。”

解雪塵已經辨出這血痕來自書生,臉色又沉一分。

“這封信哪裏來的?”

“小乞丐沖來送給我們的!”

藺竹這次步行很快,午時二刻就到了小乞丐們住的茅屋那,陪生病的孩子熬藥聊天,眼見着快到黃昏了就早早起身,說家裏還有人等他回去一起吃飯。

小乞丐們本來舍不得哥哥走,見他像是真有事,就跟在後頭送。

山路崎岖,偶爾還有野狼,他們幫忙照應下是應該的。

哪想到半路突然殺出馬賊來,擄走人不說,一揚缰繩往小孩臉上扔了張紙,轉眼就沒了影!

小孩從前就被村裏老爺爺吓唬過幾回馬賊要來吃人,接了紙哭得眼淚鼻涕一大把,跑着去找村裏其他大人報信。

大夥兒也知道這又是被馬賊盯上了,一合計得想法子救人,然後一塊過來找啞巴,看書生家裏還有沒有剩下的銀子。

小乞丐這會兒還在哇哇亂哭,抹了把臉上的髒灰道:“哥哥!你救救藺哥哥吧!他是個好人他不能被吃了啊!!他根本沒多少肉!!”

老人憂愁開口:“藺家早就沒了人,人家哪裏是劫他,是劫咱們村子。”

馬賊消息靈通,知道這裏不光有個舉人,還和村裏鄉親感情都不錯。

他們獅子大開口勒索三十兩,要的就是全村掏錢,把這百無一用的蠢貨給贖回去。

解雪塵了解完前後因果,話并不多。

“山賊在哪?”

“虎哭山,”農夫搶白道:“那裏兇得很,他們這些年搶過十幾個村了,還拐小姑娘回去壓寨,壞得很!”

“是啊,聽說各個手裏都有兵器,官府以前剿過幾回,後來還不是慫了……”

話頭被男人徑自打斷。

“我去救他,你們不用管了。”

言罷便邁步往前走,有人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但還是讓開了道。

什麽都不帶,一分錢沒有,也沒個刀劍盔甲傍身。

這看着不像是要救人,是要跑路。

但管他呢,反正也是個外人,還裝了這麽多天啞巴,人都趨利避害,走就走吧,他們想法子去找官府幫忙。

魔尊并不在意旁人臉色,走之前還看了眼佯裝落在地上的栗樹葉子。

我回來之前,你們最好把三進三出給我挖完。

栗葉子抖了兩下,風一吹就不見了。

他離開衆人視野,踏着風便行至雲裏,難得有幾分嗜血的笑意。

虎哭山,最開始名叫虎窟山。

豺狼虎豹層出不窮,商隊往來一向是遠遠避開,不敢過道。

後來聽說是有英雄漢落草為寇,憑着一身武藝帶弟兄們闖進去硬是安營紮寨,有了自己的地盤。

但英雄無後,死後輪到旁的惡人搖身一變成了馬匪頭子,自此破壞規矩四處劫掠,有時候是綁了孩童公子漫天要價,有時候秋收完幹脆殺進村子裏,把人劫掠一空。

如今朝廷昏庸腐敗,官府也是無能,明着要剿匪,其實也是借了名頭征收糧草銀錢,然後派着軍隊過去兜一圈就走,回來逢人便說這賊頭狡猾陰險,實在是沒法殺進去。

寨中冤死之人一多,虎窟山便成了人們口裏的虎哭山。

亡魂甚多,老虎這般的兇獸見了都要落淚。

按着道理,元寶山地處崇山峻嶺之間的一彎谷地,四處荒草叢生,沒一條好走的路。

但解雪塵并不需要問路,循着血氣便知道後者位置。

他背手踏雲而過,一嗅血跡便知道書生還是個活人,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沒過多久,夜幕裏的群山中現出一點火光,便是那英雄寨的位置。

魔尊似笑非笑地落了下去。

他又被捷足先登一回。

這書生,便是放血割喉痛殺一回,也應當由他來動手。

輪得着雜碎來捆?

他順路落在匪寨門口,擡頭一望,裏頭還架了木樓。

英雄寨裏的夥計們憑着地理優勢,這些年搶了不少金銀,也伐木造房,過起衣食無憂的逍遙日子。

前後累石砌牆圍成一圈,高處還建了城垛,方便放哨觀望官府人馬,十二時辰都有喽啰輪值。

當然,官府懦弱,基本上不了山,主要還是防着旁的山頭有匪頭過來搶生意。

石牆高樓,酒館賭屋,甚至還搶了個說書人回來,沒事講講三國水浒,基本全都安置全了。

前後寨門是升降式的精密玩意兒,左右各配置哨兵弓兵,裏頭的人手裏還有連弩斧钺,兵器家夥備得十足。

冷不丁出現一個黑袍男人,哨兵還以為是自己看花眼了。

“等等,”他終于看清城門外站着一個人,厲聲喝道:“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男人看他一眼,哨兵突然就像是沒法思考事情了,沖到一旁猛搖轱辘升城門。

門對側另一個哨的人也被驚動,大吼道:“莽子你幹什麽呢!上來就給人開門!”

“外頭的誰啊,自報家門趕緊的!”

跟着也是看了一眼,立刻喪失意識,跟着搖轱辘。

寨子裏前營的人正圍着火堆喝酒吃肉,突然聽見大門轟隆隆地往上升,臉色立刻就變了。

“沒有老大的指令,誰敢擅開寨門?”

“難不成有官府的奸細混進來了?!”

“抄家夥,趕緊地別吃了!”

一撥人拔劍揚刀直接沖了過去,沒想到寨門口沒有大兵壓境,只走進來一個黑袍男人。

“草他媽的什麽人!!”

“哨兵呢,哨兵幹什麽吃的!!”

“不管了直接摘他腦袋!”

數十人呼啦全湧過去,擡刀就要砍下這人的腦袋。

解雪塵終于沒拿眼睛看人,平視前方往前繼續走,同時擡了一只手。

他擡手的那一刻,所有刀劍倏然騰空,橫着就是一抹咽喉。

幾十人喉血如噴泉般湧到空中,驚叫痛呼之聲直貫天際,驚起周遭山鳥。

以魔尊的能耐,便是悄無聲息落在中央,找了人帶走也是一樣的。

那樣動靜很小,非常低調。

但他不樂意,他就要從正門進去,今天把逼裝完。

很久沒殺人了,還是這樣來得痛快。

有十幾個姑娘被囚在籠子裏一絲////不挂,聽見外頭嘶吼聲驚悚可怖,紛紛被吓白了臉。

沒想到下一刻籠子碎如齑粉,有烏黑長布倏然從天上落下來,供她們遮蓋逃逸。

——

解雪塵只是一個人慢慢地往前走,但靈識早已洞察附近十幾座山頭所有的動靜往來。

他尚未完全恢複功力,但對付連結界都不會布置的凡人,早已足夠了。

營前幾十號人的慘叫聲不絕于耳,立刻就引起中營後營的警覺。

于此同時,所有奴工囚童都被解開了禁制,連枷鎖都在烈火中被燒作灰燼。

看守眼睜睜看見妖異之事發生在眼前,當即慘叫出聲。

“鬧鬼了,快跑啊——”

“有鬼啊不得了了!!”

外頭出事之前,馬匪頭子正在樓中喝着酒奚落新捆來的書生。

“你這樣的舉人,官府會不會親自出錢贖你?”

旁邊下屬跟着哈哈大笑:“若是這樣,我們今後定要多捆幾個秀才貢生!”

“放屁,直接去捆皇帝老兒不更方便?”

“哈哈哈!”

藺竹被捆着雙手在角落裏不敢動彈,默默許願神通廣大的解杏花會來救自己。

緊接着就聽見了依稀的慘叫聲。

……不是吧,這麽快?

有喽啰已經滿臉是血的沖回來通風報信。

“老大,快跑吧,有個妖怪殺進來了!!”

“他什麽都沒做,就搞死了幾十號人,他好像是吸鐵石成精了!!”

馬匪頭子鐵青着臉啐了一聲:“你馬尿喝多了吧,吸鐵石精,哪裏有這種破玩意兒?”

手下也是被吓瘋了,滿心想着跑路,火氣騰地上來:“□□媽的愛信不信,老子跑了再見!!”

這人掉頭就跑,馬匪頭子沒來得及多問幾句,但也聽見了外頭的瘋叫聲。

說來奇怪,只聽見慘叫,沒有刀戈聲響。

一個妖怪,還他媽是吸鐵石變的?

他示意弟兄們抄家夥上,有手下突然看見了角落裏的藺竹。

“難不成是來救他的?還是救昨天綁的那個小女孩?”

馬匪頭子臭着臉看他:“你認識妖怪?”

藺竹剛被揍過,老老實實道:“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人。”

“操!出去看看!”

-3-

再下樓時,中營的幾百號弟兄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斷臂殘肢散落一地不說,腸子腚眼也到處可見。

血河烈火之中,一男子負手靜立,黑袍如沉夜,邊緣好似風揚雪塵,銀光熠熠。

他擡起眼,看見人群中被刀抵着喉嚨的青衣書生。

馬匪頭子一出來腦子都炸了,哪裏想得到自己幾百號弟兄片刻之中說死就死還死得稀巴爛。

哪怕是殺人如麻,那也就殺了幾十號人,大型戰争從來沒參加過,根本沒見過這麽恐怖的場面。

“你你你——”他說不出話來,痛罵一聲:“你瘋了吧,到底要幹什麽?!”

男人并不高興,看他一眼沒說話。

旁邊手下也是吓瘋了,拿刀抵緊藺竹的喉嚨:“你是為了這人來的吧,我告訴你你別亂動啊!!他的性命在我手裏!!”

“對!!”馬匪頭子緊張地已經尿出來了,還控制不住,邊尿邊發着抖道:“妖怪你別亂來!我們随時殺了他!!”

藺竹默默看他濕掉的褲子,心裏終于有了安慰。

大家都是凡人,也就這點出息了。

解雪塵咀嚼了下妖怪的字眼,擡眸看了眼藺竹旁邊叫嚷的那個人。

那人登時和書生一起騰空而起,手中兵刃融作一灘鐵水。

土匪們哪裏見過活生生的妖怪,紛紛慘叫起來。

“媽媽姥姥救命啊!!”

“妖怪!!他就是吸鐵石妖怪!!”

“救命啊我還要多活幾年老大你快點做點什麽操操操——”

魔尊露了個笑,先讓書生飄到自己身邊落地,再和藹地看着天上那倒吊着的馬匪。

“你說誰的命在誰手裏?”

沒等那人開口求饒,他身上的衣服皮肉就開始如手撕雞般往下掉。

一撕拉一片,一撕拉一塊,還避開了骨頭,憑空如此,連魔爪都根本看不見。

土匪頭子抖如篩糠直接吓得跪地磕頭,一邊磕頭一邊賭咒發誓這輩子都不做壞事了所有身家都不要了,就求他留一條命。

魔尊還在用意念手撕活人,等撕的差不多了才随意扔了,看向藺竹。

書生剛剛被揍過,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還有刀傷。

他終于笑起來。

藺竹一時間沒分清楚,這個笑來自成功解救人質以後的喜悅,還是看見他這樣凄慘以後的怒意。

“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高興。”魔尊誠實道:“看見你這麽慘,我也就放心了。”

藺竹:“??”

他最終一把火燒了英雄寨,吹了聲葉子示意所有馬自覺排好隊伍,馱着山匪百年來擄掠的金銀財寶出山。

兩人一人挑了一匹馬,行在馬隊最前面,鬼火遙遙引路。

魔尊殺完人心情很好,也不計較他回家太晚這件事了。

他心情一好,話終于變多。

“看見血流成河,屍首遍地,你一點懼意都沒有,還算有點出息。”

藺竹笑了笑。

“多碰見幾回饑荒雪災,也就不怕死人了。”

“對了,我們得先回家報個信,再去官府。”

解雪塵終于看他一眼。

“去官府?”

“當然,”藺竹頭次騎馬,不太熟練,依着騎驢的方式控制缰繩,勉強扭身看了一眼:“這麽多錢財好馬,當然要上繳充公,報銷朝廷。”

“……”

解雪塵無意清算那些瑣物,但他的靈識天生洞悉,在漫布群山時連山寨地窖裏白菜都點好了數。

順帶看了下裏頭的精密構造。

人家的地窖還帶暗門和逃生通道,他們家也整一個好了。

十五裏外的穿山甲打了個寒顫,雙眼含着淚花繼續刨土。

馬隊慢慢悠悠行至元寶村口時,村裏直接沸騰了,前呼後擁地過來看熱鬧。

“誰家的商隊這麽熱鬧——卧槽藺舉人!”

“四姨七伯,藺舉人回來了,快通知大家!!”

“藺舉人不是被山賊抓了嗎?”

“是藺舉人!!他還帶了好多馬!!”

“快去備馬,趕緊叫知縣老爺!!”

藺竹一路趴馬脖子上打瞌睡,這會兒終于醒過來,意識到更要緊的事。

看大個子的意思,他顯然不打算解釋匪寨裏發生過什麽,但是他還得跟官府衙門交差!!

靠,難辦了!!

書生一臉求助地看向魔尊,後者漠然搖頭,表示和他無關。

熱情群衆已經湧到村門口了,還有小孩從被窩裏爬出來,臉上還挂着口水就要騎大馬。

“這是怎麽回事?”老婆婆都快哭出來:“我們都怕你出事,一晚上沒睡好,各家各戶才湊到八兩銀子!”

“孩子你沒受傷吧,這些馬怎麽回事,馱着什麽東西?”

藺竹急中生智,強行繃着表情道:“我巧用計策,逼得馬賊們自相殘殺,趁機帶着他們的金銀細軟跑了出來。”

衆人嘩然:“不愧是藺舉人!!”

“人家十歲就中了狀元!前朝首輔最早還是八歲中的,也差不多了!!”

“這也太厲害了,讓他們狗咬狗,漂亮!”

“多說點,我要告訴村頭說書的!”

藺竹下馬謝過各位,接過水咕嘟咕嘟喝了幹淨,又行禮作揖。

“在下還要把這些帶去知縣面前……”

知縣穿着睡袍就跑出來了,擺手連連推辭:“使不得使不得,就是充公我這裏也不敢收,你帶去給衢州城知府吧!”

藺竹笑容顯出裂痕來。

騎馬這麽颠,他還要騎幾十裏再去衢州城嗎……

知縣哪裏敢得罪知府,生怕烏紗帽不保,示意手下把家裏的驢牽出來。

“這樣,我跟着你們一同進城述職,你路上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

“師爺,師爺你也去!快點,牽兩頭驢來!”

混亂之際,魔頭終于抽空交代了一句。

“我回家睡覺去,你最好在天黑之前回來。”

書生欲哭無淚:“你別啊——你回來!!”

馬隊最終還是在知縣和師爺的帶領下,在天色将亮未亮時浩浩蕩蕩行去了衢州城。

路上有會騎馬的手下領了匹馬,最快速度奔到知府那裏,把情況報了個大概。

知府昨晚跟小妾們丢骰子玩升官圖到寅時,剛睡下沒多久,被下人叫醒時滿臉怒意。

什麽事至于一大清早叫醒他,一點規矩都沒有!

直到報信地沖進堂裏,把馬隊規模都說了,知府才大驚失色,派人同他一起在城門迎接。

馬隊浩浩蕩蕩地進了城,放眼望去盡是寶馬良駒,不僅缰繩馬鞍一應俱全,還馱着沉甸甸的貨物。

知府一揚下巴,示意手下過去查看。

箱子一打開,竟有白銀累累,碧玺紅寶,金碗金筷。

手下們登時看得眼睛泛光,師爺知縣佯裝無事發生,藏好了懷裏昧下的戒指耳環,以及靴裏袖中藏的金條。

事情一報上去,連知州總督都一并驚動,以巡查的名義過來驗收,瓜分八成之後留兩成上交京中。

知府還存了點良心,示意家丁把沉甸甸的箱子搬到地窖裏藏着,問知州大人是否該賞些銀兩,嘉獎書生口才過人,為民除害。

“自然,”知州突然就得了上萬身家,高興不過來了滿臉都笑成褶皺:“藺舉人真是好本事,能耐不小,不小!”

“說來奇怪,”知府壓低聲音道:“這姓藺的,聽說十歲就中了秀才,很是天資聰穎,怎麽會連考兩次會試都不中,最末等的名次都拿不到?”

旁人跟着插了一句。

“聽我親戚說,他好像是天生懼怕考試,老是吓得緊張,這才寫不成了。”

知州這才顯了深沉笑意,點撥道:“再寫不成,那也比庸碌之輩寫得要好。”

“這?”

“可他不懂當官,哪裏寫得對文章。”

“寫不對文章,哪裏當得了官?”知州笑道:“便是明年再考一回,怕是也中不了!”

知府跟着哈哈大笑,又捧了好一會兒,才把人送走。

“記得賞他白銀百兩,就說是朝廷賜的!”

“一定,一定!”

等人都走完了,知府叫手下捧出官銀一百兩來,看了又看。

然後搖頭:“不成。”

姓藺的只是動了動嘴皮子,他又是恭送高官又是清點賬目的,忙成這樣還沒撈多少。

于是把百兩撥走一半,叫家丁來取走。

又動了念頭。

“不成,不成。”

那舉人無父無母,可他家裏上有老母贍養,下有孩子成群。

又撥走三十兩,留下二十兩。

就這樣吧,便宜他了。

藺竹等在衙門裏,許久才領到賞銀和口頭嘉獎,眼看着天已經黑了,同知縣連夜趕回了家。

他兩日未睡,已是累極,謝恩時也只是虛虛行了個禮。

再回家時,星辰當空,皓月遮雲。

平日裏書生讓出床,自己在院裏乘涼睡席,今兒也顧不上了,直接拱到床上,讓他往裏頭讓。

他睡意昏沉,也顧不上弄醒了那血手無情的魔頭。

後者哼了一聲,讓了點地方讓他靠着睡。

書生昏昏沉沉地蓋好被子,臨睡之前,忽然一巴掌拍到解雪塵肩上。

“哎。”

“?”

“你到底是不是吸鐵石精?”

“……”

作者有話說:

仍在後院加班刨土的兔子&穿山甲: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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