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解明煙突然搬來這裏,理應有更大的波瀾議論。

沒想到四五天過去,人們見怪不怪,偶爾還會過去與他攀談一二。

解雪塵問過一回,他是否秘密地用了些法子,後者搖頭淡笑,他并不信。

荒田原本有一只狗深耕翻土過,從過去荒蕪的沒法入眼恢複到能趕上時令種田的地步。

又一只狗見夥伴有活兒可幹,跟着鬧騰要耕田打工,解明煙被纏得沒法,拿筷子給它變了一副犁出來。

日出日落,田野裏時常有兩只狗頭頂胡蘿蔔狂奔不休,成為村裏一大壯觀風景。

再去看時,四畝田不光土質均勻,幹濕恰當,連多餘的石塊砂礫都刨了個幹淨,稱得上完美示範田。

藺竹特意去買了兩大袋種子外加新的兩只蛋雞,日益熟練地擋開弱智狗子的血盆大口。

“這個不許吃!”

解雪塵看出來其中門道,沒等書生邀他種田,把兩袋種子挂在兩只狗的背上,錐子一戳便開始往下漏。

他一拍狗屁股,後者舞獅般生龍活虎地在田裏蹦跶起來。

四畝田晃完,袋子癟的幹幹淨淨。

魔尊對自己的智慧非常滿意,側頭看向藺竹似是邀功。

後者陷入長久的沉思。

“解哥,你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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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稼得均勻的灑至各處,不能東一簇西一簇的亂長。”

解雪塵表情未變,以奇異的篤定口吻道:“這般種進去,難道就活不成了?”

“能活。”

但是會長得跟狗啃過的一樣啊!!

“能活不就完了。”魔尊自信離開:“不要在意莊稼的外表。”

藺竹:“……”

兩人一前一後還未回院,遠遠瞧見有個熟悉的身影在門前逗留。

解雪塵讨厭客人,包括親哥在內都不會給好臉子。

藺竹即刻就揚起聲調,有些驚訝:“知縣老爺?”

知縣和家仆正在院子門口等他們,一見着關鍵人物終于回來了,臉上露出得救般的神情。

“小藺啊——”

“進院子再說,外頭曬得很,”藺竹推門請他進去,扭頭時又瞧見解雪塵板着臉不高興,輕咳一聲。

後者冷着臉就往外走,懶得伺候這些閑人,肩膀突然被人猛拍一下。

“大兄弟!正找你呢!”

幾個村裏壯年男人手拿柴刀幹糧,吆五喝六地邀請解雪塵過去。

“走走走,就差你一個,上山打熊去!”

知縣看得好奇,随口道:“徐老四,那熊瞎子又鬧騰了?”

“可不是嘛,半夜裏跑莊稼地裏逮着啥吃啥,新種的苗子壓倒一大片,”為首壯漢喝道:“這畜生我非要宰了他不可,熊膽還能賣個好價錢!”

魔尊頭一回被抓壯丁,面色不善地想開口拒絕。

藺竹抓準時機開口:“解哥,你是不是想陪我和知縣大人坐坐,咱們小敘一下?”

後者立刻拎過柴刀跟着大部隊上山。

藺竹眼見着他們走遠了,才邀請知縣去裏屋一坐。

“今兒是為着什麽事?”

“還是你上繳的那幾箱東西,”知縣老頭兒連茶都不喝了,苦着臉道:“你是消息不靈通,現在不光是衢州城,各地都在傳狗官賽土匪,一手大過天!”

藺竹淡笑:“說書人亂猜一氣罷了,哪裏當得了真。”

“可不是你想的那樣,”知縣看他還不上道,有點急了:“不只是人們在傳這官府把贓款扣了個幹淨,連貨物清單也不知道從哪裏搞到手,最後竟然到皇帝手裏去了!”

“咱們當時押着浩浩蕩蕩的馬隊入了城,路上不少人的眼睛都看見了裏頭箱子裝滿東西,越往上送反而越少,不是明擺着打皇上的臉嗎?”

“啊,真的嗎。”藺竹抿了口茶:“難不成叫咱們給他們補虧空?”

知縣這才面露難色,聲音也小下來:“聽說朝廷已經派巡撫下來驗查,搞不好會派人找你探聽一二,你是知道我的——我這麽小的一個官,什麽油水都沒碰過,絕對沒幹過這樣掉腦袋的事!”

書生眸子微睜:“油水?”

“就算有!那也是千分之一毫,”知縣一揮手,兩邊手下把成籃禮物擺到面前,裏頭全是瓜果綢緞,自己一手抓着書生的手顫聲道:“小藺啊——”

“東西我退了,”藺竹笑道:“家裏小,放這些步子都走不開。”

“我問你,書院現在建的如何了?”

“在建了在建了!!”知縣生怕頭頂烏紗帽不保,慌張道:“最好的木梁最好的桌椅,你放一百八十個心,我自己貼銀子都得把這事做成!”

另一邊,七八個漢子正呼哧呼哧地爬山找熊。

解雪塵漫步其後,如履平地。

他并不加入這些人的隊伍,不緊不慢地走在末梢,若有所思。

其他人看在眼裏,暗暗比了個大拇指。

厲害啊,愣是一點汗都不留。

先前舉人從河邊撈上來這麽個怪人的時候,村裏七嘴八舌猜什麽的都有。

但剿匪的事一出,外加那兩頭牛犬,以及追嫁而來的天仙小姐,人們心中漸漸有了定論。

能殺能打,英武過人,這搞不好真是個将軍解甲歸田了啊!

舉人老爺不也說他是個将軍嗎,将軍肯定就長他這樣!

大夥兒對他心生敬畏,平日裏不敢多加攀談,但打狗熊這樣的要命差事還得有這麽個猛人兜底,不然所有人一塊兒被熊撕吧撕吧吃了找誰哭墳去。

幾個人一合計,全都蹲在藺家院子旁邊等人回來。

然後特意挑了個膽大的過去拍肩膀搭話,提前預備着萬一人家黑臉了趕緊打個哈哈跑回來。

哪想到就靠書生一句話,将軍爺竟然肯了。

好家夥,這兩人啥關系啊?

為首的徐老四存心和他套近乎,特意慢了幾步落到後面,跟他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

“你平日去的都是西山,那邊也就有些野蛇狐貍之類的,東山這邊別說熊瞎子了,聽說老虎都有好幾只!”

旁邊的人跟着捧哏:“是啊是啊,以前還吃過小孩兒,眼珠子都挖出來了!”

“我媳婦快生了,家裏離東山又住得近,從前莊稼被糟蹋過幾回也就算了,它要真是半夜摸到我家裏——”

解雪塵突然伸手擋住了他的嘴。

“安靜。”

他已經循着血氣看到那只熊了。

衆人本來還以為他嫌老徐煩,眼見着這人神情都變了,才後知後覺地怕起來,儀仗隊似得舉起長叉柴刀圍成一圈,哪兒都不敢去。

負責引路的老獵戶看得好笑:“哪有熊啊,瞧你們這幫人慫的——”

徐老四看着他背後臉都白了,拼了命的擺手。

老獵戶嗤了一聲:“我腳印都沒看着一個,熊哪有跑到這地界的,都藏深山裏知道不知道?”

旁邊已經有人噗通一聲癱旁邊了,腿軟到根本沒法站起來。

“熊熊熊——”

“我看你像頭熊!”老獵戶頭頂被陰影籠蓋,頭頂落了滴什麽,一摸還黏黏糊糊的,一轉頭才終于看見胸口大月牙的山熊:“草草草!!”

魁梧如小山一般,熊掌都蓋過人臉大,他媽的真是說來就來了一點準備都沒有!!

“将軍爺,”徐老四放聲大哭:“我怕是不中了,你救救命啊!!”

“放箭啊!!拿刀捅啊!!幹它啊你們這幫慫貨!!”

解雪塵突然邁步上前。

他身形很快,快到像是瞬移到那烈獸面前,蒼白修長的一只手直接卡進厚實的熊頸深處。

“咯嘣。”

直接一折,奔着擰斷頸骨去的。

獵戶傻了衆人傻了,熊也跟着傻了。

怎麽着,我頸椎病好了?

現在人類這麽善良了,給我這頭熊治脖椎突出?

魔尊暗罵一聲。

草,這玩意皮也忒厚了。

山熊左右一扭脖子,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沒明白,旁邊已經有莽撞人一草叉戳進後心裏——

皮都沒紮透,跟背部裝飾一樣紮在上頭血滴都沒見。

“完蛋了!”有夥計大聲慘叫:“咱快逃命吧!!”

山熊終于回過味來,這幫人是來要它的命,怒吼一聲揚爪就要撕人。

說時遲那時快,冰白的手穿喉而過,再度一擰。

妖獸般的長指甲薄如銳刃,滾燙鮮血登時噴薄而出。

猛獸還未驚愕看去,眼前世界直接颠倒調轉,然後被血色徹底湮沒。

它的頭顱連着脖頸被整個摘了下來。

如同摘一只蘋果,一顆石榴。

濁黑的血噴湧爆發而出,如濁泉濺滿男人的全身。

上山時踩過的青苔碎葉,此刻全都被掩了個幹淨。

這是解雪塵第二次當着凡人的面折頸沐血。

他半邊臉都落了滾熱的血,長睫上亦有泥濘般的漿液往下滴落。

每次做這種事,都像是明目張膽的自我放棄。

哪怕是在屍橫遍野的魔界,任何人看到這般景象都會面露厭惡恐懼欲嘔,立刻把他與尋常族類劃清界限,甚至當即就拔刀相向。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

他幼年時被父母擺布,成年後自甘堕落,殺戮無數……理應被所有人敬畏害怕。

不該有任何人靠近他。

一塊抹布遞了過來。

“那個,你先擦擦臉?”徐老四小心道:“你眼睛還好吧?來喝點酒漱漱血味兒?”

沉醉在自我放逐感裏的魔尊終于睜眼:“……”

旁邊的小夥子已經抱着熊頭歡呼亂蹦了:“熊頭耶!好他媽的大!!明年元宵節舞獅用這個行不行啊!!”

“你也不嫌臭!”

“快快快摘熊膽咯!!”

徐老四以為他被噴傻了,大着膽子拿擦桌子用的抹布幫着擦了擦臉:“旁邊好像有小溪,我帶你去洗洗?”

解雪塵聲音裏仍帶着殺氣:“你不害怕?”

旁邊兩個人猛點頭:“怕啊!這麽大一頭熊,吃了我我全家老小怎麽辦啊!”

“嗬!這麽多血,也就過年殺豬有這陣仗了!!”

魔尊覺得自己确實要洗把臉冷靜一下。

徐老四一邊攙着他往小溪那邊走,一邊悄悄跟身後夥計們猛豎大拇指。

現在禁林軍都能手撕活熊了,難怪兵營都在城郊哩!

明年就慫恿我侄子當兵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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