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解雪塵在小溪邊簡單洗了下臉。
不遠處幾個夥計砍了棵老藤,把熊屍捆粽子般手腳都綁好了,串到長杆上,想如扁擔般挑起來。
“喲——嘿!”
徐老四差點閃着腰。
老獵戶這會兒才出來分享經驗:“這玩意看着大,搬起來死沉死沉,得四個人才擡得動。”
兩個年輕小夥子不信邪,一人擡起一端紮着馬步想把熊給擡起來,腮幫子鼓紅了都沒挪兩步。
大夥兒嚷嚷起來,重新砍了幾根藤和竹竿,再度重新打包。
鄉下吃不到幾口肉,剝了熊皮之後哪怕能混着幾口又柴又腥的熊肉,那也一樣是開了葷。
解雪塵逐漸意識到他們沒把自己當外人。
明明才來這裏沒有多久,他叫不出其中任何一個人的名字,自己背景成謎興許還有些陰沉,但其他人像是早就拜了把兄弟一樣,說笑談事從不避諱。
若是沒落魄的從前,魔尊會冷笑一聲,道這不過是莊稼漢的天真愚蠢。
他此刻反而緘默着應下,試探着去接納這些善意。
“我來?”
徐老四正苦着臉揉肩膀,見将軍爺要幫着擡熊,高聲打斷:“不用不用,那幾個愣頭青多得是膀子力氣,你讓他們來!”
“嘿嘿嘿您休息着,沒事!老陳你往後挑,我這邊夠不着了!”
“是啊,你是英雄,救了大夥兒一命,我們謝你還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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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夥兒滿載而歸,熱熱鬧鬧地下山。
沒走幾步,前頭的人吹了一聲唿哨,見怪不怪:“好漂亮一只山雞,我總得找機會逮着它!”
解雪塵聞聲看去,瞧見山莓叢中有一錦雞露頭,黃首藍頸長翎彎如鳳尾。
頭如鴛鴦尾如鳳凰,一撅屁股像是要開屏。
他突然想起什麽,壓低聲音道:“這是公的還是母的?”
“自然是公的,只有公的才這麽花哨招搖,”徐老四道:“母的尾巴短着哩。”
魔尊回憶一刻親哥那副樣子,點頭稱是。
他伸出手,修長指節在空中只是一勾,不緊不慢道:“過來。”
公的正好。家裏剛養了兩只新母雞,得配一只。
雉雞聽不懂人言,卻已經被勾住了脖頸,腦子還糊塗着就搖搖晃晃沖到男人面前,如公雞般被拎了起來。
大夥兒見證了空手套花雞全程:“!!”
連誘餌都不用叫一聲就過來了??現在當兵還教這個??
獵戶臉都白了,見男人彎腰單手捉起它,戰戰兢兢道:“你不會是個妖怪吧?”
解雪塵很坦然:“藺舉人說我是吸鐵石變的,興許是吧。”
徐老四聽得一頭霧水:“啊??”
再往山下走,天色漸晚,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
點過竹葉劃過石面,像是連着晚霧一同朦胧起來,沾衣欲濕。
大夥兒背到半路已經累得滿頭是汗,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來回的換,瞧見山腳下人影時齊齊歡呼一聲,道是終于熬到了頭。
魔尊拎着雉雞仍在隊伍後面慢慢的走,慢他們一步看見舉着油紙傘的藺竹。
他怔了一刻,才明白他是在打傘等他。
書生守在垂柳掩映的小徑處,笑着和前頭的老獵戶小年輕一一打了招呼,目送他們捧着熊頭繼續向前。
長長隊伍繼續往前走,最後才輪到鬓發沾露的黑袍男人。
藺竹望着他,笑容清朗又明亮。
“辛苦你陪他們一趟。”
解雪塵還在看他打的那柄傘。
“你為什麽過來?”
他明知故問。
“當然是接你,”藺竹彎腰打量那只迷迷瞪瞪的山雞,先摸了摸它的圓腦袋,再直起身來,把竹傘遮在了他的頭上:“怕雨下大了淋濕你,走吧。”
魔界常常下雨。
有時是陰冷的寒雨,有時是酸臭的血雨。
狂風裹挾着黑泥沼裏嘔吐物般的爛物,一股腦地抛灑出去,作惡般抛到每個人的頭上。
用術法可以随意規避開這些,當然,如果心情爛透了,被淋一身亦算應景。
解雪塵仰頭看罩在頭頂的這把傘,半晌把兩指拎住的雉雞抱進懷裏。
後者剛被滴答春雨澆了個冷戰,下意識把腦袋埋進他懷裏,暖烘烘的很溫順。
“你看,”藺竹笑道:“它也怕打濕衣裳。”
男人同他一起躲在傘下慢慢往前走,像是此刻才活過來一些。
雨下得略大起來,淋在傘面上噼啪作響,清脆好聽。
有人存心庇護他,哪怕手無寸鐵,也要等在山腳擋一寸無關緊要的雨。
他怕靜默顯得局促,低聲找了個話題。
“這是公雞。”
“看它願不願意當吧。”
回院時家裏燈亮着,還有炊煙在黃昏裏慢悠悠的飄。
沒等解雪塵推門進去,熟悉的身影一閃身晃出來,手裏端着碗皮蛋粥。
“你回來了?”解明煙一掩鼻子:“嘶,一身血,也不洗幹淨了進門。”
魔尊懷裏還抱着雉雞,很客氣的笑了下,後者連同腳底下的地皮一塊被扔出院外。
轟的一下像是地裏放了個二踢腳,震得藺竹蹦起來。
解明煙動作未變,還喝了口皮蛋粥,站在籬笆牆外面露遺憾。
“你叛逆期持續的晚了一點。”
解雪塵單手把雞交給書生,捋起袖子就往外走。
沒等藺竹開口勸架,院子外已經開始飛沙走石霹靂動地,霓虹黑光纏鬥不休!
雙方均是快到看不清出招和擋招,空氣中殺氣銳見!
動靜大到剛哄完孩子睡覺的葛嬸探頭出來大喝一聲:“沒過年放什麽炮仗!”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跟他們說,”藺竹在轟鳴聲裏扯着嗓子道:“兄弟兩好久沒見面了,在慶祝——”
“趕緊的!再放炮我家鐵蛋又要鬧一宿!”
“好好好馬上!!”
這邊仙尊揚袖要破了他的結界,被一胳膊端出法陣。
“要打上山打,”藺竹極快道:“附近鄰居還要睡覺。”
雉雞配合着咯了一聲。
美人泫然欲泣:“你居然幫他不幫我。”
“概不見客,”解雪塵一撤手收回鬼符,響指一落院外畫出一道圓弧般的邊界。
“恭喜和你不許入內。”
藺竹探頭看葛嬸那邊消停了才松一口氣,解釋道:“五哥下午就在這了,他不會做飯,家裏剛好餘了一點。”
知縣老頭兒本來蔫了吧唧地在和他聊書院的事,一瞧見美人敲門,胡子都快飛起來,手忙腳亂正襟危坐。
“這麽漂亮的大姑娘家是你親戚?可許了人家?”
藺竹沒忍心告訴他真相。
這哥們可能掏出來比你還大。
解明煙先前遠居仙界,疑似被連環舉報以後臨時跑路,本來是無處可去的。
但他座下愛犬跟狗兄弟心有靈犀,一前一後相聚元寶村,剛好感情生疏的魔尊弟弟也暫住這裏,自己順理成章搬到對面去了。
七角繡樓一夜蓋就,侍女仆人都是剪紙吹了口仙氣變的,也就幫忙端茶倒水充個門面。
解明煙連竈都沒見過,目前暫時只有蹭飯可解生計。
外頭還在下雨,三人圍坐爐火旁邊共同面對再就業問題。
“目前,種田有兩只狗,養雞算賬寫字有我。”
藺竹往爐火裏添了幾根枯枝,思索道:“解哥可以跟獵戶們一起去打獵捕魚,五哥……你呢?”
解雪塵冷冰冰道:“他靠一口仙氣活着,不用吃飯。”
“用的。”解明煙手裏還捧着烤紅薯,正經道:“還有什麽活兒可以給我?”
藺竹思考道:“村裏多是幹粗活的男丁,會紡線織布反而很少。”
“平時大夥兒要做衣服都得去集市買,人家還會擡價。”
“你會這個嗎?”
解明煙側目:“織機長什麽樣子?”
魔尊嗤笑一聲。
藺竹為難起來:“我見過,但是很難說……”
“見過就好。”仙人擡指撫上他的額前,手中紅薯皮一擲,原模原樣地變出一架織機紡錘來。
“你變得很好,”書生心平氣和道:“但是請不要在我的廚房織布,謝謝。”
解明煙長指一掃,織機自己長了四條腿,叼着紡錘麻溜的出屋子了,在院子裏哐當架上。
解雪塵盯向他:“你自己沒院子?”
“你這邊熱鬧,”美人五哥柔柔道:“我就喜歡熱鬧。”
魔尊殺氣一凜,被藺竹眼疾手快按住:“不許放炮!!再放炮村長來了!!”
“工具有了,還需要原材料,”書生轉頭道:“一般來說,亞麻,棉,或者蠶絲,都是用來紡線織布的,不過得需要籌些銀子去集市裏買。”
解明煙的纖長手指仍停在他的額前,再一回握便有了數股不同材質的紡線。
他鬓發微垂,斂着眸子一樣一樣擺弄過去。
然後嘆了口氣。
“我不喜歡這些。”
“金線銀線便只有京城才有了,”藺竹搖一搖頭:“但即便你織出金布來,估計也沒人買得起。”
解雪塵突然出聲:“你身上穿得什麽?”
“雲啊。”解明煙一旋身,展示給他們看自己流光溢彩的輕薄裙裳:“怎麽樣?”
藺竹怔怔幾秒,伸手扶額:“那你豈不是等于什麽都沒穿,每天光着溜大街。”
正在嘚瑟的解明煙:“……”
魔尊頓時爆笑出聲。
作者有話說:
五哥:這是仙女的新衣!!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