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她一出口認了逃婚的事, 旁側的鲶魚胡子白發老頭登即淚花漣漣,像是看到風月浪子回頭是岸。

“二小姐!我們來接您回去了,有什麽事咱們跟老太君慢慢商量不是嗎!”

解雪塵強咳一聲掩飾尴尬, 擡手熄了護罩放其他兩人出來。

他看着蘇紅袖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雖說在人間約莫适配了婚齡,但在三界裏算是略早。

“你想回去嗎。”

“怎麽可能, ”蘇紅袖的右手仍停在劍柄上, 戒備着往朋友身邊靠了一步,沒打算跟他們走:“年輔相你回去吧, 就告訴祖奶奶沒找着我, 恐怕是十年百年碰不着面了。”

老頭苦着臉道:“二小姐,你別逼我使出那一招。”

他剛說出來這句話, 兩側将士登時一臉菜色, 無比默契地左右大跨步留出巨大空隙。

解雪塵又招來罩子把藺竹扣住,皺眉道:“你要做什麽?”

年輔相一撚胡子,半是脅迫半是規勸:“老太君是為了小姐你的終身大事做打算……”

“我姐嫁了還不夠嗎!”蘇紅袖惱道:“不去不去就不去!再問一百遍也是不去!”

“既然如此,”老爺子嘆息道:“那可休怪老夫無情了。”

他一擡袖子, 兩側将士跟逃命一樣又大步邁遠,很有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意思。

偌大空地裏孤零零的站着一個老頭,如同要使出破天玄罡之無窮劫陣般展開籠袖。

然後掏出一把二胡。

遠處将士已經一臉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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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拉拉弦定了下音,扯着破鑼嗓子就開始唱。

“咿呀麽咦呀嘿, 孝道乃是天注定, 兒女孤寡老人悲耶——”

蘇紅袖黑着臉伸手捂耳朵。

“草, 又來了。”

年輔相嗓子本來就破, 音準不好二胡拉得更不算湊合, 強拉出個枯藤殘鴉般的調子出來, 凄凄慘慘繼續唱。

“冤怪月老不結紅線喲, 好閨女你怎麽不把老太太疼!”

“你看四姑八姨兒女全喽,你看人老了還能和誰親——”

藺竹努力忍了一會兒,轉頭找魔尊求助:“你那個罩子能不能隔音。”

魔尊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遠處,被拉袖子才反應過來,把耳朵裏的棉花栓子拿出來:“你說什麽?”

“……”

此刻西風吹過,三軍萬将連同岸上蹦跶的鲫魚都陷入沉默。

老頭腮幫子鼓了一大口氣還要抹着眼淚往下唱,解雪塵驀然開口:“行了。”

紫海裏的将士沒見過世面,認不出他的面孔,但老輔相從前還來忘世渡送過壽禮,看清是他時不慌不忙作了個揖,拎着二胡淚眼婆娑道:“淩穹魔尊,多謝你與仙君未曾傷及我家二小姐分毫。”

“今日家事讓二位見笑,如有轉圜,還請大尊勸勸我這不長心的二侄女!”

“四舅,”蘇紅袖冷冰冰道:“我誰都不想嫁,請回吧。”

“那你呢?”老頭兒急了:“退一萬步講,你還是未出閣的閨女,在外頭亂逛不安全,先回紫海再說別的!”

“我在這住的很舒服,”大妹子叉腰道:“再說就煩了,我可真要動手了啊。”

老頭愣了下。

“你,你已經在這立了府苑,自己住下了?”

“何止啊……”解明煙插嘴道:“她還沒事放羊喂雞呢……”

行伍裏登時有人急了:“大膽!!竟敢讓我們紫海金尊玉貴的二小姐喂雞!!”

“士可殺不可辱,這是對紫海洞府的羞辱!!”

“拜托,那是人家自願的好不好……”

年輔相見她留意已決,面色漸沉。

“罷,罷。”

他揚手把二胡遞給部下,祭出血珊瑚玉笏來,袍間再現碧波流轉,已是行氣之态。

“再執迷不悟,老朽只能自斷修途,起水淹了這三鄉十村來勸二小姐回心轉意!”

魔尊嗅到熟悉的大戰将至的氣氛,轉頭沒什麽感情:“那要不你走?”

蘇紅袖差點岔氣:“解雪塵你還是人嗎!!”

還沒争出個結果來,前後河道裏果真有江水翻湧凝聚,眼看着變得湍急高聳,真不是鬧着玩的。

藺竹眼看他們兩方鬥法要波及旁人,急中生智大喊出聲:“慢!!”

“這門親事,注定沒法談的攏了!!”

年輔相還在蓄力起潮,聞聲道:“一介凡人胡說什麽,還不快将閃開,保住自己小命!”

蘇紅袖被他一打岔開了竅,伸手把解明煙猛摟入懷:“對!!因為我已經為解五哥神魂颠倒了!!我愛他!!”

她一抱不要緊,做法了的老舅公看傻了眼,手上結陣一斷,浪潮噼裏啪啦澆了下來,跟下特大暴雨似的劈了個轟隆響。

“什……什麽。”

解雪塵當魔尊這麽多年也是沒見過這種市面,想忍笑又憋不住。

“噗嗤。”

解明煙已經在抓狂了:“你這時候笑個鬼啊!!快放開我!!我還要清白啊,我的清白!!”

蘇紅袖年糕似得整個人都挂他身上了:“我要嫁就嫁他,紫海府裏的那些個我全都看不上,你回去跟老太君講吧!”

老輔相欲言又止:“二侄女,你,你看看,他穿得像個女的啊!”

“女的怎麽了!”蘇紅袖正色道:“我就喜歡女的!”

“我這輩子最恨人穿褲子!誰穿褲子我看不上誰!”

魔尊:“噗嗤。”

解明煙已經在瞪他了:“笑笑笑你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五哥,要不你從了吧。”藺竹蹲罩子裏腿都有點麻:“家裏菜園還沒澆水,我想回去了。”

“我要跟你們絕交!絕交!!”

年輔相也沒想到變故會這樣多,但好不容易才找到二小姐,家裏等着選婿的三位公子也該不耐煩了。

他看看解明煙再看看二侄女,唏噓又糾結地嘆一口氣。

“那要不還是淹了再說?”

解雪塵終于舍得開口了。

“這樣。”

“你剛好掌權帶着兵,我同你交易一二。”

“你把方圓三百裏的河堤修固,四處通渠灌田,我去說服她跟你回去。”

年輔相有所警惕:“此話當真?莫要诓騙老夫!”

“你個大魔頭,”蘇紅袖悲聲道:“這就把我賣了,虧我還把你當朋友?!”

解雪塵邁步上前,俯耳同她說了幾句話。

大妹子聽完呆了一會兒,不情不願道:“行吧,我答應了。”

年輔相沒想到她變得這麽快,招手示意兵士三分而去,依言履行。

但仍是留了千般兵将囫囵圍住他們五人,生怕再出什麽變故。

蘇紅袖也不折騰了,示意家仆擡椅子來,自己坐着喝茶。

“我回去也行,但是要帶上他們。”

“再者,回去也只是親眼看看那些備選的夫郎,若是相不到中意,也斷不可能委屈了自己。”

年輔相大喜過望:“魔尊果然好手段,兩句話就說動了我這不開竅的傻侄女!”

“這次選婿紫海上下那可是好生籌備過,比你姐姐嫁人那次還來得紅火,絕對不會挑不中!!”

不到兩個時辰,八方兵士陸續歸來,皆是使了百般力氣多方行事,不光開渠修堤治河修橋,所到之處引魚陣陣,當真算是白送一個大豐年。

魔尊早已分神去盯了下自家水稻田裏情況如何,再回過神時,略一點頭。

“走吧。”

“現在就走?”藺竹靠着他打了會兒盹,揉着眼睛道:“我還沒有拿書收行禮……”

“都是作客了,還準備什麽。”魔尊漫不經心道:“紫海洞府收藏百世,還拿不出來幾本書來給你讀?”

“自然,自然!”年輔相登時不肯輸了面子,本來沒放在心上的事也張口應下,拍胸脯驕傲道:“我派書閣裏經史子集一應俱全!還有不少失傳的拓本呢!”

“事不宜遲,還請各位移步浪前,咱這就原路返海!”

蘇紅袖磨磨蹭蹭上了轎辇,揮揮手喚霜今過來和自己一起坐。

解明煙單獨入了一座,藺竹和解雪塵合坐一轎。

老輔相看着高興,招手又拿來二胡,一拉弦就被蘇紅袖掀簾打斷。

“舅舅!!不用再才藝表演了!!差不多就行了!!”

老頭兒掩面欲泣:“侄女大了留不住了,開始嫌棄我這個老頭子了……”

“……”

只聽浪覆水來,視野驟然随魚群泥沙沉了下去,夏日的暑意緊跟着降了個幹淨。

藺竹本以為自己會在水裏不得呼吸,沒想到自己适應的很好,還能在水裏看清彼此飄浮起來的長發。

他伸手扶簪,想說話卻咕咚冒出來幾個水泡,冷不丁喝了一大口河水。

呸呸呸,好重的水草腥味兒。

解雪塵看着好笑,雙指覆在自己唇間,然後按在了他的唇前。

“現在好了。”

一瞬間水壓的阻隔盡數消失,連耳邊混沌的聲響也随之消失。

“我本來想說——”藺竹還在伸手捂着随水流飄散的長發,霎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他只記得他的指間有淡淡餘溫,剛才随意又溫存地在自己唇間一印而過。

男人已偏頭看向窗外,沒留意另一人的失言。

藺竹仍看着他的側臉,一時間湧起罕有的羞赧。

你胡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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