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此話一出, 旁人皆是驚愕。
劍紋?什麽劍紋?
幾人裏只有解明煙大致清楚九大仙門的特點,此刻也才終于反應過來,他先前潛意識裏到底哪裏覺得不對。
他在老太君身側時, 幾乎感覺不到靈力被震懾影響的壓力感。
九派掌門哪怕各有高下,但能擔任主位,也都有極優越的長處, 既是千百人的師宗至高, 亦是鎮派庇護的核心。
解雪塵經她提醒,此刻才記起來, 九大仙門之中, 只有排名第一的元風門與第九的紫海洞府俱是以劍修為主。
其他七門裏有丹修有符修,一方面與當地風物息息相關, 另一方面與各派密寶有關。
兩百多年前, 他曾經聽父君提及過,紫海洞府有一柄昙崖仙劍,功法與劍被融作一體,仙劍認主即為傳功。
之所以紫海位居末端, 也是因為此高深之法只傳一人。
持劍通法者既是承襲蘇家血脈的後裔,也注定得到掌門的位置。
而頸間銀紅劍紋,便是認主的直觀體現。
當然,沒人會閑着沒事猛盯着老太太的脖子看, 人家知道這件事也會日常穿高領裙袍, 哪怕蘇紅袖說出來, 在場的幾個男性也不好意思冒犯亂看。
解雪塵回過神來明白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才由前往後推測。
“這劍每次等宿主靈力微淺了, 便會逐漸剝離開, 等着傳承往後?”
“那會不會有吞噬犧牲之舉, 要了你奶奶的命?”
蘇紅袖快速搖頭,已經完全不關心後面選婿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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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劍得法,本身便是結了雙契,一方面會功法大進,另一方面日常消耗的靈力也會日益增多,甚至随着年齡翻上數倍。”
她再看向蘇老太君時,露出惶然又心疼的表情。
“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
母親病故的太早,宗門上下一直是由奶奶操持打理,沒想到這麽快就到了換位的時候。
蘇老太太已經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但并沒有說什麽,而是繼續同衆人展示袖中之物。
“老身從秘庫裏,取來了一尊問心鯨珠。”
她袖子一擡,剔透的深紫寶珠漂浮到半空中,四周有朦胧水汽環繞,還從其中傳來浪潮之聲。
“從前紫海有鯨妖蠱惑人心,作祟四方,它的內丹同樣也能誘人入心魔深處,叩問一二。”
“紅袖雖是次女,也一樣是老身的心肝愛孫,選婿要選德才兼備之人,方可托付終身。”
老人家緩步回座,任由那散着幾分邪氣的鯨珠飄在正中間,淡笑道:“兩位誰先請?”
商人與大蛎子妖同時看向對方,這次終于露出躊躇猶豫的表情。
蘇家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元風門現任掌門之四世孫,算是在遙遠高處有了照應。
另一個,選的就是當地附近能夠有所依傍的勢力之首,同樣要結成互利互惠的關系。
大家都不是傻子,來這本來就有所圖謀,可真要在衆目睽睽之下同心魔一試,一不留神失去的可就是全部顏面和清譽了。
藺竹很少見到寶石,看到這樣漂亮的鯨丹,雖然能大致感覺到邪氣,但仍然很是向往。
他剝着荔枝殼,小聲同解雪塵交談。
“你這樣厲害的人,肯定不怕這種東西,對吧。”
魔尊聞聲一笑。
“我平日連夢都不做,你說呢?”
藺竹怔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解雪塵生在妖魔之地,原本就是見慣也做慣滅道叛心之事的人。
他的能力也走的是讀取人心,操控精神的路數。
越是如此,越是自我封閉。
他不想記得的事有太多,索性連自己的夢都封住,睡時只是平氣安神,身魂休憩罷了。
這樣子,就好像是在真心之外,修築了銅牆鐵壁,要連天花板都一同焊死。
沒有人能輕易攻破他的心防,讀出他的念想。
也沒有人可以從情感上再傷害到他——畢竟連碰都碰不到的缥缈之物,又哪裏談得上傷害呢。
藺竹先前不知道這方面的事,一想到這個人連夢都不做,又覺得理所應當,又為這個人覺得可惜。
他早在把這個人從河裏撈回來的時候,就已經上了心。
要知道,最開始的解雪塵,可是血刺啦糊腸子肝肺挂在外頭,臉上連眉毛都被刀鋒破開了,哪裏看得清樣子。
他過得清貧,災年裏也救過許多人,可只把這個人帶回家裏,洗洗涮涮把內髒都塞回去,還真是跟看到一個奇跡一般,見證他從奄奄一息到活蹦亂跳。
按照話本上的常規套路,本應是被救過命的人對恩人多有情感牽挂。
但在他這裏,好像恰恰相反。
陰差陽錯裏,他把這個大個子從河裏撈起來。
看着這個人原本不肯說話,原本不肯好好活着,還動不動的生氣。
漸漸的,也會笑,也肯聊天,還會陪着自己一起做飯,一起去田裏散步。
他說不清自己對這個來自遙遠魔界的人有怎樣的情感,但他甚至不希望看見這個人被小雨淋濕。
藺竹坐在解雪塵的身邊,心情複雜的把荔枝放下,想說什麽,卻又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說,最後還是沉默了。
解雪塵在喧嘩聲裏看他,低聲道:“在想什麽?”
藺竹搖搖頭。
但解雪塵仍是沒有就此算了,仍然在看着他。
“你不開心。”
“唔,”藺竹胡亂扯了個理由:“在想心魔什麽的吧。”
“不對,”魔尊又道:“你在想我。”
這話一點破,兩人方才覺得氣氛不對,快速把頭別開了,不再跟對方說話。
就像兩個小孩兒一樣。
藺竹繼續悶悶不樂的吃荔枝,臉上還有點燙。
解雪塵尋思着你剝了這麽多,喂過狗也喂過蛟,怎麽就不給我一個。
他本來就是個擰巴的性子,又不擅長細膩的表達,也不擅長跟別人親近。
等藺竹剝了最後一個,要放在嘴裏了,他才突然開口。
“給我一個。”
藺竹仍在臊着,哪裏肯聽話喂過去,直接遞給了旁邊小蛇一般晃悠的吞月。
吞月:“吸溜!”
魔尊黑着臉往旁邊坐了坐。
他頭一次不太樂意這只蛟賴在自己旁邊。
另一邊場上,在一衆賓客的唏噓感慨裏,商人終于開了口。
“敢問蘇老夫人,這其中考驗,是各位都看得見,還是只有你我看得見?”
他不确定這顆鯨丹會試出什麽來。
測試他今後會不會攫取紫海的利益?
測試他成親以後是否會對蘇紅袖之外的女人動心?
他心情複雜,甚至有了幾分退意。
老夫人遙遙道:“皆可,幻境演化的操控在老身這裏,你若是有所顧忌,不給旁人看了便是。”
話到這裏,那大蛎子妖反而痛快許多。
“既然如此,焦某告辭!”
“蘇掌門,人心不可試,貪嗔癡妒若是皆滅了個幹淨,怕便是立地成佛的宿命了。”
“焦某自知是平庸之輩,會怒會怨,會善會惡,哪裏經得起這般的考驗。”
“既無緣分,也不多耽擱各位時間,這便退了!”
他想得很開。
不管是公開試上一次,還是非公開的來一回,最終結果總歸是要公布的。
但這個賭太大了。
一旦落選,他的清譽一樣會被旁人質疑,乃至于影響到信衆香火,以及立身之正。
與其這樣,還不如坦誠撂了差事,直接退試。
此話一處,蘇清睿大喜過望,努力維持着臉上的表情,看向奶奶道:“那這樣一來,是不是最終便定了齊公子?”
齊大商人還在猶豫之中,沒想到旁邊的哥們到最後關卡準備跑路了,也是又驚又喜。
這,這麽簡單的嗎?
到他這裏,什麽都不用幹了直接躺贏?!
今後他就是紫海的乘龍快婿了?!
哪想到這時候,老太太搖了搖頭。
“焦公子不試,與齊公子何幹?”
“他準備退了,你呢?”
齊大商人一時間慌了,最後還是硬着頭皮道:“那……那還是來一次吧。”
只見他伸手碰觸那邪氣萦繞的問心鯨丹,下一秒周身便被幻霧包裹,但具體情況被老太君擋了下來,只有他二人可見,旁人皆是觀看不能。
大夥兒本來還想繼續看熱鬧,這時候也只能跟着等啊等,好在有機靈的侍從開始上新一輪海鮮拼盤以及瓜果點心,酒水果汁也是什麽都有,這才繼續磕着瓜子繼續等。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齊公子滿頭大汗的退了出來。
“告罪,告罪!”
老太君一擡袖收回了珠子,無波無瀾道:“并非你的過錯,蘇家要求頗多,不夠匹配罷了。”
直到這時,大夥兒才跟着嘆氣,眼見着是吃不上新一輪的喜酒了。
不過那螃蟹腿是真不錯!
蘇紅袖沒想到最後是奶奶給自己擋走了這門婚事。
一方面各方人情還幹淨了,借着這事了了些舊交的虧欠,能松一口氣。
另一方面,她目睹了劍紋過淡,被胭脂粉飾的事實,又驚憂起來。
眼下這樣……該怎麽辦?
解雪塵看了全程,直到此刻才終于開了口。
“你想當掌門嗎?”
“我?”蘇紅袖不确定道:“我才一百多歲,都不知道能否撐得住仙劍的結契之力,更何況……”
“是這樣,”解雪塵心平氣和道:“吞月被我劫走,是我欠了紫海一筆賬。”
“你要是想接下這一切,幫你家老太太化解諸事,我和五哥都會出手幫你。”
解明煙還在啃螃蟹:“啊?啥?”
“等一下——”
林霜今突然插話:“藺公子呢?”
“他剛才不還在——”
解雪塵下意識轉身,發覺身邊位置空空如也。
再用靈識一查,發覺他已經進了宴席外圍的花圃裏,直接喚道:“你過去做什麽?”
不過多時,藺竹快步回來。
這一次,手裏多了一只被抓住雙耳的錦花兔。
書生袖上沾了些土,仍是很有精神。
“我剛才看見它在偷東西。”
作者有話說:
反派:可惡!!捉兔子是這麽簡單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