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此刻慶功大宴正入酣暢佳境, 吞月把宅在家裏的親哥死活拽出去飛天遁地遛彎去了,解雪塵反而沒有太多興致,瞥一眼席間被龍女鲛人圍住說笑的藺竹, 不聲不響地離了席。
出去還沒走幾步,剛好瞧見蘇紅袖浮橋外教訓誰,唾沫星子亂飛。
魔尊看熱鬧不嫌大, 過去一瞧發覺是先前被抓的那個齊大商人。
靈玉商人怎麽也是修真界與凡間兩道通絡的主, 這回真是犯大錯之前被抓了個現行,灰頭土臉的癟在旁邊任由訓話。
蘇紅袖察覺到魔氣, 一偏頭才看見解雪塵:“你怎麽過來了?”
“散步。”解雪塵打量着這個世家公子, 一瞧便知道是老太太讓人押回去,反而吓唬道:“老太太讓你直接處決了?”
蘇紅袖腦子靈光, 登即接了話頭, 一提腰間佩劍陰森森磨牙幾下:“這厮還想賄賂我,說有什麽碧華靈丹,讓我把他給放了。”
齊大商人苦着臉道:“咱們有什麽事好商量,你看也沒有真的出大事對不對?”
他們家精心馴養幾十年的靈兔全被殺了個精光, 自己也折在這裏,都叫什麽事啊。
解雪塵面露詫異,看向蘇紅袖若有表示。
後者還沒明白:“他就是很過分啊!差點把我爺爺做的島全部弄沉哎!”
“人家要送你東西,你怎麽不收着。”
“哎……哎??”
魔尊施施然走向前, 也不明着搶, 兩三句話點撥人開竅。
“既然要送, 哪裏還有給話頭給人下絆子的?”
齊大商人眼見着自己能撈出一條命來, 忙不疊道:“是, 是啊, 我已經拿出來了, 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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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雙手雖然被綁着,但一晃身就有小盒子從懷裏飛出來,靈識解了鎖展露裏頭的螢綠靈丹。
“碧華丹只此一顆,也是我家耗費上百人力五十餘年才煉出來的好東西!”
“蘇小姐若是用了,一定能增長百年以上修行!”
蘇紅袖糾結道:“可是……”
解雪塵已經驗過了,負手而立:“沒毒。”
“小姐快接着吧,”齊大商人被綁的手腕都磨破皮了,苦不堪言:“如今有什麽我都認了,咱們別動辄就拔劍成不成!”
蘇紅袖本來想推,此刻突然想起來奶奶脖間褪色的劍紋。
她定一定神,直接把碧華丹吞了下去。
這東西好似牛黃解毒丸,又硬又苦,往下咽還卡喉嚨。
吞了兩回沒吞成,臨時又虛空斟了杯水往下順,勉強落進了肚子裏。
下一刻,那靈丹果真分解裂變,似萬千泉水般往外流露靈氣。
蘇家本來就是山海劍修,靈根喜土水且天生善于吐納相容。
碧華丹驟然化解,無窮靈力源源不斷融進她的身體裏,便是連雙眼視野都驟然打開。
魔尊知道小姑娘臉皮薄,但即便是她家老太太在場,恐怕也會默許這樣的賠償。
他今日多事一舉,算是随手成全。
蘇紅袖此刻已經飄到半空中,像是被浪潮席卷簇擁一般,手中長劍亦是觸到靈息,通體綻放光澤。
“你還需要再适應大概半個時辰,第一次吞丹是這樣。”
解雪塵擡手一揮,齊大商人手背上的縛索盡數散開。
“行了,跑吧。”
這男的還不知牢外變化,以為未明丘與紫海仍在水火不容的焦灼氣氛裏,滿頭是汗直接遁走,半句話都顧不上說,轉眼已經跑的沒影了。
林霜今那邊正在席間觀舞,靈識突然收到師尊的消息,叫她去雲外把蛟喊回來,一塊兒去取個東西。
鬼女如今已學有所成,不多時便隐匿離開,乘風而去,在晚霞邊際找見了那兩頭蛟。
當哥哥的有氣無力,已經被弟弟強扯出來溜了一天,現在癱在雲上等掌門來救他。
吞月還在啃着鯨鯊尾巴,嚼的嘎吱嘎吱作響。
林霜今長聲一喚,把師尊的旨意大致說完,長蛟這才把魚骨頭吐出來,不情不願嗯了一聲。
反而是當哥哥的睡蛟欣喜若狂,沒等她說完就蹿了回去。
兩頭長蛟一前一後的追趕着,再度飛回靈島新域,席間客人們不經意間擡頭,皆能看見一蒼一青雙蛟當空,在黃昏裏猶如銀河繁星般千鱗生光,在煙霞之間熠熠閃爍,美不勝收。
老太君同樣也看見這樣的奇景,找了個由頭再度離席,循着蛟落之處快步而去。
沒想到最終落處,第一眼看見的竟是自己的二孫女。
“紅袖——你?”
蘇紅袖下意識想躲,整個人終于從懸空裏落下來,小心翼翼道:“奶奶。”
解雪塵輕咳一聲。
“我只能幫你到這了。”
蘇老太太修行高深,一眼就看見次孫女身間環繞的充沛靈息,又驚又急。
“你也不怕鬧出人命,但凡運行不暢都可能吐出血來,知不知道!”
蘇紅袖看着她好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道:“奶奶,我想當掌門!”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幫您分擔點什麽!”
她還很年輕,說話一急臉都紅撲撲的,但更因此顯得赤誠簡單。
“修行不夠,我就去閉關悟道,城府不夠,我就跟着您學怎麽治理上下。”
“昙崖劍吞噬靈氣日日消耗太多,我不想一直讓您負擔着!”
老掌門也是愣住了,許久才走上前,輕輕摸了摸她的臉。
“你真是這樣想的?”
“嗯。”蘇紅袖挺直了腰杆,沒有後退。
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氣,拿拐杖抽了一下解雪塵,沒用真力氣。
“你出的注意麽?真是膽子大了!”
魔尊回回被抽,捂着屁股躲到一邊。
她笑起來皺紋縱橫,看起來親和又嚴肅。
“明日把劍傳給你,你随他們回去吧。”
蘇紅袖哎了一聲,又猛地察覺到不對勁。
“我還能出去?”
“多出去走走,劍訣心法也記着時時修煉,”老太太伸手摸着她的烏黑頭發,笑容懷念:“你這麽小,正是在外面看花走馬的年紀,沒必要在這裏困着。”
“奶奶明日把劍交接給你,也算是能休息一二,這座靈島也會繼續幫你守着,等你玩累了回來。”
蘇紅袖意識到其間意思,用力抱了過去,眼眶紅紅。
“都聽您的!”
第二日清早,祖孫二人去密庫裏啓陣傳劍,至此易主。
掌門之位暫時還是由老太太擔着,但誰得了這柄劍,都已經是默認的副掌門了。
蘇紅袖再出來時,脖間果真有了銀紅游魚般的劍紋,鮮亮又矚目。
她也并不用圍巾之類的擋着,很是神氣的露出來。
“好看吧!”
林霜今試探着摸了下,指尖差點被燙到。
“好熱!”
“回家了回家了,”解明煙招呼道:“這兩天吃好喝好算是放了個風,家裏還一堆活兒沒弄,走了!”
藺竹臨走之前,特意去取了一木匣的古書拓本,仔仔細細背在身上,跟在他們之間。
紫海衆人送到邊沿,揮手作別。
蘇紅袖取出新劍,當着他們的面就亮了出來。
“霜今!藺哥!來試試我的新座駕!”
藺竹正欲答應,另一邊解雪塵已經把蛟叫來了。
吞月從拖島那天就沒往回變過大小,還是猶如塞外長牆般巍峨高聳,眼珠子一轉能瞪死人。
解明煙此刻已經坐在燈上,扇子一打很是從容:“就等你了,匣子可以交給吞月叼着。”
書生笑容勉強:“那個,恭喜發財呢?”
“家裏的田要施肥,我先吩咐它們回家拉屎去了。”
“……”
魔尊坐在蛟首正中,皺了眉道:“你不想來我這裏?”
藺竹半晌才嗯出聲,扭頭往蘇紅袖那邊看。
你這個新坐騎簡直跟四十輛馬車連起來一樣長,沒事還喜歡前空翻後空翻,坐上去屁股可以直接颠掉好嗎!!
蘇紅袖在另一邊熱情揮手:“那來我這邊!”
書生扭頭一看,嗬,劍是放大如長橋了,連扶手都沒有。
他不能抱着姑娘的腰防掉啊,那是耍流氓!
只能道歉兩聲,小心翼翼上了蛟首。
魔尊冷着臉把他往上提,直接摁在了身前,執缰繩如攬腰一般,一聲哨就走了。
徒留龍卷風般的飛行痕跡與尖叫聲飄懸在空中。
“太快了啊啊啊——”
老太太見怪不怪,跟孫女說了聲拜拜帶着衆人回去了。
現在的年輕人還是動不動就勾肩搭背,搞得跟斷袖一樣。
飛行過程并不算順暢。
吞月一向想怎麽飛就怎麽飛,飛高興了還要卷着尾巴彈射來俯沖去,鱗片沾了雲霧跟冰刀子一樣冷的割手。
藺竹在它沖出去的一瞬間已經在後悔了,死死抱着脖子不往下滑就算了,冷風冰霧全都往衣袍深處猛灌,大夏天能凍出霜來。
魔尊高貴優雅的牽着缰繩,即便是倒挂在天空上姿勢也沒怎麽變。
就是聲音也很冷。
“你剛才不願意過來?”
話音未落,長蛟翻山過崖去了,繼續挑戰全新難度。
藺竹剛吃的貝殼都快飛出來,混亂裏抓住解雪塵的一只手,委屈辯解道:“它飛成這樣誰敢上來啊!”
解雪塵淡淡道:“你可以跟我說,沒必要一上來就拒絕。”
藺竹努力哄了一句:“哥,雪塵,你讓它平穩一點行不行。”
缰繩這才收緊,吞月沖了一半喉嚨被勒住了,咕隆一聲還回頭拿銅鼓大的綠眼睛瞪他。
藺竹始終抓着解雪塵的手,在長風裏冷的哆嗦,本能想窩進男人的懷裏取暖,動作前突然又醒過來。
他是不是太親近他了。
好朋友會這樣拉着手嗎?
念頭一轉到這裏,指腹間的碰觸都變得暧昧。
他突然不敢看解雪塵的眼睛,終于發覺自己心裏有虧。
魔尊随心所欲慣了,甚至比常人更來得光明磊落。
他卻做不到。
想到這裏,藺竹已顧不上川流如水的冷風,以及淩空百尺的驚心。
他察覺出自己內心深處的绮念,很突兀地抽回了手。
指尖本來都已經被魔尊捂暖了,此刻再重新抓回冰片般的尖刺上,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身後男人平板道:“牽回來。”
“藺清川,你想摔成糊糊嗎?”
他第一次喊他的字,有點咬牙切齒,但是想兇又兇不起來。
藺竹還呆着,兩只手突然都被握住,像是直接被拉進懷裏一樣。
溫暖又重新回籠。
“但是——”
“別動了。”解雪塵兇巴巴道:“再動把你扔下去。”
藺竹低低唔了一聲,不說話了。
吞月這會兒正百無聊賴的走最短距離,靈念裏收到旨意,叫他繞着風景好的地方慢慢飛一圈。
蛟喉嚨裏咕嚕一聲,認了當坐騎的命。
他們終于慢下來,在綠野花樹之間臨河東行,鞋尖都可以碰到清冽的水。
藺竹知道他先前又讀了自己的念頭,哪怕沒有說過,也知道自己的字。
現在心虛起來,只能故作正經的喊他。
“雪塵,你以後不要再讀我的念頭了。”
“我不喜歡這樣。”
解雪塵沉默一刻,答應了。
即将落地之前,他壓低聲音,像是在哄書生開心,終于肯口吻軟些。
“你給我取個字。”
魔界沒那麽些清高的規矩,況且從前的人喊他,要麽是解魔頭,要麽是天殺的畜生。
他不喜歡以前的日子了。
藺竹被抱得耳朵都泛紅,扭頭道:“不起,你欺負人。”
魔尊一聲哨,蛟又擡高三十丈,倏地就上去了。
“起起起!!”
擰歸擰慫歸慫,藺竹回身看他,雙手仍然交握着。
“我是清川,你是留石,好麽?”
都是從王摩诘的詩裏取來的字,聽着古拙簡單,還藏了些私心。
魔尊要這個字就沒打算聽旁人喚他,便是藺竹今日取字叫大石頭,他也沒意見。
文人墨客的雅興擱在一邊,藺竹有一個,他就得有一個。
這樣才公平而且相稱。
“好,就這個。”
元寶村裏,其他幾個早早就落地了,等到晚飯燒熟了才見那兩人從天上下來。
一個熱乎乎的頭頂都在冒煙,另一個依舊滿臉冷酷但似乎心情還挺好。
蘇紅袖瞧見了,往爐竈裏添柴,跟林霜今咬耳朵。
“我就說吧,那王八蛋不肯做飯,非要拖到我們做好才回來。”
林霜今支起身瞧了一眼,總覺得那兩人好像有了什麽新進展,遲疑道:“不對啊,你看藺竹暈暈乎乎的,走路都有點飄,而且一會兒來就躲裏屋去了?”
“這說明什麽!!”蘇紅袖磨牙道:“說明人家早就想回家了,解魔頭非得在天上呆着,直接來強的!”
林霜今直接被口水嗆到:“咳咳咳!!”
藺竹跑回裏屋,已經決定跟這家夥分開睡了,把竹床搬去了側院檐下。
冬天他就睡書房裏,反正以後要保持好距離。
解雪塵看在眼裏,并不攔着。
果真還是剛才兇着他了,以後要徐徐圖之。
藺竹搬來搬去忙活到吃飯,期間一直在觀察,心慢慢往下沉。
看吧,人家根本沒有那個意思,連問都沒問。
五人重新碰頭吃飯,席間沉默一片。
解明煙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起了幾個話頭那兩人都不接。
只能和友軍眼神交流。
-他們兩怎麽了,吵架了?
蘇紅袖已經洞察了一切。
-肯定是剛才在天上解魔頭對藺哥用強的!
解明煙愣住。
-強,強迫他什麽?
林霜今悶頭扒飯,又被嗆到。
“咳咳咳!!”
恰好在這個時候,院門口有人搖鈴铛。
“藺哥!你們回來了是不是!我這些天都急死了!”
藺竹用最快速度今天把湯都兩口喝完了,筷子一放過去道:“我來了——孫大哥?”
莊稼漢扛着鋤頭,也是剛好路過。
“你們前些天去哪兒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人!”
“看,看親戚去了!”藺竹急中生智道:“蘇家妹妹家裏辦喜事,我們去喝了兩杯酒,路上耽擱了。”
“這樣啊,那我訂的煙花……”
四人這會兒還在飯桌旁坐着,耳朵極靈的捕捉到關鍵詞,腦內警鈴大震。
煙花!!
這哥們之前找他們定了幾十兩銀子的大煙花!!
光去海裏吃螃蟹去了誰都沒想起來這件事!!
“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藺竹回頭和衆人交換眼神,強笑道:“孫大哥咱們定的是什麽日子來着?”
“七月初六啊!”
“那今兒是……”
“初五!”孫大哥一臉同情:“看看你們這舟車勞頓的,連日子都記不清楚了。”
“初五初五!我們走之前就準備好了!”
“那感情好,我現在拿銀子過來?”
“不不不,那個,禮盒還有引信我們還需要裝飾一下,明晚親自送過來!”
孫大哥長長噢了一聲,本來邁步子要走了,臨頭又偏身過來。
“我最喜歡這種東西了,你先給我瞧一眼呗?”
藺竹努力讓自己笑得更真誠一點:“這樣的好東西,提前露了相反而沒看頭了,您說是不是?”
“行行行……火都沒點殼子還不讓看。”
等孫哥念念叨叨的走了,書生回到餐桌旁邊,神情凝重。
“諸位,咱們這個活兒,怎麽辦。”
單說煙花,解家蘇家全都是年年納貢的主兒,沒有誰親自做過。
解明煙沉思片刻:“我們直接去衢州城給他買個大的。”
“不行,那太虧了,而且容易露餡兒。”
解雪塵右手一擡,廚房裏飛來了一顆核桃,在他手中變幻模樣。
“煙花箱子有多大?”
這會兒誰都顧不上吃飯,跟着忙七忙八的想主意。
不管天上的事兒要怎麽解決,至少殼子得做出八九不離十來。
首先得是厚紙糊的外殼,絕對不能是胡桃木的。
引信一定要長,半截留在裏頭,炸完了還得有煙花的樣子。
解雪塵聽到這,直接往裏頭擱了半箱土加幾撮黃豆粉。
林霜今探頭一嗅,搖搖頭。
“師尊,沒有那個味兒,太香了。”
解明煙奇道:“炮仗難不成還是臭味兒?”
“硝石!”藺竹擊掌道:“我去扒拉些爐灰來,味道多摻一下。”
明天孫家辦壽宴,這東西怎麽也得在衆目睽睽之下成功點火,再想辦法給炸出花兒來。
解雪塵是個講究人,已經在拿筆畫圖紙了。
大不了叫吞月過去噴火,想辦法弄出幾個花樣出來。
解明煙湊過來一看,大力搖頭。
“哪裏能炸些星星月亮之類的圖樣糊弄人!”
“我們解家,開煙花鋪那也得有龍鳳呈祥的圖案,再來點三鶴寄春,千桃祝壽!”
他向來是精挑細選的買主,此刻較真起來,更是有說不完的門道。
“做煙花啊,前頭得炸出來一個景,然後從這個景再變成另一個景。”
“範圍要廣,光色要亮,特別是聲響,嘿,最好似鶴唳風聲!”
“再說顏色了,太紅會豔,太暗了看不見,也不能來綠的,瓦綠瓦綠的一點都不喜慶——”
解雪塵心平氣和地把圖紙推到他面前,等得就是這句話。
“好,那就交給你來變,今天變不出來別睡覺。”
作者有話說:
兩更合一!食用愉快O3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