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蘇清睿再想解釋什麽都沒用了。
老太太直接冷着臉色喚人把她帶下去禁閉十年,不許任何人來求情,轉而又一擡杖拿水絞索捆了齊大商人的手腳, 吩咐下人叫未明丘的掌門親自過來贖人。
對面要是裝死,同住在未明山附近的齊家恐怕要鬧翻了鍋。
若是過來了,有什麽都好說。
擋着太陽這事, 雖然是老魔尊教唆的, 但到底那時候解雪塵還沒出生,不幹他的事。
老太君這會兒還在氣頭上, 也先肅容斂袖, 端正謝了一聲出手之恩。
如果不是解雪塵手下的雪焰獒逮着了這幾只兔子,他們紫海便是半夜裏陣破島沉, 數百年的積蓄毀在風煙裏了, 都來不及挽救。
藺竹聽了許久,此刻才出聲問道:“老夫人,移島還光一事,很難嗎?”
哪怕前面并沒有壞心, 但是高處聚島,遮擋了鄰山大好的晴日,确實也不太合适。
蘇老太太雖不清楚這沒有半點修行的凡人是誰,仍記着他是袖兒的好友, 平和了神色道:“這件事, 我們也是困擾了許多年。”
依着最簡單的法子, 便是運氣行法改換地方。
但數百頃的上下浮島, 即使是在她盛年時, 也需要十餘個高階靈修同時助力, 還有破滅飛散的風險。
曾經還有人提議把這個島中間鑿個洞, 讓光直接從中間漏下去,但因為鑿一發而動全身,依舊不行。
藺竹想了想道:“若是開辟處鏡道呢?”
他伸長胳膊,比劃出足夠大的鏡子,認真道:“蘇杭一帶的富貴人家,有在園林之中置水銀鏡如迷城,供達官貴人們賞玩游樂,想來雖然比銅鏡更為昂貴,但也能鋪張使用。”
“維持較大的靈導長久漂浮已是不易,但選好四處角度,布置鏡陣如平湖,想來光華流轉,也能讓兩方不再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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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太太怔然道:“鏡子?”
她想過依靠靈術的許多辦法,但沒有考慮過凡間的普通事物。
不要說水銀鏡了,便是做出成百上千個月華鏡,也只是耗費少許財力而已。
“老身從未想過這樣的法子,但今日聽來,好像确實可行!”她站起身來,愁眉頓解,匆匆走了幾步又停下:“好孩子,你這一計若是解了我紫海舊怨,來日定要封侯拜相才擔得上一聲謝!”
蘇紅袖在旁邊跟着亂笑:“把他招進來學靈修得了,當您老人家最後一個關門弟子。”
藺竹被揶揄的很不好意思,小聲道:“其實我這個法子很費錢,還有個更好的,雪塵哥跟我提過。”
“我?”解雪塵皺眉道:“我今日才記起這些舊事,還說過什麽?”
他沒有放在心上,但藺竹早已是記下了。
“我們初進洞府時,霜今感嘆說這門派竟然能漂浮在半空之中,山海成映,好生厲害。”
“然後,你說了一句。”藺竹哭笑不得道:“你說,若是有蛟龍牽引,環游三界都是尋常。”
魔尊默然,拿指節敲了敲桌沿。
“吞月,出來吧。”
尋聲應召,他腕間刺青悄然飄落,又幻作游蛇一般的小蛟飄懸在衆人眼前,不情不願的叫了一聲。
蘇太君看在眼裏,十分感慨。
“其實這蛟,原先是兄弟一對,被老身的夫君在無拙海捉作聘禮,至此留在我派的密庫深處鎮守百年。”
“它的哥哥性情溫良,嗜睡懶動,很應得看守的位置,但這只從來喜動愛跑,血契死控着都要偷游出去亂逛,後來被你捉去。”
她目中流露出許多期盼,甚至不再計較拐走這蛟的舊事。
“雪塵,這蛟現在聽你的話了?”
衆人登時笑得不行,魔尊板着臉看它一眼,後者把頭擰開。
“勉強吧。”
蛟麻花似的擰了一下,想溜回去,但仍是被靈念制住,沒法随心動彈。
“有雙蛟引島西去,巡游天地恐怕太難,移開數裏仍是可以做到的,”蘇紅袖振奮道:“試一下吧,不行我們再去裝鏡子!”
不到一個時辰,未明山的掌門過來撈人,沒想到被老太太三言兩語安撫下了,交談移島解怨之事。
本來有許多話互相誤會着,平日裏皆不相見,難以釋懷,今天剛好能攤開講明白了,反而都提不起怒氣來。
那邊的掌門巴不得他們早點移島換地,一聽現在有了解法,怎麽來都好辦,需要什麽他們這邊也能幫着想辦法。
老太太本來是很強硬的人,聽到這裏哪裏還好意思再提別的,替亡夫再三道歉之後,同他們定下了良辰吉日。
正在次日正午,萬事皆吉。
移島的消息傳遍紫海洞府上下,便是最末等的弟子聽了都驚詫萬分。
“蛟?!我們門派裏頭真的養了蛟?!我靠好厲害啊!!”
“你拜入門下的時候沒聽師姐說嗎,師叔還沒事過去給人家修鱗爪呢!”
“但是蛟當真拉得動這樣大的島,該不會山石樹木全都給晃斷吧?!”
時辰一道,魔尊同蘇掌門一起站于長風之中,喚蛟出陣。
一方松手落杖,使十方法符落水生靈,解禁玄庫蛟守之枷,放其自由。
另一方只吹了聲唿哨,腕間蒼影一閃,長嘯着變回真身。
一南一北,一前一後,果真有蒼蛟出海卷起千般雪浪,自針尖大蛻變至劈浪撼山般的巍峨身軀,瞳眸猶似宮中巨鼓,長角堪比數丈山巅雪松!
兩蛟亦是百年重見,翻卷着互鳴幾聲騰風滾水,攪和的山上天下皆是碧浪滔天了,方才盡興高鳴數聲。
老夫人确認此事無虞,方才喚首席次席弟子前來挂鞍落缰,至此引島西去。
未明丘掌門站在旁邊跟着抹眼淚。
太好了,以後能吹着海風了,衣服啥時候都能洗随便曬。
他媽的終于熬到頭了啊!!
我們門派能曬着太陽了!!
長缰好似空中吊索,前後有弟子落符相控,再三加固。
只見雙蛟揚尾乘風,騰空而去,那浮島也真緩緩移動,好似龜行!
這一刻海上風間飄着無數禦劍而行的弟子,還有其他門派的好事人前來共觀勝舉。
藺竹并不會飛,緊緊抱着發財的脖子也迎着海風往那邊看,被壯觀之景震撼到都快忘了呼吸。
肩側突然有人淡笑。
“有這麽好看嗎?”
解雪塵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的身邊,還擡手幫忙扶了一把,怕他從狗背上滑落下去。
發財一見主人,三條尾巴亂搖,差點蹦起來。
藺竹把它抱得更緊,一同笑道:“後來蘇老夫人跟我說,今後還是會四角設玄鏡,哪怕有蛟時不時帶着換個地方繼續飄,也不去礙別人的事,互行方便最好。”
解雪塵凝神望着高低各處前來瞻觀的看客,微嘆一聲。
“也只有你這樣記得我說的話。”
藺竹笑着應了,望着遠處游龍一般的身影道:“我小的時候,聽父親唱和過一首先唐的詩。”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吾将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他沒有見過天上飛龍的樣子,但第一次見靈能禦蛟,山海震蕩,才好像是突然讀懂了。
《苦晝短》,苦晝短。
魔尊安靜聽完,沉吟許久。
“真狂。”
“是啊,癡狂才是讀書人的樂趣。”藺竹眸中澄澈,笑意淺淺:“先前還真怕老太君把我留在這兒當弟子了,我想來想去,就算有千百種選擇,我還是寧可讀書作文,莫誤了明春的考試。”
便是癡談,也舍不得人間。
解雪塵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便飛去旁的地方接應蘇家了。
魔尊做事很少考慮旁人,今天聽他提到這些,反而心裏在往下沉。
他初時被救到元寶村裏,是來養傷的。
總計劃着養精蓄銳,準備充分了,便歸去忘世渡,再度帝臨。
但忘世渡并不在人間。
他罕見的……不想與這個人分開。
也許是相中了良臣,也許是終于有了摯友。
但他很難想象,今後天各一方會是什麽樣的走向。
藺竹是凡人,不事修行,哪怕沾了他們解家人身上的靈氣,也頂多長命百歲而已。
到時候真要去地府裏搶走魂魄,不許輪回,搞不好還只是他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魔尊很少用情感思考問題,難得為了旁人頭疼,更是很想不明白。
以至于想來想去,跟小孩兒一樣的有點生氣。
考試考試就知道考試!
藺竹那邊還抱着狗在看熱鬧,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然後遠遠地和解雪塵看了一眼對方,感覺自己又被瞪了。
怎……怎麽了嘛!
儀式進行了大概四個時辰,最後各方敲定,皆大歡喜了,那蛟鞍才徹底解下。
這對于紫海洞府同未明丘皆是喜事一樁,當然要大方設宴,把酒言歡。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蘇紅袖親自過去給齊大商人松綁,準備把這王八羔子押回去。
齊大商人目前還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哆哆嗦嗦的在地道裏走,生怕被砍了腦袋。
“那個,商量個事行不行。”他試探道:“我把碧華元丹送你,保你大漲一百年的修為,你把我偷偷放了,成不?”
蘇大小姐眨眨眼,很是爽快。
“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