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翌日晌午, 蕭老爺熱烈設宴款待新收妖使,好菜好酒盡數比照國宴規模,很是氣派。
他能帶着一衆修士謀士混到如今這個地步, 确實還有些腦子。
這位吸鐵石妖一看就不是善茬,就算是僥幸收為己用,一看對方能融劍化玉的樣子, 不小心得罪了還不知道會在哪裏栽跟頭, 軟硬兼施才算穩妥。
魔尊被綁來溫州附近的荒山裏,确實是留了幾分好奇心, 但并不在食物上。
他被請到上座, 看着如雲侍女端來百般花樣的精美菜肴,胃口一般。
什麽蟹釀橙, 文思豆腐, 又或者是北邊廚子自早上烤到現在的果木烤鴨,看着确實刀功過人,調味細致。
但男人大致也就吃兩筷子,嘗了一下便算了。
不及忘世渡河上膳房的一半。
他抿了口酒, 一邊看着絲竹歌舞,一邊思考目前最緊要的問題。
……煉豬油是什麽?
他們玩兒什麽呢?
豬油煉完了能用來做什麽?
按理說,成為群妖百鬼之主後,魔尊的見聞眼界确實在快速開拓, 天上地下異聞皆是飽攬。
但藺竹身邊總有各種瑣碎又新鮮的事情, 每次都能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高臺上, 蕭老爺子還在觀察着面色平淡的年輕人, 眉頭微微皺起。
這絕非尋常妖物, 上好禮遇在他面前皆如風煙過煙, 竟然沒法打動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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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的弱點到底是什麽?拿出什麽才能徹底控制他?
長子蕭瞬看在眼裏, 如謀士般低語一二,聽得老人不住點頭。
另一邊,二少爺又湊過去敬酒。
魔尊正想着事,過了會兒才舉杯飲下。
傻子少爺靠近他的時候,衣服鬓發上還沾着紅泥,像是剛做完陶泥才來赴宴。
“你快跑吧。”蕭霎緊張地看着左右,又重複一遍:“這裏不是好地方,你快逃。”
魔尊看了這小少爺一眼,心道你倒是很有心腸,反而起了笑意。
“我若是逃不出去呢?”
蕭霎臉色登時發白,抓着他的袖子着急起來:“不行的。”
“你要跑,這裏,這裏吃人!”
他剛說到這裏,臺上耳語的父子兩終于看見了,招呼下人來把二少爺帶走。
直到丫鬟們好說歹說把人架走,蕭霎還在怔怔看着解雪塵,像是生怕他死了。
夏雨一落起來便下個沒完,不過蕭家出手闊綽,偏生能請各方修士持陣避雨,在花庭草野間設宴歌舞。
天空高處的雨如銀針般垂墜而下,近了才如同遇到無形的穹頂,順風滾落到各個方向,不沾濕任一客人的衣角。
唯有仆從丫鬟們步履匆匆的從遠處踏雨送來菜肴瓜果,皆是被澆了個透心涼,落不着什麽好處。
沒等酒過三巡,外頭有跑腿的修士踏風而來,臨近了匆匆落地疾步向前,向蕭家老爺禀告急情。
“大事不好!大人!燭山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工事近半坍塌,一個時辰前壓死了十幾個長工,還有好幾個監事在裏頭,不知是死是活!”
蕭老爺勃然大怒,目光立刻看向宴間獨坐的吸鐵石妖,眼神變得微妙起來。
“時候也是正好。”
老頭子袖子一甩,徑直領着人快步下臺,走到解雪塵面前兩三句說明因由,意思是讓他快去救急。
并不是等他答應或不答應,身後跟着的那幾個契師已經表示了一切。
你要是乖乖就範,我們就高臺大轎把你送過去。
否則再來十番捆妖繩伺候,昨兒剛簽的妖契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解雪塵起身應了,施施然坐上絲繡軟轎,由另外四個快腿修士一并擡走,全程配合到不可思議。
他昨晚已經查清楚,得力工匠全都被先行送走,已經在深山裏修陵數月不休,而府裏留着的基本都是賬簿文書之類的閑人。
轎子在半空中平穩迅疾,甚至還有術法輔助減震,待遇十分不錯。
魔尊倚窗又疊了一只千紙鶴,掀開簾想要放飛。
急雨順風吹來,登時把紙鶴翅膀刮濕,棱角一恍神便不成形了。
紙鶴扭頭看眼魔尊,魔尊瞪了回去。
看我幹嘛,快飛。
後者不情不願撲棱幾下,逆着飛向衢州城外的青岩山。
另一邊藺竹正帶着霜今他們一起冒着細雨在田裏除雜草,胳膊腿都挽起來,溫熱濕泥埋到了膝蓋。
千紙鶴在高處看不清四五畝地的蔥郁青苗裏那人在哪兒,飛來飛去找了三圈才被林霜今看見。
“藺哥!是師尊吹來的紙鶴!”
霜今本來起得太早還在打瞌睡,這會兒眼睛都亮起來:“它在找你,你喊他一聲!”
藺竹遠遠應了一聲,紙鶴這才掉頭飛去,晃晃悠悠落在人手心裏。
然後跟貓一樣撲棱着抖水,濺了書生一臉,很是有點小脾氣。
藺竹抹了把臉,哭笑不得:“又怎麽了。”
魔尊悠閑道:“我本來打算今天回家。”
“然後?”
“然後我又被綁了。”魔尊探頭看了眼外面的山勢,如實道:“還有半個時辰就到燭山,他們要押我進去修陵。”
藺竹忽然想起來,他從前與他一共乘雲時是遙遙見過,東南那邊有好幾處山勢顯了龍脈,其中有一處正是燭山。
當時放看過去只是觀景,哪裏會想到還有今天。
大概是許久沒有聽到回音,魔尊予以更多提示。
“這些人還恐吓我,要拿捆妖繩把我五花大綁,鞭子掄圓了抽到聽話為止。”
話都遞到這了,藺竹簡直能看見對方別別扭扭的表情,捂頭直笑。
“好好好,你呆在那,”他答應道:“我帶五哥他們來接你。你別跟人亂動手。”
解雪塵并不肯見好就收,又問:“你哪裏來的豬板油?煉了作什麽?”
“張家有個小孩兒中了秀才,就是先前幫我買書的那個小個子,他家人收信之後樂得連殺了三頭豬,特意送了我們一大份。”
“你帶來。”
藺竹接過霜今遞來的熱毛巾,心平氣和道:“把豬油帶到皇陵裏面煉,你認真的嗎?”
林霜今面不改色的撸着狗,溫和道:“師尊興許是困在那了,難得有點念想。”
藺竹為難道:“這東西不太好拿……”
“給發財背着!我會冷咒!”林霜今立刻舉手:“我回家準備下行李,咱們去救師尊吧!”
解雪塵十分滿意:“那我在陵裏等你們。”
“這聽起來也太怪了!!”
消息一傳過去,在院子裏撸狗喝茶的其他兩位欣然赴約。
在家裏閑着也是閑着,去看看人家龍脈皇陵修成啥樣也不錯。
雖然沒有魔尊布雲代步,但家裏兩頭狗已經習慣被騎,藺竹前幾天甚至給它們套了鞍具,新增了把手的設計,非常好使。
仙道鬼人行在山間,免不了聊起蕭家的事。
“龍脈?是給修的人住的?”
“聽着不像,”藺竹先前和解雪塵聊過幾句,抱着狗脖子接話道:“好像是這個蕭大人家裏還養着老人,等陵修好了會葬進去。”
林霜今在一旁突然察覺出來什麽。
“那家人都能憑着修士幫主吞丹益壽了,按理說老人也能多活許多年,不是嗎?”
如果龍脈新陵早早修好了,豈不是他們家那位老人得提前……被葬進去?
她久覺人心險惡,沒想到除了抛妻棄子之外,還有人連親身父親都能算計進去。
“我先前看過那一帶的山勢,确實有些不尋常的地方,”藺竹回頭看向他們身後的雲痕雨跡,不安道:“如果真是準備造反,我們需要跟官府知會一聲麽?”
“安心,”解明煙坐在燈籠上悠悠道:“他們要是惹毛了我那暴脾氣弟弟,從上到下一把火被燒幹淨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想,官府只用過來收屍,都不用費勁捉人了,多省事。”
“……”
與此同時,解雪塵倚窗看雨,耳邊聽見窸窣響聲。
再一轉頭,轎裏有暗壁滑開,露出藏在裏頭的蕭霎。
魔尊看着這十幾歲的小孩愣了一下:“你……”
“我來救你了!”蕭霎第一回 坐飛轎,自身還怕高,雙手緊扒着窗沿艱難維持平衡:“我們打昏轎夫逃跑吧!”
他腦子稀裏糊塗的,只記着要把人救走,不能全都埋進那吃人的陵墓裏,早早哄走丫鬟藏進轎子裏,也說不出到底是聰明還是傻。
話還沒說完,小孩兒看了眼窗下的萬丈高空,吓得差點哭出來,扒着窗沿蜷成一團。
“好……好高!!”
解雪塵看得神情複雜,伸手想把這倒黴孩子扶起來。
手還沒伸過去,窗外有人明快道:“解雪塵!!回家了!!”
兩側修士轎夫皆是驟然一驚,四個淩空而行的護衛已經拔出刀來。
解明煙坐在燈上,手裏還揣着熱氣騰騰的紫砂壺:“你還要人進來請你不成!走了回家喂豬!”
魔尊還沒開口,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探出窗外,看見四人兩狗在半空中同步奔馳。
蕭霎的眼睛又黑又亮,本來看着很是清澈靈氣,和解明煙對視的一刻才轉作呆滞:“你你你好……”
他本來以為轎子裏的大哥哥已經是極好看了,真正看見鸾袍仙縧的美人五哥時大腦都失去思考能力,差點沒抓住窗沿。
解明煙愣了下,确認解雪塵坐在裏頭了,才問道:“小孩兒,你是?”
“他是蕭家的二少爺,”解雪塵懶懶道:“藏在轎子裏跟我一塊兒溜出來了。”
藺竹警覺道:“你把人家小孩兒拐走了?!”
護衛們亦是大驚:“二少爺!!二少爺你怎麽在裏頭!!”
蕭霎仍趴在窗邊看解明煙,抹眼淚道:“你好美啊,我看見你今天摔死也值了。”
解明煙聽得滿意:“誇得好,我帶你回去一塊兒種紅薯吧。”
蘇紅袖幽幽道:“醒醒,這是人家的孩子。”
此刻護衛們打也不是跑也不是,陷入左右兩難的境地裏。
主要原因不是二少爺那個傻子也在轎子裏,而是他們速度太快,已經提前要到了。
燭山高處望風臺已有管事等着接人,本來聽着是有八人護送那大妖前來,結果遠遠看着有十幾個人一塊兒過來,甚至還有人騎着狗,也是看懵了。
轎子猛地一落,救場的吸鐵石妖沒出來,二少爺一骨碌摔了出來,屁股撞得生疼。
“嘶……”
管事本來準備好的說辭卡在嘴邊:“二少爺……這是怎麽回事。”
護衛們此刻終于有了援手,能夠拔刀再戰了,當即環繞一圈将他們圍住。
藺竹不想見人死傷,擡手喝止。
“我們是來陪他的,坍塌的地方在哪。”
護衛管事面面相觑:“有這回事?”
解雪塵伸了個懶腰,徑直走了出去。
燭山地勢崎岖,但倘若踏風乘雲便也只是須臾之事。
前面并無人敢提燈引路,但憑着氣息解雪塵便尋到了地方,示意搶挖塌石的工匠們先讓開。
他一人站在如傾頹高廈般的殘垣間,緩緩擡起右手。
此刻風雨未斷,有磚石佛雕無聲擡起,宛如遲來的奇跡。
緊接着是所有的斷壁泥水,細沙都如時間回溯般再度擡升揚起,歸置左右二度重分。
只需要一呼一吸,他就能找到掩埋深處的生靈。
坍塌之處先前還是一片狼藉,但只需要一擡手,一翻掌,像是一切巨石流沙都無足輕重,不過是頃刻之間就可以解決的小問題。
有工匠看見一息尚存的同伴衣角,急呼着他的性命沖了過去,拼命救人。
有雜役發覺此人并非來自凡間,如同見證顯聖般長跪身後,惶然若驚。
數百人或跪拜或驚呼,砂石深處被掩埋深押的身影不斷清晰。
魔尊做的事情其實很少,分山救人,扶石回正。
比起他從前在天界的無數血戰,這甚至難被記進什麽功績裏。
前後一對比,救人比殺人要輕松太多。
解雪塵把坍塌的地方恢複到差不多的光景,才收手回身。
管事哪裏還敢吩咐他,戰戰兢兢行了個大禮,說謝謝時咬字都有點混亂。
老爺——老爺這是請了個什麽過來修陵,我的天!!
有這般恐怖力量的存在,直接殺去京城都不是問題,還管什麽勞什子龍脈!
解雪塵拍拍手,在混亂裏看向主事,詢問道:“可以開火做飯了嗎?”
主事看着這人一杯茶的功夫做完了一千個人要忙半個月的活,哪裏還敢不讓人家吃飯,臉都笑僵了:“當當當然可以您想吃點什麽?!”
“不用你們做,”魔尊轉身找藺竹在哪:“清川,豬板油你們帶來了嗎。”
“昂,恭喜背着呢。”
狗子嗷嗚一聲,快步沖來,背上放着一籮筐的豬五花肉和豬油。
旁邊的主管副管監工已經看傻了。
這是一尊什麽神過來修皇陵了。
以一敵千那也就算了,還帶了自己的炊事班,炊事班甚至要當場煉豬油。
有個腦子靈光的已經反應過來,大喝一聲:“還看着幹什麽!快來人清出場地來給石公子劈柴做竈,把鐵鍋洗幹淨了再放上去!”
“起竈起竈!我們這就去弄!”
“石大人!您要多大的鍋,別的米面糧食我們這裏都有!!”
林霜今瞧見解雪塵在幫藺竹搬筐子,拉走湊過去看熱鬧的蘇紅袖:“我在路上看見有野蔥和野韭菜,一起去摘些吧!”
蘇紅袖的好奇心登時被轉移:“山上長得不都是野草嗎。”
“野蔥熬的豬油可香了!我小時候看見家裏丫鬟熬過!”
“走走走!”
這邊魔尊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豬板油,看得生膩。
一頭豬全身上下,最值錢的估計是排骨裏脊五花一類,要麽肉肥瘦均勻,宜炖宜烤,要麽小排骨滋味過人,很少有人生啃滿口的肥油,往往都是棄之不用。
他卷起袖子,同藺竹一起把成板的長條白油搬出來,手觸之處均是滑膩脂肪,看得人食欲更減。
如長板厚磚一般,這裏頭是半點瘦肉沒有,全是厚油。
藺竹早已把被雲風吹亂的長發重新簪好,挽起袖子教他拿溫水一遍遍洗過,再拿出案板來用菜刀一段一段切好。
解雪塵本來不會做飯,在村裏住了幾個月連糖色都會炒了,此刻亦是聽話跟着,怎麽教便怎麽做。
工匠們重新推車往來,忙碌不休,管事們也不敢靠得太近,遠遠觀望着,看得心驚。
他們原以為這黑袍男人已經是極厲害的修為了,沒想到在那桃簪書生面前竟會俯首帖耳,還同他一起做飯。
這幾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居然會一道被蕭家老爺調遣過來修陵?!
成捆的板油終于被切成齊整小塊兒了,另一邊紅袖她們摘來成筐的野蔥過來。
藺竹本來還在左右看顧,瞧見這個登時歡喜起來,和她們一起洗蔥根擇幹淨。
等大鍋燒熱,豬油嘩啦啦盡數倒進去,突然就有濃香炸開。
在細密的小雨裏,曠遠的山裏,臨近的黃昏和偏遠異鄉的陌生感裏,炸豬油的香氣自上而下,如同奶白的霧氣般散開。
原本這味道肥膩又粗樸,是貴廷高處不會觸碰的鄙俗。
但就是俗的坦然,簡單到一擊即中。
油脂在烈火的烹調下充分醒來,明潤到盛進碗裏也如月光般晃蕩。
濃香氣味讓人想起了過年時的炸丸子,蜜烤排骨,又或者是酥炸小裏脊肉。
野蔥的甜味緊接着融入其中,在冰冷濕雨裏能喚醒所有人的味覺。
堆滿一大鍋的豬板油,漸漸被煉出成碗的清潤白油。
高山之處天冷風急,一碗油只是放在那裏,轉眼都像白玉凍般凝固。
藺竹竈邊掌勺剛想嘗嘗味兒,忽然感應到好些人的目光。
他們只是找了個地方做飯,但那些工匠不管坍塌與否,雨停夜深,仍然在往來不休的忙碌。
“哎,我們來做包子吧。”
魔尊還在看碗裏一下子就凝固的白玉凍,這會兒被涼風吹着都有些餓了,目光停留了半天道:“做包子?”
“嗯,小蔥豬油熬些白粥,然後韭菜包子和鮮肉包子各做個大幾籠出來——”
藺竹不太懂這邊的鄉音,仍然是揮手喊道:“嘿,來做包子吧!”
“有人來揉面嗎!一起呀!”
先前或圍觀或窺探的很多人愣在原地,早早就被炸豬油的香氣勾的心神不寧。
此刻藺竹出聲一喊,幾個監工都默契的別開頭轉身去別的地方,意思是這幾個大人樂意就行,你們看着來。
登時就有人放下手裏的鎬頭推車,自告奮勇過來幫忙摘韭菜。
人們陸陸續續圍過來,都不敢相信今晚會有大肉包子吃。
“這些好肉,真拿來給我們包包子?”
“能吃到白面包韭菜我都謝天謝地了,真有肉啊!”
“嚯,這起碼是搬了半頭豬來啊,這狗這麽能拉貨?!太厲害了!!”
蕭老爺家裏的八寶鴨子桂花藕,便是吃不完倒了,也不會給這些匠工們飽肚的。
他們養的汗血寶馬每天能吃成筐的細麥精米,騙來拐來的,以及強簽賣身契的奴仆們卻是只要不餓死也就行了。
粗糠雜糧随便對付着,一頓粥一頓飯,偶爾再給點鹹菜。
便是有工頭悄麽着克扣糧米,拿去充實自家腰包,餓死一兩個人也算不了什麽,對外直說是病死了,怪不得他們。
今日解雪塵一來,不僅是坍塌的慘事極快被遏制,連吃食都驟然變得如此之好,搞得山上山下都轟然一片。
大夥兒知道他們沒帶糧米,就算韭菜夠了其實也沒法讓大家都吃上,基本都嗫喏着沒人敢開口,哪想到黑袍男人只是招了招手,領頭的主事直接從半空中飛了過來,強行落在了他面前。
“幫我拿面粉,多的肉也全部帶過來。”
主事人都傻了,扭頭求助般看看笑着吹蒲公英的二少爺,再看看新來的這幾個神奇人物,強笑道:“拿……拿多少來?”
解雪塵還在切蔥,并沒看他,平和道:“夠所有人吃。”
“凡是會說人話的,今晚包子得吃到飽。”
主事心想自己這腦袋再回蕭家複命時怕是保不住了,哆哆嗦嗦道:“但但但是咱們儲備可能沒有這麽……”
魔尊終于擡頭掃了他一眼。
“夠夠夠!!我這就帶人架馬車都搬來!!我們冷庫裏還放了牛肉,今天全拿出來給大夥兒包包子吃!!”
一時間歡呼聲漫山遍野,像是四處都在放炮仗般歡樂。
“好日子來咯!!”
“吃!!咱都撒開了吃!!今天有石大人給咱們做主了!!”
也不知道這主事是被調了魂,還是被吓着了,真就說到做到,領着人駕着馬車載來滿滿當當的白米面好牛肉,全都是以前夥食裏見都沒見過的好東西。
還有人在深溪裏捉上來成串的螃蟹,逮着四只兔子,樂颠颠地捧到他們面前。
“這東西蒸着吃烤着吃都好!美得很啊!”
藺竹看得直樂:“好肥的螃蟹!拿醋來!”
解雪塵在一旁看他,順手往醋碗裏放了兩片姜。
他從前做魔尊許久,救過一些人,但從來沒被人救過。
今日胡鬧着叫藺竹過來,原本是想感受一下,真做一回人質被千裏遙遙的救回去,會是什麽感覺。
沒想到最後成了發飯的。
此刻燈火通明,蒸汽漫天,一屜屜的大包子輪番出鍋,還有數百人在熱火朝天的一同做着飯。
就在陳設簡陋的山野間,乘着露天夜色和連綿細雨,一起用豬油小蔥熬白米粥,再來幾口肥瘦相間的大肉包子。
也真是奇怪。
他坐在歌舞升平的宴席裏,食欲平淡到根本沒有吃幾口。
可是站在藺竹身邊,在這數百人的環繞和歡笑裏,很普通的肉包子吃起來很香。
有人搬了大桶的溪水來,平砍了幾個葫蘆當瓢使。
做了成天粗活累活的匠人們登時吆喝着過去,嚼着包子灌一大口清溪水,完事再打個酣暢的飽嗝,像是這輩子都值了。
解雪塵看着他們,又看了看自己手裏還沒有吃完的鮮肉包子。
藺竹遠遠地去舀了一捧水,一路小心地端到了他面前。
“你今天辛苦,先休息着喝兩口,蒸不完的有人看着,沒事。”
魔尊點點頭,就着他的手喝了幾口冰涼清水,手裏還握着沒吃完的包子。
藺竹看着他笑,直接拿自己手背幫男人擦了擦嘴角。
此刻星河入夜,燈火闌珊。
飽食一頓又喝夠了水,像是所有的疲憊都可以卸下,大腦裏也不再惦記什麽。
前仇舊恨,家事糾纏,乃至天上地下人間,不過是一個嗝。
他們兩個站在歡聲笑語的人潮裏,靠得很近。
解雪塵把半個包子吃完,才覺得實在是吃不下了。
他看着遠處的其他人,突然道:“這就是你執意考試做官的原因麽?”
藺竹點一點頭,笑得很放松。
好像是為了許多,又好像只為了一點。
就像一個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