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輕桐生在秋天,是霜柿垂紅,草木黃落的深秋。

一介書生,寒窗苦讀數十載,只為一朝金榜題名,入仕為官。

柳輕桐是普通商戶家庭出身,柳輕桐這個名字是他父母求着鎮上的老先生給取的,為的是給家裏添點文氣。然而,柳輕桐的信仰是“書中定有金銀珠寶,科舉助我升官發財。”許多了解柳輕桐品性的人都惋惜白瞎了這麽個名字。

臨進京趕考之時,正趕上他成年,父母又帶着他請師長取了個字,師長撚着胡子耷拉着眼皮子瞅了一眼柳輕桐:“取‘濯緒’二字吧。”

柳輕桐寥寥草草的帶了幾件衣物,仔仔細細的用書把書箱塞得滿滿當當。一包碎銀加上父母咬咬牙為他租下的一頂四角小轎,踏上入了京城。

這時候京城裏聚集了大量的試子。

同科試子好聚集到一起,喝喝酒,賞賞花,談古論今,吟詩作對或者搞個文會,也有點互相試試水的意思。柳輕桐向來不參加這些,想着還不如多讀兩頁書,多鑽研兩篇文章。

與他同宿的人名叫周淮思,表字漸錦,修眉俊眼身材颀長很是好看。對于他的所有事,都是他自己閑的無聊,非趴在柳輕桐的耳邊講給他聽。什麽他家人逼他走向仕途,光宗耀祖,而他自己卻是天生不羁愛自由。平生最讨厭束縛,尤其是怕一身官服壓着他的性子。

柳輕桐白了他一眼:“你趕緊棄考回家,省的和我搶前三甲的位置。”

周淮思嘿嘿一笑:“濯緒賢弟心氣果然和才氣一般高。”

一包碎銀,在物價瘋高的地方根本就維持不了多久,若是寫信向家裏讨錢,未免太丢面子。柳輕桐只得白天出去倒賣些臨摹的名家字畫,替人抄書寫文,晚上點着盞微弱燈火看書。

周淮思見他總是耳不聞窗外事,只顧埋頭苦讀,總是變着法的搭話。

“濯緒你天資卓越,怎麽也配得上‘探花’二字。”說着便遞來一只熱騰騰的紅薯,“你不必如此辛苦。”

柳輕桐筆尖一頓,在紙上暈了個大大墨點:“我倒覺得‘狀元’二字更配我。”

其實說這話柳輕桐心裏還是有些虛的,光他清楚知道的便已有兩人與他不分伯仲,甚至還略高于他,一個是同宿的周淮思,另一個便是何瀷澄。

何瀷澄,字知安,他的父親是當朝宰相,本人又更是在一衆官宦子弟中文采斐然出類拔萃。衆人在下都議論紛紛,看好他能做今科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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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機會,遇上過何瀷澄同幾名試子在游園。躲閃不過,只得迎上。

周淮思善于玩樂交際,認識的人自然是比柳輕桐要多。

“早就聽聞漸錦兄是個才貌出衆的翩翩公子,今日一見,果真如此。”何瀷澄道。

柳輕桐跟在周淮思身後,看他來往交際,應付自如。

“我也早就聽過知安兄大名,果真是人中龍鳳。”周淮思道。

柳輕桐在一旁聽着他二人一來一回,客套不停,也是乏味的很。

何瀷澄想邀周淮思,柳輕桐二人一同游園。周淮思見柳輕桐情緒不佳,便拒絕了邀請。

自那之後,何瀷澄倒是時常來親近周淮思,順帶着柳輕桐也能被拉去蹭上幾頓不錯的飯。

柳輕桐時常盼着春日早些來,這樣就不用在寒冬出來擺攤賣字畫。

早晨出門時,周淮思還在睡着,外面天陰的厲害,柳輕桐皺着眉頭想了想,還是抱着包袱出門去了,去的早了,能占在橋頭的好位置,就能多賣上一兩幅,晚飯就能多加顆雞蛋,就能多買點燈芯燈油。

不到中午,天上飄了雪下來,柳輕桐捧着書,朝天上望了望,想着下的不算大,等等就會停了。便不再多理會,繼續捧着書讀。

“這位兄臺,不知這幅春日江邊柳,價值幾何?”

柳輕桐聽聞頭都未擡,道:“此畫不賣,只為欣賞。你再看看別的吧。”

對方輕笑一聲,柳輕桐覺得耳熟,這才擡頭看去,一驚,竟是周淮思。

頭頂不知何時撐起了一把傘,柳輕桐慌亂起身:“漸錦兄,你怎麽來了。”

“我見天要下雪,想着你大概會看書看的癡了,要是凍病該如何是好。”

“啊,我的畫!”柳輕桐忙抖落書畫卷上落的一層薄雪,“可別濕了,買不了好價錢就壞事了。”

周淮思搖搖頭,只得為他撐着傘,看他慌裏慌張收拾小攤。

“濯緒,你這幅春日江邊柳真是妙極。”

“漸錦兄若是喜歡,我便贈與你了。”

周淮思哈哈一笑,“不必,你既然說是為人欣賞,我又怎好自私呢。”

柳輕桐收起那幅畫,其實,畫中意,畫外意,欣賞者從來都是給知己。

捱過了冬日,雖是到了三月份,天氣依舊夾着些微寒氣。

三月末的時候,臨近考試,何瀷澄等一衆試子又聚集在一塊,說是春日好時光,當吟詩作對。

周淮思也是越發死皮賴臉,連哄帶騙拉上柳輕桐一同前去,說是考前放松。

地點在何瀷澄京郊的一處別院,院子不大卻很是雅致。

何瀷澄自然是今日的主角,衆人追捧,另一個人氣頗高的便是周淮思。

柳輕桐便靜坐着,不聯句,不作對,只聽着桌上的詩句,在心中暗暗評價,幾輪下來,柳輕桐腹诽“果然皆是比不上我的庸才。”

周淮思的詩句最是靈動,沒什麽可挑剔的,何瀷澄雖也出挑,卻規矩太過,靈氣不足,但勝在工整,勉勉強強吧。柳輕桐心道,在趁最後這幾日加把勁,遠遠超過這何瀷澄應該不是難事。

有人提議創個詩社,一呼百應,恰是三月,便取名為“桃良詩社”。

這第一題,為公允,便由管家出題,要求以春日一物,作詩寫盡春意。衆人雖是應和,卻也面露難色。古往今來春日題材的詩詞不少,卻難有僅圍繞一物便要寫盡整個春天。

時限為一炷香。柳輕桐覺得無趣,也便沒打算寫,在院子裏晃來晃去,回頭一瞧,周淮思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便也回報一笑。他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看着,柳輕桐覺得是移開目光也不對,盯着也不對,眼神慌亂起來,面上火熱,心中尴尬萬分,不得已,急忙轉過身子,接着在院子裏晃蕩。

一炷香時間已到,答出題的人寥寥無幾,大多都面露态。這些人柳輕桐倒不覺得怎樣,答不出也在情理之中,便轉身去尋淮思,見他對着紙正發呆,于是湊上前去,他卻連忙将詩句收回袖中。臉上染了一層紅暈,柳輕桐見狀剛要說什麽,就聽那邊衆人都在驚嘆何瀷澄的詩詞。

“知安兄果真才思敏捷,立意頗新,真是好詩好詩啊!”

周淮思拉着柳輕桐就要離開,誰知何瀷澄也看向了這邊,走上來,問道,“不知漸錦詩作的如何了,能否拜讀一番?”

漸錦?柳輕桐一挑眉。

“不敢不敢,我詩做的不好,就不拿出來贻笑大方了。我還有事,就不同知安兄繼續作詩了,先行一步。”不待何瀷澄做出反應,周淮思便急匆匆的拉着柳輕桐走了。

柳輕桐朝他的袖口瞄了幾眼,周淮思這種恨不能出盡天下風頭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藏着掖着。

周淮思拉着他到了江邊。

江邊吹風,風還是有些涼。柳輕桐不禁打了個噴嚏。

“來這裏做什麽,我還得趕緊回去讀書。”柳輕桐嘟囔道。

“濯緒,以你之才,定然榜上有名。”他看着柳輕桐,眼中似乎閃爍着和從前不同的光芒,柳輕桐眨了眨眼,或許是江水粼粼,映入了他的眼中

周淮思從袖中掏出剛才題詩的紙,交到他手中。柳輕桐笑道:“怎麽,只給我一個人看

就以為我不會笑話你嗎?”

他勾了勾嘴角,沒說話,可又分明哪哪哪都藏着笑意。被他如此好看的眉眼看着,柳輕桐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家夥,生的當真好看,風動衣角,他這般風姿倒如谪仙一般。

“想什麽呢,看不看啊。”他催促,然而卻是連語氣都帶着笑。柳輕桐打開折疊的紙。看到紙上內容。

春花爛漫,春江滾滾,春柳抽芽,春風含香,一層隔了許久的紙,在此時消彌在江邊柳。

“我一看見你,就看到了春天。”

紙上一首《意柳》,一首《桐思》。

“你在我眼中,早已勝過萬千春景。”

緊随着而來是科舉考試,而後柳輕桐便同周淮思二人在京城,賣賣字畫,逛逛園子,日子快活有趣。

終于到了放榜那一日。

周淮思是皇上欽點的狀元,何瀷澄則位居榜眼,而柳輕桐,則居探花。

柳輕桐氣不過:“那個何瀷澄憑什麽踩在我頭上!他文章寫的那麽刻板,若非他老子的緣故,我看他連個探花都沒得做!”

周淮思笑道:“濯緒生的眉清目秀唇紅面白,想來紅袍在身,天底下沒人比你更合‘探花’二字。”

三人一時風光無限,又由皇帝親封官職,不日便走馬上任。

三人身着大紅袍頭戴烏紗帽,騎着高頭大馬在京城最繁華的街道上接受百姓恭賀。

何瀷澄雖是禦史大夫之子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皇上多少還是顧念老丞相的面子,同狀元周淮思一同做了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柳輕桐,是從七品的翰林院編修。翰林院素有“儲相”之名,且又能和漸錦共事。官場情場兩不誤,魚與熊掌兩兼得。

于柳輕桐來說,真是再好不過。

美中不足便是,怎麽哪裏都有何瀷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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