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被冷落

康熙十四年,正月,紫禁城,南書房。

康熙正在和裕親王福全,索額圖,米思翰,圖海等大臣們議事。

有兵部尚書明珠快步而入,“皇上,西南戰報到了!”

“哦,”康熙擺手讓正在說話的米思翰停一停,先問明珠,“怎麽樣?”

明珠先對康熙躬身道,“恭喜皇上,皇上洪福齊天,兩封戰報都是好消息。”

衆人得了他這話都心中一寬。

明珠接着才一份份的細說,拿起上面那通戰報道,“吳三桂派大将劉之複率水師進犯彜陵,劉之複率軍在長江南岸設營駐紮,不幾日就被順承郡王麾下護軍統領額司泰擊潰!”

“好!”

南書房中的幾人都大贊一聲,順承郡王勒爾錦在康熙十二年,吳三桂初叛亂時就受封為寧南靖寇大将軍,率師駐守荊州,抵擋住了吳軍從沅州、常德方向撲來的主力,一直以來,與叛軍交戰,勝負均有,最近則是屢戰屢勝,正是戰局已經明顯好轉的标致。

明珠又呈上另外一份道,“韋小寶韋将軍率軍南進,一路勢如破竹,叛軍被打得接連敗退,韋将軍現在已經進了四川,直逼貴州。”

裕親王福全一驚,脫口道,“這麽快!”

明珠神色凝重的一點頭道,“不錯,兵貴神速,韋将軍真是百年難遇的将才,眼光精準,指揮得當,這一路打過去幾乎沒有人能擋得住他,只要他再進一步拿下了貴州,就能威懾到雲南,那裏是吳三桂的老巢,一但吳三桂抽調各地的隊伍回救雲南,朝廷其餘幾路兵馬的壓力就能大減,到那時,朝廷徹底殲滅叛軍的壯舉便指日可待!”

裕親王福全看看索額圖再看看米思翰,只見那兩人的臉上也全都是驚佩之色,搖搖頭,一起誠心嘆服,“皇上英明神武,目光如炬,一手提拔起了韋将軍這樣的人才,臣等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次還真不是大家的阿谀奉承之詞,而是真心欽佩康熙的眼力,竟然能在數年前就透過一個油滑小無賴的表象看出其人胸懷實才的本質,破格提拔,加意重用,直至今日成就了一個在平叛中堪為大用的人才。這是什麽樣的獨具慧眼,帝王心智啊!

康熙微微一笑,“韋将軍出行前曾将他的一些部署安排說給朕聽過,朕那時就聽着可行,果然這小子是有些本事的,說出就能做到。”臉色轉鄭重,“不過韋将軍的這個打法艱苦卓絕,他為了我大清江山社稷的安穩乃是在用性命拼搏,其人的精忠報國之心可敬可佩,實堪嘉獎!”

幾個大臣并裕親王一同躬身道,“皇上所言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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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再道,“湖南和四川兩地的糧饷吃緊,分別都發文到兵部催糧。”

戶部尚書米思翰方才就在說着此事,這便接口道,“納蘭大人盡管放心,我才同皇上說起,不管怎樣也不能短了前方将士的口糧,五日之內必定籌措到位,請兵部只管派妥善人手押運就是。”聲音沙啞,不時的還要咳嗽兩聲。

明珠問他,“富察大人可是病了?”

米思翰擺手,“不妨事。”

自開戰後米思翰就一力為朝廷軍隊籌錢籌饷,主張“師行所至,奉明诏以正賦給軍需,供應糧饷薪刍,一切動官帑,毋許苛派;其購自民間者,務視時價支給,勿纖毫累民。”乃是個正派清廉,憂心百姓的官員。最近積勞成疾,生起病來,說話嗓子沙啞。

康熙體諒他辛苦,再問幾句看看沒什麽大事就命諸人全都跪安了。

明珠垂手退在最後,走到門口時被康熙叫住,“明珠,今日就收到了這兩份戰報麽,沒有其它的了?”

明珠忙站住,應道,“回皇上話,重要的只這兩份,其它地方還有些不太要緊的送來,不知皇上是想問哪一處?”

康熙仿佛是有些不想說,閉着嘴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韋将軍只送來了一封戰報,沒送旁的信件來?那有沒有給他家中送家書什麽的?要是有…要是有你就先呈上來,朕回頭另外派人給他家裏送去。”

明珠這人有項本事,就是很能裝,很能裝者,裝模作樣,不動聲色也,不論聽到陛下說了什麽怪話,他的面上都是一本正經,不動聲色,仿佛談論的依然是什麽軍國大事一般。

聽到康熙打算截下大臣的家書先看看,明珠眉毛都沒動一下,只十分認真仔細的答道,“回皇上,奴才這就去查查,韋将軍那邊要是還有其它書信送過來,奴才一定先送進宮給您過目。”

康熙點點頭,“嗯,你退下吧。”

不知怎地,最近明明收到的都是好消息,康熙心裏卻隐隐有股不樂之情,最近這情緒越來越頻繁地冒頭,攪得他心中有些煩躁。

以前次次都能随戰報收到小桂子的密奏時,他還嫌這小子麻煩,将這麽個肉麻玩意兒夾在軍情機要的文書中一起來,當真是胡鬧得很。害他還得小心藏着,別給人看見了。現在那臭小子不知有多忙,把送密奏的事抛在腦後數月都沒想起來,他反而要不自在了,很有被人冷落的感覺。

身為天子竟會覺得被人冷落,這是平生頭一遭奇遇,堪稱新奇又稀罕,煩悶在所難免,如不是離得太遠,一定要把那膽敢冷落他的人抓到跟前來好好收拾一頓!

明珠恭敬退下,一路也在琢磨:韋将軍以前出征在外時總要給陛下送密奏回來,這次連着好幾個月沒有,難怪皇上要問,只是怎麽連人家的家書也起意要截下了?韋都統那麽個精明人總不至于把密奏當成家書錯送去給夫人看吧。

康熙打發走了明珠,看看一旁立着的大自鳴鐘,想起昨日太後好像說是有些不舒服,這會兒有點空閑,就打算去慈寧宮請安探望。

一出門便見有裕親王福全在庑房外穿廊上立等着,問道,“二哥,你怎麽還沒回去?”

福全道,“有點事情想和皇上說,怕您不得空,就在這裏等着您出來,不拘去哪裏,我陪着走過去,在路上就說了。”

康熙聽他這麽說,估計也不是什麽太要緊的事情,“朕去慈寧宮看太後,二哥一起吧。”

也不坐銮攆了,和福全一起往西繞過養心殿後面走去慈寧宮。

福全欣然随行,走了幾步和聲道,“方今天下平叛的形勢一片大好,皇上怎麽看着還有點不開心?”

康熙木着臉道,“哪裏,戰局逐漸明朗,朕自然心裏高興,不過朕要操心的事情還多着呢,不用才打了幾場勝仗就成日滿臉的興高采烈,被朝臣們看到了要說朕太沉不住氣。”

福全順着道,“正是,皇上說得有道理。”心想話是這麽說,那也不用把臉板成這樣,看來是不知為了什麽正心情不好,自己是不是等等,過幾天再和他說常寧那事。

還沒決定下來,康熙就問他,“二哥有什麽事要和朕說?”

福全一時找不到其它托辭,只好将原本要講的說出來,“其實不是我的事,是常寧。”

康熙道,“常寧怎麽了?闖了什麽禍不成,他自己不敢來對朕講就托了二哥你這和事佬來。二哥,你也恁好說話了,總是縱容他,這怎麽成!遠的不說,你只看看韋将軍,和常寧差不多大的年紀,都已經能領兵上陣,浴血殺敵,常寧日日在京城中養尊處優,還不停生事,真是沒法比?你以後少管常寧的事,他也該多歷練歷練才行。”

福全微微苦笑,心想我還什麽都沒說,您就一頓教訓,看來今天這個好人不好做,硬着頭皮道,“唉,正好這事是與韋将軍有關的。”

“哦?”康熙慢下腳步,側頭看他,“和小桂子有關?怎麽了?”

福全道,“也沒什麽大事,我是前幾日才知道的,原來去年五月間,韋将軍離京的時候,皇上曾命前鋒營調派一千人随行護送他。”

康熙道,“是啊,這有什麽?”

“常寧他少年人心性,那時就挑了點這個……這個不太漂亮的兵丁去交給韋将軍,他以為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韋将軍當時沒有多說什麽,常寧便也一直也沒當回事,我是前日才聽說,覺得他這玩笑開得有些不當,所以來和皇上說一聲。”

康熙皺眉,“什麽意思?常寧那時特意挑了批軍容不整的兵丁給韋将軍?”

“差不多吧,據常寧說就是一批老弱兵丁,馬上就要解甲回家的人。”

“他在小桂子臨行時派給了人家一批老弱殘兵?”康熙覺着自己可算找到被人冷落的原因了,怒道,“常寧他胡鬧什麽!仗着是朕的弟弟就敢這樣輕慢大臣!朕饒不了他!”

福全被他的聲音震了一下,賠笑勸道,“您也別生氣,常寧就是這個愛玩鬧的性子,我看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上次聽說時就已經說過他,回頭皇上再責備他兩句,他也就能得教訓了,趕明兒等韋将軍回京時再讓常寧送點禮物去人家府上說點好聽話,常寧畢竟是親王,面子給足,韋将軍自然就不會多計較。”

康熙重重‘哼’一聲,“常寧是不是本來仗着自己是親王,比韋将軍爵位高許多,以為私下欺負了人沒事,結果沒想到韋将軍最近戰績驕人,回來後定然有大封賞,他這人得罪的不是時候,所以才趕着找你幫他說說話?”

福全不好多說,只苦笑道,“皇上料事如神呢,弟弟的事,我也不能不管。”說完小心看眼康熙,發現康熙眉頭緊蹙,雙唇抿成了薄薄的一線,臉色可實在是不怎麽好。有些不解,暗道這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情,皇上何至于這麽大反應?

卻不知康熙心裏正在生着雙份氣,臉色自然好不了。

先是氣常寧仗勢亂來實在是不應該,需要好生教訓;再就是氣這段時間所受的冷落也不是因為韋小寶太過忙碌顧不上他,而是其人有意為之的!

自己那段時間不是正傷痛于皇後新喪,忙于一應的後事安排嗎,小桂子怎麽一點都不知體諒,為了這點小疏忽就擺了幾個月‘臉色’給自己看,要不是今天裕親王福全來給弟弟說好話,自己還一頭霧水,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呢!!

竟然敢故意給自己‘臉色’看,膽大的都包天了!

康熙強抑着心頭的火氣進慈寧宮向太後問安,太後留他們一起吃飯,康熙實在沒有心情,借口自己還有政務處理,只留下裕親王陪太後,自己先回了寝殿。

一進去就悶坐下來,越想越憋悶,忽然一腳踢翻了面前龍案,哐當一聲大響,案上的筆墨鎮紙跌落一地,吓得劉進忠帶着衆小太監一溜貼邊站了,大氣都不敢亂出。

過了半晌才壯着膽子小心翼翼上前收拾,“皇上息怒!踢痛了腳不值當。”

康熙确實是踢疼腳了,忍着不動聲色,只恨恨地對劉進忠道,“你替朕記住了,等韋小寶下回來這裏時先罰他在門外跪足兩個時辰才準進來!”

……………

與此同時,韋小寶正在營帳中聽師爺頌讀诏書,诏書內容是康熙冊封嫡子胤礽為皇太子,诏告天下。

聽師爺之乎者也的大讀一通又再講解一番後,韋小寶精簡總結,“說了這麽一大套,就是陛下封了他那個還不滿一歲的皇後嫡子為太子,對這個小家夥寄予厚望,認為他天資過人,将來一定能子承父業,成為一代明君,特此告訴給全大清的人知道。哼,一個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只會吐口水的小孩,他從哪裏能看出來天資過人的?”

師爺擦汗,“韋将軍慎言啊!皇太子自然是天賦不凡,陛下立太子乃是穩固江山社稷,普天同慶的大喜事!”

韋小寶撇嘴,萬分的不以為然。

他其實是可以理解康熙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對出身高貴的嫡子的偏愛勝過了理智。

他曾經為了自己那輝煌的事業後繼有人而娶了一個既不漂亮也不聰慧的公主,只因為希望這個公主給他生一個出身正統高貴的繼承人,而年輕的公主不負衆望,果然給他生了個兒子。

在小羅馬王降生後他和所有盲目樂觀的父親一樣,宣稱那不會說話只會吐口水的小家夥‘驕傲,敏銳,健壯……日後會有非凡的成就!’那時候他也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給小羅馬王,小羅馬王是他至高地位,強大帝國,無窮財富的唯一繼承人。

當然,現在他經過了生活的磨砺,已經不這麽想了。

像他這樣有着豐富人生閱歷的人自然要比小皇帝睿智明理得多,早就已經懂得了兒子是不能這樣教養的道理。相信小皇帝在許多年之後也能一樣的明白過來。現在的盲目偏愛只是個必經的過程。

不過理解是理解,不高興是不高興,兩個情緒并不沖突。小皇帝如此看重那個逝世皇後生下的兒子,這委實是一件影響韋小寶心情的事情。

當不高興到了一定程度時,韋小寶忽然想起來:就你有兒子嗎?我也有!好好培養教育,他們以後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想到就幹,立刻叫了随軍那個一直替他代筆寫書信奏章的筆貼士來,修成家書兩封。

一封指名要雙兒與阿珂夫人與荃夫人共閱,內容是他對教養兒子的一些指導意見;另一封是寫給兩個兒子的,要雙兒細細念給兩個兒子韋虎頭和韋銅錘聽,以後他會定期寄回此類家書,每封都要認真讀給兒子們聽,切記!切記!

筆貼士寫完書信後也和方才那位師爺一樣,伸袖子擦擦汗,心道聽說韋将軍的兒子們都還不滿一歲,您寫這麽複雜一通家書回去,就算有人給他們讀,他們也九成聽不懂啊!

可惜韋将軍沒有讀心術,此時正在躊躇滿志的計劃教養兒子的大事,絲毫沒有發覺筆貼士的擔心。

他決心一定要把他們培養得勝過陛下那個一生下來就盲目認為聰慧的兒子,他要用自己的經驗教給兒子們知道:世襲的地位和金錢都是次要的,唯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堅忍不拔的意志,高貴堅貞的情感才是一個父親所能給予孩子的最珍貴財富,它們會指導擁有這些寶貴品質的人走出自己多姿多彩而又充滿意義的人生。

………………

拿破侖語錄:我留給兒子的只有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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