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亂七八糟的糾葛(五)

裕親王福全進宮來見康熙,一路行來,只覺越靠近乾清宮四周的氛圍就越壓抑,沿途所見的宮女太監個個拘謹無比,仿佛是生怕踏錯一步,說錯一句,全部低頭垂眼,大氣都堅決不出一口。

福全知道這通常就是皇上心情不好的表示,伺候的人生怕一不小心成了現成的出氣筒,因此提着十二萬分的小心。

暗暗搖頭,心想最近平叛,開恩科,治水患幾件大事樣樣順利,正是可以趁機松快幾天的好時候,怎麽皇上還要想不開,沒事生個悶氣當消遣,真是苦了這些奴才們。

康熙見裕親王去了倒還客氣,命人端了張骨嵌花鳥面的四足紅木圓凳來賜他坐了。福全老實坐下,這凳子雖然又冷又硌屁股,但他能坐上已是難得的殊榮,一般臣子來禦前就算賜坐了通常也就是給坐個小木杌子而已。

福全近些日隐隐聽到些有關陛下的傳聞,因為內容過于匪夷所思,不知當信不當信,一直在暗暗疑惑,所以坐下之後就開始左一眼右一眼,遮掩着不停往康熙臉上偷瞄,終于搞得康熙不耐煩起來,“二哥你看夠沒有,朕臉上不就是多了一塊淤痕嗎?這麽點小事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在朝堂上看看還不算,還要追到朕宮中來坐近了盯着細看。”

福全賠笑,心想臉上出現一塊淤痕自然是小事,可是這塊淤痕出現在你臉上就不是小事了,我盯着看看也絕不是大驚小怪之舉,實在正常得很!

問道,“皇上這是怎麽弄的?”

康熙十分煩惱的看他一眼,“朕自己不小心撞到的,都說不是什麽大事,你們怎麽問來問去的沒完了!”

福全一愣,心想我是你哥哥,看見你這副樣子,不言語不合适,這才敢大膽開口關心這麽一下半下的,另外還有誰這麽沒眼色,敢追着你亂問。

然後就聽康熙道,“朕說是撞的,太後還非不信,這兩天只要看見朕就要旁敲側擊地再問一遍,這有什麽好不信的。”

福全了然,心道那個沒眼色的原來是太後,勸道,“太後也是關心皇上。”

“這個朕自然知道。”康熙十分孝敬太後,一直以來都母慈子孝,太後關心他,看見他臉上的傷勢多啰嗦兩句,詢問一下,他也沒辦法,只能耐心應對。

對裕親王就不用這麽隐忍了,直接一擺手道,“行了,行了,別說這個了,提起來就心煩。”

一旁有小太監捧上康熙日常喝的蜜水,康熙接過,又讓給裕親王也斟一杯來,喝了兩口問道,“二哥,戶部的事情可還順利?要不要朕再給你派個幫手?”

戶部尚書米思翰前兩日忽然重病,衆人都以為他是操勞過度累着了,想着休養幾天就沒事了的,不意他竟一病不起,再兩日就傳出病故的噩耗,搞得康熙有些措手不及,痛惜良臣早逝的同時,還要頭疼戶部那一大堆事情怎麽辦。

戶部不是個可以輕忽的地方,康熙一時找不到合适又信任的人接手就先交給裕親王代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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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放心,戶部的事情富察尚書之前都做得井然有序,大部分公務只需我再安排人照樣接着做就行了,出不了差錯。”

“那就好,湖南,雲南兩地大軍的糧饷一定要按時撥給,耽誤不得。”

“是,這其中的輕重緩急我心裏有數的。”

康熙忽然想起恭親王常寧最近好似是閑着沒什麽事,“朕讓常寧去幫幫你吧,他一天到晚總是二哥長二哥短的就會賣嘴,既是跟二哥這麽好,那正好趁着這個機會讓他幫你出點力。”

裕親王笑着擺手道,“不用,不用,常寧最近有心思,不一定能定下心來辦差,讓他來我怕他給我添亂,還是算了吧。”

康熙輕哼一聲,“他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麽心思了,朕看是想躲閑偷懶還差不多。”

福全微笑,照例替常寧分辨了幾句,身為兄長,他其實對幾個弟弟都十分關愛,只不過康熙是皇帝,他不好表現太放肆,于是就将一腔手足之情多數放在了常寧身上,經常忍不住要替常寧說說話。

忽聽康熙換了話題,“二哥,這凳子是不是坐着有些不舒服?朕讓人給你拿個墊子來。”

福全訝笑,“皇上怎麽想起這個,我們到您面前有個座位就是皇上賞賜的恩典,感激還來不及,難道還想在您面前坐太師椅不成,那豈不是太沒規矩了。”

康熙臉上劃過一絲笑意,“就有人這麽沒規矩呢,上次非得逼着朕讓劉進忠給他搬了張椅子來坐,不然就不肯再在宮中待,要回家去歇着了。”

福全臉上賠笑,心中納悶:這誰啊,這麽威武神勇,膽敢嫌棄皇上賜的座位不舒服,硬給自己換了一個。

心中一動,沖口道,“會在皇上面前這樣直言快語的定是韋将軍了!”再看一眼康熙臉上的傷痕,暗思難道那傳聞是真的?

康熙聽他提起韋小寶,臉上的笑意潮水般退去,“不錯,他在朕這裏向來膽大得很,什麽話都敢說。”

不但敢說,還敢跟朕動手!想起那日的事情,心裏竟是隐約有點委屈,心道他幹了那麽大逆不道的事,朕硬忍住了沒舍得處置他,他倒先翻臉了!真是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這麽不講理的!

沉下臉叫過劉進忠問,“派去小桂子家裏的太醫回來沒有?”

劉進忠哈腰道,“皇上問得巧了,廖院判剛回來,在外面候着呢。”

“讓他進來回話。”

劉進忠去叫廖太醫,福全問道,“韋将軍病了?”

康熙臉現不滿,“是,不過九成是裝的,朕派人去傳了幾次,他都推說身體不适不能進宮,朕今日就派太醫院的廖院判去看看,他到底生了什麽了不得的毛病!”

大清設太醫院,院使正五品,左右院判正六品,禦醫正八品,這廖院判領着六品俸祿,是宮中數得上名號的幾個太醫之一,平時只給太後,皇上和幾位身份顯貴的後妃診脈,這次竟被康熙派去給一個臣子看病,說起來應該是對這臣子恩寵有加,可偏偏他還在懷疑這臣子是裝病……

裕親王無言以對,正好廖院判進來了,他就幹脆先端起小太監給斟來的蜜水喝,打算先聽聽再說。

只聽康熙問道,“韋将軍生什麽病?要不要緊?”

廖院判五十餘歲年紀,因為在宮中行醫多年,所以很有些見識,什麽裝病的,裝孕的,受暗傷的,中毒的,甚至誤食了堕胎藥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唯獨沒見過今日這一款裝病裝得如此不認真還理直氣壯的,一路上就在猶豫,猶豫到此時還沒想明白,不知該如何答皇上的話才穩妥。

微一遲疑,康熙又道,“你不要有顧忌,實話實說就是。”

廖院判便道,“臣去的時候,韋将軍走動說話都自如,在他家中客廳中讓臣診的脈,脈象還好。”言下之意是韋将軍連卧床都沒有,可以出來見客,因此沒什麽大毛病。

康熙喘口粗氣,“他真的一點毛病都沒有?他可是連着幾日稱病,連入宮見朕都不行!”

廖院判婉轉道,“韋将軍沒什麽大毛病,就是略有點肝火旺盛,臣已經給他開了一劑清火去熱的藥,吃兩天就能好。”

福全差點笑噴出來,連忙轉過頭,将口中剛喝的蜜水硬咽下去。

康熙揮手命廖院判下去,自己起身十分煩躁的走了兩圈,“肝火旺盛?肝火旺盛!他打了朕他還有理了!”

說者無心聽者卻是大驚失色,福全雖然耳聞了康熙臉上的傷是因韋将軍而起,卻一直以為是他總陪在康熙身邊逗樂,鬧着玩總有失手的時候,這是不小心撞到的,誰知還有和皇上動手這一說。

嚴正了臉色道,“皇上怎麽不治他的罪。”

“算了,朕也打了他的。”

福全急道,“那怎麽一樣,您就是打死了他,他身為臣子也該受着,可他只要蹭破了您一層油皮就是誅九族的大罪,皇上不可混為一談!況且就算您寬宏,不願重責,那小懲以誡總是要的。”

康熙不答,心想沒治他罪,他就已經擺了這許多天臉色給朕看,要是真治罪了,還不得真的立刻和朕絕交。

說起來韋小寶敢用絕交這理由拿捏他那絕對又是一樁重罪,要知道自古就有明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結果為君的什麽都還沒做呢就被臣威脅了一下子,這像什麽話!

可惜韋小寶此人不通禮法,不懂這些明哲古訓,好的時候是真好,脾氣上來了就軟硬不吃,真敢亂來,康熙拿他實在是沒辦法。

拿個小桂子沒有辦法,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以前此人就算頑劣精乖也跳不出他的掌握之中,更不敢對他無禮頂撞,康熙不曉得怎麽就會變成了現在這個無奈樣子,只覺得此事說來面上十分無光,不願多講,嘆道,“二哥陪朕微服出宮去走走吧。朕要散散心。”

………………

拿破侖語錄: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不可能只有庸人的詞典裏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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