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驟變
車子就要開向上路,滕錯需要通知藍蝶交易已經完成。他用保镖遞過來的手機撥通電話,電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通,然而那邊的人不是藍蝶。
滕錯聽出來了,說:“是龐叔啊。”
“是我,”龐叔在那邊問,“交易還順利嗎?”
山上夜風呼嘯,滕錯的耳邊都是雜音。他稍微提高聲音,給了龐叔肯定的答複,然後問:“藍蝶呢?”
“她現在有一點事情,”龐叔平緩地說,“你在哪裏?”
滕錯在車窗邊撐着頭,說:“回去的路上。”
“那麽麻煩你打開擴音,”龐叔說,“我有話要告訴司機。”
“開着呢。”滕錯說。
這個龐叔說話的方式令人非常不痛快,因為他的聲音裏完全沒有語調,顯得平和又古怪。滕錯向前座的方向舉起手機,挨着車門的那只手悄無聲息地握住了扶手。
“我現在需要你開快一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忠良寨。”龐叔毫無起伏地說,“出了一點緊急的事。”
他稍微停頓,然後強調說:“最快的速度。”
單從這聲音裏可一點兒也聽不出緊急,但滕錯還沒來得及問話,龐叔就已經挂斷了。
滕錯把手機扔回給司機,靠回座位,按照規矩蒙上了眼。他怕暈車,才把車窗打開,司機就在颠簸中把油門踩到了底。
***
天色剛開始放亮的時候,滕錯從吉普車上下來,他不可能在車上真的睡着,山路繞着彎還難走,他這會兒嘴唇都是白的。他到了塵先生的院子門口,有兩個保镖背着步槍站在邊上,滕錯瞥了一眼,看見人臉色發青。
守門的人也看見了他,看上去依舊很緊張,側開身讓他趕緊進去,并沒有搜身的意思。
滕錯已經覺出氣氛不對,寨子裏太安靜了,風旋過去,帶着不多見的陰沉感。他走進去,院子中間跪了個人,有兩個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往後院跑。
龐叔站在小樓前面,和他打了個手勢。
滕錯走過去,進過那個跪着的人時低頭看了一眼,随即嗤笑一聲。
“龐叔,”他俯視着于行,問,“什麽情況啊?”
于行沒有看他,但滕錯已經看到了他磕出紫斑的額頭和一看就是挨了打的臉。這大概是因為犯了錯,滕錯挑眉,為沒能親眼目睹于行受罰而感到有點遺憾。
龐叔對滕錯點了點頭,剛開口要說話,後院就傳來一陣騷亂。然後幾個看起來是醫生的人擡着兩張擔架快步出來,其中還有外國的醫生,中英交雜地呼喊,已經破了音。
滕錯下意識地覺得擔架上有塵先生,但老人緊跟着就從後面出來了,由藍蝶攙着,模樣和步伐都沒有亂,但目光一直緊釘在擔架上的人的身上。
擔架上的是塵忠和塵良。
有車停在院外,寨子裏醫護人員小心地把擔架擡放上去。塵先生用手勢示意藍蝶去盯着,而他自己走向了滕錯。
他似乎有一點拄不穩手杖,神情介于憤怒和悲哀之間,那個從來都是運籌帷幄的人似乎不見了,這是滕錯沒有見過的。龐叔退開了一點距離,滕錯很自然地托扶住了塵先生的小臂。
“小錯,你回來了啊。”塵先生的聲音聽上去極其疲憊,他握住了滕錯的手腕,緩慢地說:“這是懲罰,這是,老天的懲罰......”
他熨貼完美的外套下面壓着馬甲,銀制的細鏈一晃一晃,破碎地出着聲響。滕錯扶着他慢慢地走向院門,龐叔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經過院子的時候塵先生沒有看跪在地上的于行一眼。
“是麻古,小錯,”塵先生對滕錯說,“他們誤食了麻古。”
麻古是片劑的冰毒,冰毒是化學合成物,具有腐蝕性,帶有刺鼻的味道,加熱後會有強烈的金屬味。而麻古是這幾年的新型毒品之一,裏面被加了香料,帶有濃烈的奶香味,加熱後更甚。就在昨天晚上,無意間進入到冰毒制作室的塵忠和塵良因為分辨不出毒品,被氣味吸引,而将已經成片的麻古放進了嘴裏。
這是嚴重的吸毒過量,兩個人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全身抽搐,瞳孔出現針狀,塵良在後半夜陷入休克。寨子裏都醫生已經給兩個人肌肉注射了納洛酮,但人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
于行手底下的人沒能把兩個人看護好,連着當時廠裏忙着制毒的人,都受到了重罰。但眼下情況危急,忠良寨裏的醫療條件非常有限,現在得把兩個人送到益嵬鎮上的醫院去。塵先生就這兩個兒子,要跟着一起去。
滕錯半眯着眼,緩緩地動了動咀嚼肌。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麽大劑量的毒品進入身體,兄弟倆被救回來的可能性不大。
這件事很蹊跷,滕錯幾乎可以肯定是人為的,并且毫不猶豫地想到了夜生。塵忠和塵良出事,釜底抽薪地打亂了塵先生所有的鎮定和把控,益嵬鎮上的醫院也沒有什麽先進或者高級的設備和手段,鬧不好還要把人送到國內去治療。
每一步都和滕錯的需求重合了,只不過滕錯從沒有想過要取了塵忠塵良兩兄弟的命。
滕錯一時間也做不出反應,任由塵先生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您要去益嵬?”他用另一只手扶住車門,對塵先生說,“我之前在池林接貨的時候看見土爺的人了。”
塵先生也皺了眉,拍了拍滕錯的肩,低沉地說:“我是一定要去的,小錯。”
滕錯抿了下嘴,然後點了點頭。他說:“那您注意安全。”
“小錯,”塵先生緩聲問,“帶槍了嗎?”
冷汗瞬間爬上了滕錯的背,他神情沒變,說:“帶了。”
“好,帶着。”塵先生點了點頭,說:“幫我看好家,小錯。”
他要跟着去益嵬,藍蝶和二十幾個得力的保镖随行,寨子裏留了龐叔和滕錯,塵先生把保衛的事也交到了龐叔手裏,讓人把于行關去禁閉室。如果這次塵忠和塵良出事,對于行的懲罰才會真正地來。
“老龐,”塵先生臨上車前回頭,對龐叔說,“我不用囑咐你......你知道該怎麽做。”
龐叔點點頭,他一直皺着眉,這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鮮明的神情。
随後滕錯把塵先生送上車,期間塵先生一直拉着他的手。塵先生的眼非常紅,雙瞳和陰影一樣灰暗,尚且還能維持住的筆直背脊是他的最後一道防線。車窗搖上去那一刻老人向後靠身,垂下了雙肩。
車開足馬力,滕錯目送了一程,看到被車輪迸起的泥沙濺到了刻着“忠良寨”三個字的巨石上。遠處的濃雲被朝晖破開,穹頂藍得像是經過了洗滌。
這一場意外重洗了牌局,滕錯知道,他得盡快解決掉那個夜生。他還要聯系蕭過,但要等到晚上。
***
于行因為監管不力而被關了禁閉,地方就在保镖們住的院子附近,屋子半埋在地下,裏面除了每三天扔進去一個的窩頭以外就是黑暗。工廠的運轉和安保都由龐叔盯着,滕錯管實驗室,兩個人碰不上面,各走一邊。
後山山口的樹上吊着一排人,都被堵住了嘴,鎖着雙臂,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看着都很瘆人。他們是負責保衛塵忠和塵良安全的近身保镖,還有昨天傍晚恰好在工廠裏的制毒人員,被塵先生吊在這裏,不給吃喝不放下來,死了為止。
這樣懲罰,很有殺雞儆猴的作用。
滕錯指揮人把新到了提純設備搬進實驗室,伫足看了看那一排已經半死不活的替死鬼,然後很無情地走開了。
他走了四五天,實驗室裏有人攢了問題要問。滕錯的研究領域和他們不同,但沒人能在專業上比過他。
滕錯停在外間,一邊紮起長發一邊聽了問題。屋子裏氣氛很凝滞,因為昨天晚上出了塵氏兄弟的事,科研人員裏但凡懂一點的都被叫去研究搶救了。他們不知道塵先生是否會遷怒,這會兒還沒緩過神來。
滕錯覺得很無聊,他旁邊有張桌子,上面争氣地擺着好幾摞資料,他手一推就全給弄亂了。騰出了地方,他跳上了桌沿坐着。
桌子上資料的主人站在一邊,敢怒不敢言。
“想升級三九的出貨速度啊,有志氣。”滕錯剝了個棒棒糖,草莓味的。他用糖一指那個問他問題的人,說:“先跟我複習一遍,從鴉片到海洛因的步驟。”
然後他伸出一根手指,搶在那人開口回答前說:“第一步,把冷凍櫃打開......”
周圍一片笑聲,滕錯也跟着笑了。那笑容好看死了,但也轉瞬即逝,他猛地回歸到工作狀态,冷笑一聲,說:“鴉片液都沒做出來,要氯化铵有個屁用,還想加速三九的貨,做夢。”
他從來都是這樣,實驗室裏的人都習慣了,問問題的人很年輕,更不敢說話。滕錯沉着臉,把液化和提純的難點都強調了。
傍晚的時候實驗室的人聚門口聊天,有人拿了槟郎出來,分着嚼。層疊的山鋪開在眼前,滕錯斜靠在院門邊,拿了張紙疊着玩兒。
這夥人都是自願到這兒來的,空閑的時候喜歡聊前景。他們做這個都是為了錢,覺得現在住在山裏冒着随時丢命的風險都是值得的。
“回去之後,”有人說,“我他媽這輩子也不想進實驗室了!”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說:“身邊都是白藥,我恨不得睡覺都戴着半面......不,全面罩!”他說完了又感慨,“你說這些,白面一樣的東西,弄不好就要炸。”
“可別!”他身邊的人懶腰伸到一半又停了,說,“我求求你積點口德,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活,必須活,要不不就白幹了麽。”那人面露向往,“沒事兒,等這單結束就能走了。回去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花錢,買個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那種,還得帶泳池......其實挨着大海就不用泳池了啊!反正再也不用工作了,閉着眼數錢!住大房子,開豪車,還能......”
話題要往帶顏色的方向。
滕錯沒擡頭,笑了一下。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在掌心疊出了小老鼠,騰出手戳了戳旁邊站崗的小芋頭,問,“小孩兒,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日子嗎?”
小芋頭緊緊攥着步槍的背帶,抿着嘴搖了搖頭。
大人們都笑起來,又聊了一會兒,就結伴走了。塵先生不在,他們似乎放松了很多。滕錯沖他們揚了揚下巴,不一起。
他又戳了戳小芋頭,問:“見過大海嗎,小紅薯......小芋頭?”
小芋頭露了羞澀,說:“沒有。”
別人都走光了,他單獨和滕錯站一起,就沒那麽緊張了。他問:“滕哥,你見過嗎?”
“見過,”滕錯捏着小老鼠,說,“我還見過春暖和花開。”
他把紙疊的小老鼠蹦跶上小芋頭的肩,另一只手拿了幾塊糖出來,一起給小芋頭了。小芋頭把糖都裝進口袋,玩兒着折紙。
滕錯皺了皺眉,新剝了一顆糖塞他嘴,然看着他,問:“那些人剛才說的日子,你想不想過?”
小芋頭嗦着糖,想了想,點了點頭。
“想有錢?”滕錯挑眉,“想住大房子,開豪車?”
“想......”小芋頭露出細微的迷惑,“我也不知道。”
滕錯接下皮筋,說:“他們永遠也過不上那樣的日子。”他轉開臉,眯眼看着遠處的天空裏晚霞映雁群,說:“入了這行,就別想着離開過好日子或者普通人的日子,花園,或者別的任何做毒賣毒的組織,都沒有放人的規矩,金盆洗手那都是玩笑話。”
小芋頭緊緊地捏着糖,看起來很緊張。
“你看從良這兩個字,”滕錯說,“想從良,那也得被外面那些人接納,過去的罪過不能太大。毒品是什麽,是不會被饒恕的賺錢勾當,沾上這個沒好下場。幹這行的,要做好走一輩子的打算,就是換個地方活,永遠別想再回到那裏去。”
酸甜的青蘋果溢滿口腔,小芋頭忍不住問滕錯:“回到哪裏去?”
滕錯笑了,看了小孩一眼,說:“人世間。”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觀閱。
其實除了麻古之外,還有很多所謂“新型”的毒品和引導誘惑人吸毒的方式,比如說把毒品僞裝成零食。所以我們一定要提高警惕,保持清醒。珍愛生命,遠離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