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一步緩緩走到唐雲芽面前。
下巴被迫上擡,唐雲芽看着眼前那張雌雄莫辨的臉眼角淚花若現。鳳眼下的花變成了鮮紅,安雲沉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用只有他倆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永安調,能不能也給我吹一遍。”
作者有話要說: 唉…大家多多收藏吧!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大叔?大師?
鳳眸裏淬着陰毒看着自己,白皙臉上精巧的花朵刺青逆光而視有些不真切,他似神更似妖,明明一身潔白卻處在無邊黑暗。
蒼涼悲憫。
“這位姑娘,這位姑娘。”
香四方負責招聘廚子的夥計加大了聲音,雲芽抛錨的神被喚了回來。面前夥計見她目光有了聚焦,嘆口氣無奈說道,“我說這位姑娘,這後面排隊報名的人還多着呢,你到底要不要報名啊。
“要的要的。”
唐雲芽握着挂在自己胸前的包袱繩,趕忙點着腦袋。她心裏面暗暗咂舌,惱怒地罵着自己,“着了魔怔了嗎你,那個動不動就要上刑的人哪點值得你想了!”
“那行,拿着這塊牌子去旁邊等一等,過會我們掌櫃的會來親自選人的。”夥計朝她懷裏扔了個寫着“十三”的木牌,便探出腦袋朝着她身後喊道,“下一個。”
握着手裏的木牌,看了看都快排到巷子口的長隊,唐雲芽将身上的包袱取下這才有功夫坐到旁邊的長凳上,把前幾天發生的事情捋一捋。
幾天前在大理寺,她本以為那名閻王判官說出那句話會将自己給…但他卻放了自己,還讓她帶着大理寺的衙役去金玉堂尋人。
只不過小翠生前伺候過得那名愛佩戴鈴蘭粉袋的姑娘早就不知去向,而何媽媽…
小翠的屍首是她認領埋到了城郊的樹林裏,在自己房內上吊的何媽媽卻因與這案子有不可分得關系,屍體被大理寺衙役帶回了大理寺。
至于其他人,例如和她一起在大理寺被堂審的兩個丫頭,雲芽也不知她們現在是生是死。
“日後要怎麽辦。”
靠在牆上嘆氣,她雖然如自己意離開了金玉堂,但是也變成了無處安身的流浪兒。
唐雲芽出了金玉堂才知道長安城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大,大到西市她走一天也走不完;但是又很小,小到這麽她能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也是碰巧,今天随意在市面上逛,突然發現這個香四方的飯堂招大廚,抱着一絲希望,她便想來試一試。
“小丫頭,您是從哪裏來的人啊?”
旁邊的大叔與小翠說話的音調有些相似,熟悉的語調讓唐雲芽沉重的心情不免更加低落。強打起精神,她扭頭回答道,“渭城。”
“渭城。”大叔思索,忽然拉着唐雲芽衣袖,瞪圓了眼睛吃驚道,“姑娘可是從邊關來的。”
唐雲芽有些害怕,坐在自己旁邊的大叔胡子拉碴,眼角上還有着蜈蚣似的傷痕,看着委實不像是來應聘的廚子,反倒像是從哪個山頭下來的山大王。
她把自己的袖子從男人手裏扥出來,屁股往凳子邊上挪了挪,耷拉着腦袋不敢再與這人說話。
也不怪雲芽變得如此膽小,金玉堂一連死了兩個人,還都是與她有着百般連系的人,再膽子大的女子,也不免對着怪模樣的陌生人保持距離。
那大漢暢快,似是察覺不到自己搭話小丫頭的疏離,自顧自說道,“邊塞好啊,想我師兄就是厭倦了這京中繁華去了邊塞。”說到這裏,大漢眼角多了濕意,話語裏藏不住沒落,“只是他這一去我倒是無緣再與他相見。”
上前又抓住身邊丫頭的袖子,大漢激動道,“幸好今日我能遇到你,小姑娘你快與我說說,邊塞是啥樣,渭城是啥樣啊。”
這一拽是徹底砍斷了唐雲芽腦袋裏緊繃着的弦,她“唰”的站起,抱着懷裏的包袱哆哆嗦嗦說着,“我…我也不…”
大漢瞧她這幅模樣,也是明白了什麽,他跟着站起,心裏老大的不樂意,“你這小姑娘怎麽…”
“來的人還挺多,就是不知道都有沒有真本事。”
庸堕憊懶的聲音打斷了這一老一少的對話。
唐雲芽和那位大漢一同望去,只見從後堂裏走出來個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男子。
這老板的打扮完美契合了唐雲芽對暴發戶的概念,就是不知道這掌櫃的會不會也像小侯爺一樣一到晚上也要變身。又想起來了不該想起的人,唐雲芽使勁掐了把自己的腿。
叫你不長記性。
那矮胖男人挽着高高黃金嵌玉的發冠,踏着錦織秀的鞋子,手指頭上能帶幾個扳指就帶幾只,一整排晃的人眼睛疼。
方掌櫃叼着剔牙的竹簽,看着自己面前兩三排前來面試大廚的人,偏頭對着夥計問道,“所有人都在這裏了嗎?”
“回掌櫃的,整整十五個全在這裏了。”夥計佝偻着腰,試探問道“您看咱們要不要現在開始。”
“那就開始呗。”
方老板朝地上吐了口嘴剔出來的肉絲,“走吧,都去後廚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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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四方店雖不大但是生意在這長安西坊卻是極好,全因為財愛外漏的方老板是個對食物挑剔至極的吃貨。
後廚堪堪四十平,掌櫃的嘗菜桌子擺在了後院榆樹下。
“雪花雞淖”
抖摟抖摟筷子上的黑粉,方老板賊肉橫生的臉上寫滿了嫌棄“太糊。”
“鮮花豆腐”
勺子往碗裏面一扔,砸吧砸吧嘴皺了眉頭,“太甜。”
“椒鹽八寶雞。”
雞肉剛入口,方老板就将嘴裏雞肉吐到地上,還不停“呸呸呸”,他綠豆大的眼睛碾到了一起,手腳蜷縮,“這誰做的,當我店裏鹽不要錢是不是!”
筷子“哐當”掉到了地上,立在一旁的夥計趕忙拿起桌上空碗給自家老板倒了碗水,舉到方掌櫃面前,“掌櫃的,快,水。”
清水将喉嚨裏的齁意止住,等方老板在靠在椅子上,整個人仿佛都丢了半條命。他對着衆人擺了擺手,“各位祖宗,我請各位來是做菜的,不是來做毒藥的。你們這一會甜一會鹹,是個人都受不住啊。”
人群裏不少人因為這話“噗嗤”笑出了聲,但唐雲芽卻笑不出來。
前面十一個人都被淘汰,再過一人就要輪到自己,如果這次她也被淘汰,那麽接下來的日子可真的得靠流浪過活了。
“終于到我了。”
排在雲芽前頭的壯漢倒是志在必得,撸起袖子壯志躊躇到了竈臺後。
方老板看到名冊上的名字不禁端端坐正,對着旁邊的夥計似是不可置信的“呃”了聲,那夥計點點頭,眨巴眨巴眼,看着像是對老板問的問題的篤定。
老板還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但是時間有限,應聘的人衆多。不再耽擱時間,他小眼睛擠了擠,咳嗽了兩聲,擡手正肅道,“那就開始吧!”
“沒問題。”
淩志籌點點頭,也是江南長安路途遙遠,他許久未動菜刀此時亦是心癢難耐。
想他以前和師兄的宮廷禦膳名額争霸賽,二人曾私下再定賭約,輸者不但失去禦廚的資格,而且二十年內不能在長安城為廚
故此,他輸了,便再也不曾出現在這大祁京都。
前月二十年期限已滿,淩志籌再次上京尋他師兄。據熟人所講,師兄早于五年前去了邊城,無人知曉其真正的去向,他也只好先在長安找個活計,再另做打算。
香四方的菜刀不差,刀鋒極薄,正是削肉剔骨的好工具。淩志籌将一旁的肋排放到案板上,手起刀落間一段段長短相似的肋排一一碼到菜板上。
大廚多為男子是有原因的,像剁肉,砍骨這類的得需要廚子有足夠的力氣;一般女子有可能連砍骨的斧頭都掄不動,更別提砍排了。
排骨呈在盆裏,倒醋姜蒜白酒,腌制去腥。大漢就着圍裙擦了擦手,轉身去拿湯匙開始挖冬瓜。
唐雲芽看得目不轉睛,不論是挑蝦線還是剜冬瓜這名壯漢的速度都很快,而且冬瓜肉他是從有籽處剜。這種出來的瓜肉可以保持冬瓜的鮮美,但是沒些功底的人容易失敗,是個費時費力的差事。
唐雲芽訝異,覺得自己方才把他當成了個不壞好意的歹人着實是自己多心了。
不過半個時辰,蒜香排骨,冬南海便大功告成。
擺在桌子上的兩盤菜,菜香饞的人直流口水,排骨裹了芝麻大蒜炸成了金黃色,六個載着完整蝦仁的冬瓜丸子在雞蛋羹中擺成了花狀。
菜品精致,香味撲鼻。
淩志籌把身上圍裙解了下來,拱手對着方老板說道,“這二菜一陸一海,排骨金黃指富可敵國,冬瓜蝦仁雞蛋羹我稱之為冬南海,代表着堆金成玉。正是貴客所愛的噱頭。”
方老板持着筷子,五官皺起笑得像朵菊花,他宛如小雞叨米般的點着頭直說,“好好好。”
但是這嘴巴說的,不如實際嘗的。
覺得自己笑得有些誇張,方掌櫃咽了咽被香味勾起的饞蟲,磕磕齊筷子尖。
第一筷先夾了個排骨。排骨不大,拇指食指锵锵撚住,炸出來的東西都好吃,可是卻容易膩。沒想到這蒜香排骨,裹着芝麻蒜蓉,外焦裏嫩,十分鮮美。一連啃了兩塊,總算是解了饞。
筷子剛放下,方老板又迫不及待地拿着勺子挖了個冬瓜丸子,明明該是鮮淡的味道卻還有着絲絲甜味,冬瓜的淡配着入醬蝦的甜,再加之雞蛋羹的軟糯,幾種口感的碰撞交織在嘴裏。
“這是神仙做菜啊!”
方老板拍案豎起大拇指,小圓眼睛瞪的蹭亮。有不服氣的也顧不得其他,兀自上前拿着筷子嘗了嘗。但是凡是嘗過的人,無不豎起大拇指服氣。
兩盤子被人吃了個幹幹淨淨。
方老板亦是忘記這是個甄選,早就拉住淩志籌商量着接下來該上的新菜。
有眼色的人見狀便知道這是定好了人,早早就離開,但是唐雲芽偏偏是個心眼實的人,還在等着夥計叫自己的號。
人走了個大概,就只有幾個人還在院子裏站着。
夥計看到,忙去提醒方老板,“掌櫃的,掌櫃的。”他指着唐雲芽等人,詢問道,“那剩下的人…”
“啊?”
方老板不明所以地回頭,看着僅剩着的人才記起來應聘的人自己還沒過完眼。
他眉眼歡喜,說話都沾着喜氣“叫他們都走吧,告訴他們咱們的大廚已經找好了。”
夥計應着是,擡眼悄悄瞅了眼大胡子廚師又跑回到唐雲芽他們面前,揮手說道。
“都回吧都回吧,我們掌櫃的說了大廚已經找到了,大家都回吧。”
唐雲芽心裏還殘存的希冀一下子破滅,她還想上前跟夥計說些什麽,但是店裏的雜役紛紛過來将他們往外面趕。
任憑有些人說我做的菜不差,曾經在哪在哪做過出廚子也沒人搭理,像是趕着誤入店裏的小狗,或推或搡。
雲芽被人推着出來,她這幾天沒吃好沒睡好,整個人比剛離開渭城時瘦了一大圈,被人一個猛推重心不穩,生生摔倒了在了香四方大門的臺階上。
委屈瞬間從心中起,這麽一摔,摔得她是徹底傷了心。唐雲芽趴在地上,竟然有些站不起來,衣襟被淚水打了濕,她像是不知道自己淚流滿面,只是無聲的哭着。
“姑娘姑娘。”
依舊是和小翠口音相似的聲音,唐雲芽朝着香四方大門看去,胡子拉碴的大漢沖着她走來,邊走邊說着,“幸好你沒走,我都和老板商量好了,讓你給我當個下手,我還正愁你要走了該怎麽辦喲。”
長安城已入初夏,這些天以來的強撐着的勇氣瞬間分崩離析,唐雲芽泣不成聲。不顧那壯漢手忙腳亂地安慰,她只是哭着,朝着壯漢磕着頭。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雲芽,她本來就不是特別堅強聰明的女子。但是也很慶幸,雲芽的師傅出現了,她再也不是一個人。
☆、三菜五百兩
在香四方的日子比金玉堂過得快了許多。
那日得了收留的雲芽沒過幾日便拜了淩志籌為師。
每天幫師傅打下手,自己習做菜,閑暇時給淩師傅描繪漠北的風景,講講渭城的故事。日子過得舒心充實,漸漸尋夫君的念頭也被挂到心尖上來。
“淩師傅,淩師傅。”
方老板臉上的肉一步一抖,整個人比之前腫了一圈,可打扮不改以往風格,依舊打眼。他今天穿了個紫色如意長袍,遠遠朝你跑來,就像是一個滾着走的圓茄子。
唐雲芽心中忽然不是滋味,收回視線,默默放下手中雕刻了半朵牡丹狀的圓茄。
沒走幾步就要停下歇一會,跟在他後面的瘦成猴精的長貴只能也幾小步一停;從前廳到後廚,短短幾步路愣是讓方老板走出來爬崇山的架勢。
雲芽回頭看着躺在長椅上乘涼的淩志籌,開口提醒,“師傅,方老板來了。”
一月過去,長安城漸漸入了盛夏。
香四方後院裏的榆樹枝繁葉茂,連着從西域引進的葡萄藤,一并将豔陽熱浪擋了個大半。草窩子裏的蛐蛐沒了光曬,分不清白天黑夜似的,賽個賽地叫。
淩志籌躺着正舒心,近幾天長安城可不太平。各部執掌朝中機要重處的官員相繼死亡,且死的十分蹊跷,其重點就在于:無聲無息。
至于這怎麽個無聲無息法,坊間流傳的版本那便多了去,還一個比一個玄乎,談起來也是沒幾個當真話聽。
但畢竟死了人,達官貴人不敢往外跑,香四方的大廚淩師傅自然落得清閑。
“來了來了。”
漫不經心應着,抹掉扣在臉上的面布,淩志籌起身伸了個懶腰;他晃着雕着茄子的雲芽旁邊,把石桌上雕了半個的茄子拿起來瞧了瞧,“不錯,不錯,但是花蕊裏還是要多下功夫,雕的不細致。”
唐雲芽想說她還這個還沒刻花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是取回茄子,悶悶回了個“哦。”
淩師傅撓撓絡腮胡,不明白幹啥都元氣十足的小徒弟今個怎麽這麽萎靡,還想細問,那邊方老板卻好不容易終于走到了後廚門口。
坐在長貴搬來的椅子上癱着,方掌櫃的綠豆眼轉成了圈圈。長貴急的又是幫忙捋胸口又是幫忙遞茶端水,好半天,靠在椅子上的方老板才緩過神來。
這不小心就能歸西的模樣可把淩志籌和唐雲芽吓壞了,他倆忙跑過去。唐雲芽還暗自猜測,別不是香四方開不下去要破産,這是來通知遣散他師徒。
淩師傅彎着個腰,看着癱在椅子上的圓茄子詫異道,“方掌櫃的,您這是…”
淩志籌這麽一開口,比任何靈藥都管用。方老板詐屍般地從椅子上站起,眼神沒聚焦先拉過淩志籌的手使勁抖了抖。他眼角帶淚,嘴角上揚,內心是又喜又悲,“淩師傅,可全仰仗您了啊!”
一句話說得淩雲籌和唐雲芽倆人面面相觑,均摸不到頭腦。
淩志籌莫名,“此話怎說?”
方老板像是抽風,顫顫巍巍打擺子說不清。
“哎呀。”長貴看不下去了,将喜極而泣的方老板壓回到椅子上,向他倆解釋,“前廳來了個貴客,報了堆咱們都沒聽過的菜名,說只要咱們做的出來,就給咱們五百兩。”
淩志籌雙眼放光,“哦~”
這幾天可把他憋屈壞了,自己做的菜全是以前研究出來的花樣。淩志籌自诩為是大雅士,其中就在于他熱愛挑戰與新意,自認與喜歡詩文創作的李杜無二。
“那你快說說,他報了幾個菜!”淩志籌着急,前探着身子。
“一共三道,淩師傅莫急。”長貴拍拍急得直撓胡子的淩志籌安撫道,他掏出腰間紙條,清了清喉嚨照着念道,“咳咳,這第一道…”
尾音拖得長,長貴手指朝天點了點,“雲煙鳳凰。”
聽聞,淩師傅胸有成竹。這菜不難,因為這菜還是他二十年前在大賽時候做的。擡着絡腮的臉,拍拍自己胸脯,“沒問題。”
唐雲芽吞了吞給口水,默默記了下來,這菜師傅會,得學。
“第二道,菠蘿圓又圓。”
這個名字…
唐雲芽眉梢高高挑起,拉拉聽到這菜名也犯愁的淩志籌衣角,“這是啥?”
淩雲籌蹙着眉毛,“我也不知道…”算了,算了不管了!他撸起自己袖子,硬着頭皮,“那最後一道呢?”
長貴将紙條疊好塞回自己的褲腰帶,眼睛眯成一條縫,搖頭晃腦,“七彩錦鯉。”
唐雲芽舒展了眉頭。
這道菜不稀奇,誰人不知,二十年前的宮廷禦膳名額争霸賽,晉級的名廚張奈何便是以這道菜勝出。随後長安飯堂紛紛效仿,味道對不對不知,做法是差不多,客人沖着廚王噱頭也愛點。
聽到最後菜名出,淩雲籌的反應沒有聽到第二道菜名大、反而神情嚴肅,低頭默不作聲。
幾天相處下來,雲芽自然知道她這位師傅大大咧咧,豁達開朗的性格,頭回見他這般肅穆,不免湊到淩志籌旁邊擔心問道,“師傅,你沒事吧。”
“無妨。”朝着自己小徒弟搖搖頭,他上前對着方老板與長貴拱手,“有勞二位給那位貴客回話。”
“兩個時辰,這三道菜淩某會親自呈上。”
他着普通灰布衣裳,滿臉胡子眼睛上還有着蜈蚣刀疤,但他一拱手一起身,着實有着筆墨裏庭院深深的書生雅意。
這一刻唐雲芽總算相信這外貌如西北莽漢的男子确實是從山清水秀的江南款款而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方老板喜不勝收,晃着大腦袋連連“好好”。他跳着拍拍大漢肩膀,“這次要是大師能幫我賺五百兩。”
短胖的兩個指頭來回搓了搓,方胖子綠豆眼睛精明眯起,“我給你分一百兩。”
雍胖的身體不似來時那般沉重,被長貴摻着方胖子哼曲子很是輕快。他在長安混了數十年,湊巧剛來時淩雲籌與張奈何的名頭在長安城叫得十分響亮,所以這次不論是大廚選拔還是一舉中的,從看到名字吃到菜開始,就早已訂好了。
天下第二鎮館,無需擔心。
“師傅。”
等老板身影隐匿在拐角,雲芽這才走到淩師傅身旁,心裏忐忑。
淩志籌自嘲一笑,“想我離開長安二十餘年,沒想到還聽聽人再提往事。”他撸起袖子又撓撓胡子,繼而攬着唐雲芽瘦小的身板,話鋒一轉,“但不論人家是有心還是無意,咱們師徒兩一起還愁做不出來嗎!”
“沒錯。”
唐雲芽右手握拳,眼神堅定。
從金玉堂帶出來的衣服不适合幹活,淩師傅用自己第一個月月錢幫她買了身褐色改良版的胡服。
短衣長褲布鞋,馬尾被磨的發量的紅繩鈴铛高高系起,很像雲芽在渭城的打扮。
“走吧!小徒弟,就讓師傅再給你露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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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四方二樓靠着窗的桌子坐了形态各異三個人;不對,要是加上不遠處持劍帶着鐵制面具的那個,一共是四個。
“這館子換了個廚子,味道聽說不錯,所以特地帶你們來嘗嘗。”
安雲沉噙着笑,舉着茶壺把同坐的另外兩人的茶杯倒滿,見着杯子裏打轉的菊花與幹山楂,笑意擴大,“倒是個有心的。”
擱他對面坐的四仰八叉的大爺不大樂意,坐在從不遠處大理寺搬來的杉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半滿的茶杯,李安寧肉噔噔的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聖上叫咱們三是查京城連環殺人案的,安首輔帶小爺和林大人來飯堂,恐怕不妥吧。”
安雲沉擡眼,坦蕩浩然,“殺人案已經查了一月,卻沒有絲毫進展。與其在大理寺做着,倒不如出來吃吃飯,溜溜彎。”
“你會這麽好心請我吃飯?”李安寧不信。
“自然不是請你。”
手托着茶杯,将繡着墨色山水的長袍袖擺撈起,安雲沉朝着坐在一旁默默喝茶不說話的林澈舉杯道,“林大人,以茶會友,還請多擔待。”
趕忙把茶向前端起,林澈爽朗一笑,“安首輔多禮了。”
林澈是誰,新上任的刑部侍郎。現在朝中安雲沉掌管大理寺,已握大祈刑司的一方大權,若是将刑部也拉攏過去…這樁案子,他安寧侯哪裏還有什麽說話的地方。
自是不敢落人後,乘着茶杯未散,李安寧舉着杯子後臉皮的和林澈與安雲沉也碰了杯,“既然以茶會友,怎麽能少了本小爺。”
三杯茶碰到一起,面上一團和氣。
林澈雖然剛從洛陽調任至此,但是他京中好友自然是告訴過長安鼎立的三系族派,只是現如今他并不想太快站隊,所以兩方都不願得罪。
在朝為官多年,林澈也算有些自己為官的道義。
“方才安首輔點的那三樣菜色,第一第二下官都極為耳熟,但是唯有第二道菠蘿圓又圓…”他打開岔,對着正拿絲帕細細擦着嘴角茶漬的安雲沉不解,“是哪一方菜系的名菜。”
“不屬于任何一方派系。”
“大人恕下官才疏學淺,還望首輔賜教。”林澈拱手,放低了身段。
“其實我也不知。”鳳眼眨吧眨,安雲沉點着下巴笑眯了眼,“因為這菜是我臨時起意瞎編的。”
“撲—”
李安寧一口水沒包住悉數吐到了一旁,等他再尋安雲沉,安首輔早就離了李小侯爺八丈遠。
只見修竹如玉的雲沉,端着茶杯抿了口,“還好記得拿着你,不然白白浪費了杯開胃好茶。”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來找女主了,其實是來找……和破案有關,故事越來越精彩啦!我這個大傻蛋,設置錯時間了,這一章應該是周五發的…望天…不過明天上鞭腿~就當加更啦~
☆、再遇老熟人
将盤子上多餘的醬汁抹了去,唐雲芽雙手合十,眼睛彎成月牙,“大功告成。”
“就這三道,給客人端過去罷。”
淩志籌拽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汗珠,對着排隊等菜長隊最後一個跑腿夥計交代一句,“切記,揭蓋時候澆熱湯,一刻也不能耽擱。”
“小的記住了。”
得了夥計承諾,淩師傅才對雲芽點了點頭,準許她把最後一道扣着大碗的“七彩錦鯉”放到了夥計的托盤裏。
“師傅。”
唐雲芽吞吞口水戀戀不舍地盯着被端走的菜,繞過竈臺跑到師傅身邊,拉拉淩志籌衣角朝着離開那群夥計的背影努努嘴,偏偏頭。
淩志籌轉過身子撓胡子,假裝看不到。
見師傅不搭理自己,唐雲芽幹脆直接拉過淩志籌的手使勁晃了晃,“師傅師傅!您怎麽能說話不算數啊!”
方前該做最後一道七彩錦鯉,淩師傅不讓唐雲芽參與還讓她到後廚外面侯着。唐雲芽拜師來淩志籌可以說恨不得把看家本領都教給雲芽,讓她回避還是頭一遭。
雲芽追問為啥,被問得煩了,師傅就對她說,“等會你就知道了。”
可眼見扣着大碗的菜要端走,這等會可不知道要等哪輩子去?
雲芽到底也是女娃娃,女娃娃撒起嬌來,淩志籌這個萬年老光棍也招架不住。
“別搖了別搖了,我們跟着一起去看還不成嘛!”把胳膊從唐雲芽手裏抽出來,他瞄瞄周圍,見沒人過來,這才壓低了身子拽過開心到眼睛眯成縫的小丫頭,悄咪說道,“但是咱們只能遠遠看着,千萬不能讓那些人看到咱們。”
唐雲芽瞪圓眼睛,“為啥?”
“為啥為啥!”一巴掌朝着雲芽後腦勺呼過去,“就不能讓我省點心。”
揉揉自己的後腦勺,雲芽感概,“江南來的人都喜歡拍人後腦勺。”
這麽一說,她又想起來金玉滿堂那晚小翠屍體趴在地面上凄冷模樣;身體不禁打着寒顫,唐雲芽揉了揉狂跳地右眼皮。
“走了走了。”淩志籌拉着唐雲芽,碎碎唠叨,“活了大半輩子怎麽遇到了你這麽個麻煩精。”
一心只顧着周圍有沒有看到他和小徒弟偷偷朝前走,淩志籌沒注意到—
被他拉着的小徒弟,臉色有些蒼白。
後院平日裏沒幾個人,空落落院子裏淩志籌領着唐雲芽一會躲在水缸後面探頭探腦,一會靠着牆顫顫巍巍,走的偷偷摸摸。
等到了入前堂的門口,淩志籌擦擦額頭東奔西跑的汗,拉着自個前襟抖落,“還好沒人看得到我們。”
左左右右來回跑了好幾圈,唐雲芽臉色也紅潤不少,她咽了咽口水,“師傅,再不快點,咱們就看不到七彩錦鯉了。”
“知道了知道了。”
将小徒弟漏出的圓腦袋壓回自己身後,淩志籌上前的步子還沒落,肩膀就被人按了住。
師徒二人擡頭。
“長貴?”
雲芽心驚肉跳,顧不得被長貴按着肩膀的師傅,莫名有股做賊被人逮個正着的感覺,轉了個彎打算開溜。
“哎,別走啊,客人叫你師徒倆一起過去呢!”
長貴大瘦高個,腿長手長,一手按着淩志籌,一手揪着唐雲芽衣領,雙手一用力就把師徒二人推到了飯廳裏。
“正好還省得跑大老遠去叫你們了,快快快,別讓客人等急了。”
香四方不大,前廳走兩步就是樓梯,樓梯一拐彎便是二樓,站在櫃臺前的方老板朝着他們擠着眼睛朝上面指了指,無聲道“大官”。
“大瓜?”唐雲芽走到前面扭頭問淩志籌,“師傅,大瓜是啥…”
“管人家那麽多,你只要就得待會站着就行。”
雲芽歡喜好奇抵不過她膽子小,走到了二樓樓梯口她腳底一頓,側着身子走到了淩志籌後面,“還是師傅先走。”
淩志籌:“…”
桌子上的菜正正擺了三盤子,一盤沒動,桌子上的茶壺倒是換了好幾輪。
淩志籌入到二樓,先看了圈那端坐在桌子前的三人;除了面朝窗背對着自己着山水錦袍的男人外,自己視線範圍內的兩名男子都是極為陌生年輕的面孔。
他往前走走,給身後徒弟留了個位置,
長貴卻直接把雲芽推到了淩志籌旁邊,對着那三人笑得谄媚至極,“各位爺,這倆便是我們香四方新聘的大廚,做的菜可謂是一絕。”
“哦~那我倒是極為期待。”
這一聲“哦”讓唐雲芽的心裏面發毛,她還不容易紅潤起來的臉迅速慘白。大理寺一日生死游在她這裏實在是印象深刻,導致一個月來夜不能寐,得靠師傅熬的安神補腦湯劑才能入睡。
她以為自己再沒可能與那樣的世界挂上牽扯,沒想到不過一月,夢中人又活生生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雲芽膽怯,條件反射想退回到淩志籌身後,但是一個長貴死卡着後路,逼得她只能站在衆人視野裏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三人裏最先瞧到唐雲芽的是正對着樓梯口坐的李安寧,手中的茶杯“哐當”放到桌子上,胖侯爺扯了扯屁股蹲壓住的衣服角,氣呼呼地挽着手頭朝着窗戶外面偏了去。
樓下正處日中當午,縱然長安貴胄人心惶惶;可是黎明百姓照常擺攤忙碌,各路往來的商隊人馬在大祁玄武門前絡繹不絕。
縱使李安寧百般不喜自己的姐夫,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五年前以鐵血之姿發動午門政變登頂,弑兄殺弟的李牧陽确實是個明君。當然,這份大祁盛世長歌之景,少不了他旁邊這個大祁首輔,安雲沉的一份功勞。
心裏燥意更盛,他将手中山楂茶一飲而盡,“什麽破日子,撞了老黃歷。”
本以為來個活閻王已經能要了自己半條老命,沒想到金玉堂的妖精公子也在。一個聲音低沉暗雅,一個聲音尖細輕佻,都怪這二人讓唐雲芽過于映像深刻,想忘記都難。
香四方二樓李安寧抱怨聲落,也沒人再開口說話。三個人坐着,四個人站着,莫名的尴尬緩緩在空氣中流轉。
見安雲沉和李安寧一個悠哉高深莫測,一個突然生起悶氣。林澈出來打圓場,“安首輔介紹的飯館果然了得”,他點着桌子上的那道菠蘿圓又圓,“菠蘿心掏空,芋頭和紅薯拔絲做成了圓點,配上…”
舉起筷子,沾了沾半個掏心菠蘿裏的黃色做底的底汁,他瞳孔驀然瞪大,又趕忙拿着勺子去挖了個芋頭圓,芋頭酥軟配上蜂蜜冰糖還有摻了碎冰的底汁,入口即化,酥軟可口。這麽個暑天吃上這麽個甜品…
林澈豎起拇指“妙啊!”
總算是有人說了正題,憋了大半天的淩志籌驕傲把自己的小徒弟推到自己面前,“這菜可是我小徒弟想出來的。”
意料之外被師傅推到門口的唐雲芽心裏直接落到了谷底,她低着腦袋,真想化成一灘水滲到樓底下,流到地底下,永生不出來。
其實要說雲芽還是有變化,她在金玉堂吃的好,穿的暖,雖然黑了點但也是有肉感的微胖女子,而且頭佩玉釵,身穿羅琦,整個人也是富态。經歷了那麽多事情,現在的唐雲芽瘦的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下巴小尖,馬尾胡衣,有幾分闖蕩江湖的意味。
“呦~”李安寧把手籠到袖子裏,不知是諷刺還是誇獎,“沒想到這丫頭人不大,神通不小,三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