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免得便宜娘盯着她穿着鬥篷時見不着雙腿的笨拙模樣停不住笑。

“是呀。額娘的遠房堂姐托人捎來口訊,想見額娘一面。”敏容簡短地解釋了幾句。其實她心裏也不确信,凝靜與自己,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小時候都不怎麽相處,如今嫁了人生了子,反倒找上門敘舊了。不過,饒是如此,這見還是要見上一面的。否則,若是傳出去,說費揚古的福晉嫁了人就不願搭理娘家的人,豈不丢老爺的臉。

“玺兒不能一同去嗎?”寒冬臘月的,窩在小樓裏好無聊。還不如出去賞賞街上的雪景。

“額娘是怕玺兒着涼受寒……”敏容失笑地捏捏槿玺的鼻尖,解釋道。帶着她去見遠親倒無大礙,只是現下這大風大雪的,萬一出個什麽事,可怎生是好。

“玺兒不怕冷,剛才玺兒不就是自己走過來的嗎?”槿玺渴盼地盯着敏容哀求道。這都快四個月了,她統共就出了三次府,就算是死刑犯嘛,一個月也有兩次的放風時間。

唉!照這樣的進程,她想看到那兩大箱擱在天主堂閣樓的寶貝,還不得是什麽時候呢。

那是南懷仁贈與她的禮物。據他的說辭,是為了慶祝他與她的緣分。啧,僅因她無意間買下那枚被他寄售于琉璃軒,卻整整十年束之高閣無人問津的玻璃手鏡。而那兩大箱他贈送的寶貝,據說有他早年從比利時帶來的一系列原版書籍,以及,他在朝為官後就鮮少使用的産自比利時的各種日用器具。

好想看看,究竟是些什麽寶貝。不過,既然能讓南懷仁當着她的面稱贊那兩大箱子裏的東東是寶貝,她姑且相信不會是假。至少,不會是像玻璃手鏡這樣的小玩意兒。否則,那簡直是在侮辱她這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精英管家嘛。

“玺兒真想去,那就一起去吧。”敏容見女兒如此企盼,也不敢再打擊她的積極性,點頭應允道。好在都是馬車來回,府外見面的地方又是京城最大的”祥記茶樓”,裏面設置的取暖措施,絲毫不會比府裏差。

“就知道額娘最好了!”槿玺眯眯笑着湊到敏容臉頰,“吧唧”“吧唧”兩大口,在敏容兩頰各蓋下一個熱騰騰的口水大印,惹得敏容哭笑不得。

…………

祥記茶樓之所以被譽為京城最大的茶館,主要是茶館的幕後老板,據說是皇室一脈的人,且最初因為常接待一些高幹子弟,被好事者噱傳,意即前來這祥記茶樓的,不是貴族就是官宦。這一來二去的,越來越多的八旗貴族、官宦世家,商談也好、閑聊也罷,都會選擇來這裏,以間接彰顯他們的身份地位。

整座茶樓呈回字型,正中镂空的區域是半層高的可升降戲臺。每日輪演兩場戲。當然,若出得起價,當場點戲來唱也不是問題。

茶樓有兩層,樓下是大堂開廳,樓上是包廂雅座。二樓上,背部臨街、正對戲臺的幾間,還是被各路”黃帶子”長期包下來的專用雅間。

槿玺跟在便宜娘身後,津津有味地打量着茶樓內的設施布置,心底暗贊不停。換句現代版的贊辭:這祥記茶樓的幕後老板,還真是個牛人。瞧這一樓的裝潢,簡約不失雅致,二樓則無處不透着奢華,典型地看人擺譜。沒錢無勢的平頭老百姓,即使誤闖上二樓,也會被樓上那華貴精致的裝潢吓得兩腿發軟繼而滾下樓梯。

被敏容牽着小手,跟在一入茶館大門就前來接待的小二身後,謹言慎行地上到二樓,來到拐角處不似玄關的玄關,小二進了樓梯附近一間雅間通報,槿玺四下打量,順手撥了撥她身側那座足有一人高景觀臺裏的紅木雕水車,加速了它的運轉,嘩嘩嘩的水流沖至水車下方的迷你錦鯉池,突然激起的水花,差點打濕槿玺的袖子。

誰搞出來的?這麽像現代版的小橋流水景觀臺。

剛嘟囔完一句,就見小二笑容可掬地出來迎她們進了雅間。

“敏容,好久不見,喲,這就是大格格吧?唉,也怪我,沒時間來看看你,聽說這三年來,可苦了你了……”一名衣着光鮮的少婦一見面就開始埋汰便宜娘。時不時還拿手上的絲帕擦幾下明顯幹巴巴的眼角。

槿玺第一眼就決定讨厭她。

“堂姐,我現在過得很好。”敏容淺笑着打斷納蘭·凝靜虛應的說辭,不想繼續聽她廢話下去。

“也是,過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麽。”凝靜滿臉堆笑地拉過槿玺,上下打量了一番:“敏容,這孩子長得可真标致。瞧瞧這臉蛋,晶瑩剔透得讓人好想捏捏……”說着,還真拿她那留着猩紅長指甲的手,欲要捏捏槿玺的臉頰,被槿玺一個偏頭就躲了過去。

“額娘……”槿玺無奈地求助。哪家的阿貓阿狗,出來溜也不栓個繩索!

“堂姐,玺兒這孩子性子內向。玺兒,過來額娘身邊坐。”敏容笑着招招手,總算是解了槿玺的圍。

“堂姐,今個兒怎麽有空找敏容出來,可是有事?”素來眼高于頂的凝靜,自小就不喜身份卑微、性子沉靜的敏容,若這次真是找她純唠嗑,敏容是一萬個不信。

“瞧你這話說的,咱們好歹也是堂姐妹,雖然不是近親,可我素來将你當親妹妹看待,找你出來喝杯茶聊聊天還要由頭嗎!”凝靜似是不喜敏容這麽說,板着臉說道。見敏容愣了愣,方才溢着笑意,有些讨好地說出她此行的目的:“你也知道,我膝下就一個女兒,過了年就十三了。雖說不忍送她進宮,可這皇恩浩蕩的恩典,推也推不得,這不,想來想去,也就妹妹你能幫我了。”

槿玺聽完,額角頓時一陣黑線。這還叫喝杯茶聊聊天?明顯是瞅準了便宜爹從二品的官職,以及便宜娘與宜妃的關系吧。啧啧……真虧她說得出口。

“堂姐,選秀的事,我哪裏能幫得上?”敏容自嘲地笑笑,果然,還是有目的的呀,還是個極不單純的目的。差點就信了她适才的一番說辭,還道她真是找自己敘舊的。沒想到……呵……

“敏容,這次你必須要幫我!你也知道,我就一個女兒……今後,也難再有孩子……她好,我下半輩子才有保障。府裏那些個不長眼的妾室才不敢欺上我的頭作威作福。敏容……算我求你了。老爺他……自從富察氏進門後,就不曾來過我的屋子……我……”凝靜突然崩潰似的哭聲吓壞了敏容與一幹丫鬟。至于槿玺,縮在敏容身後,狀似害怕,實則心底湧起了一股對現狀的深深無力。這就是大清朝,一個女子如蝼蟻的落後社會。

023 又遇

“額娘……你……要幫凝靜姑母嗎?”回府的馬車上,槿玺見敏容一副憂思的模樣,忍不住出聲問道。

這種忙可不是那麽好幫的。若是允了對方,也幫她女兒争取到了,可若是最後的結果不如人意,凝靜不僅不會感激敏容,相反,會恨她。覺得是敏容沒有幫她女兒争取到最大的幸福。

可在這樣一個以夫為天的落後文明,女子所謂的幸福究竟是什麽?

嫁得高了,可高者畢竟少數,秀女又何其之多,大部分只得為人妾室,故而要看府裏福晉、嫡子、嫡女的臉色,要降低姿态,免得被正妻看不順眼而丢了性命。

嫁得正了,風風光光地做了嫡妻,可總有不安分的妾室在跟前添堵。更甚者,沒有嫡子傍身,大有妾室蓋過福晉去。

嫁的低了,總算可以占據平民唯一妻子的地位了吧?可較之于閨中密友堪比貴婦的奢華生活,又覺得自己失了應有的身份地位……于是,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最終落得悲劇收場也不算離譜……

總之呵,在這樣的時代,女子永遠也追求不到真正想要的幸福。

槿玺在心底忍不住輕嘆。也越發堅定了自己入宮做宮女,出宮做生意,絕不嫁大清男子的決心。

她就不信,憑她現代那身技能學藝,還怕競争不過這古代的商販?

只不過,納蘭·凝靜這句話倒沒說錯,若是便宜娘這輩子只得她一個嫡女,今後待她離了府,便宜娘極有可能會受到妾室的欺壓。

所以,在她參選進宮之前,無論如何要讓便宜娘再懷上一胎,最好一舉得男。那麽,下半輩子也算有了依傍。落在自己肩上的負擔自然輕去不少。

“玺兒,額娘真的不想答應她。”敏容沉思了許久,方才緩緩嘆道。

“那就推掉好了嘛。”反正是八輩子都不見得會來往的遠親,且還是屬于那種有利可圖找上門,無利可得繞道行的勢力遠親。怎麽想就怎麽做呗。

“可……”敏容輕輕搖搖頭,“你凝靜姑母不是個好打發的,這次沒應她,下次還會來。一直不應,她就一直來。”

“那就不見她。”眼不見為淨。槿玺不以為然地搖頭晃腦。不是說她老公的官職沒便宜爹高嘛,那不想見她,還需要找理由嗎?有時候,也該勢力一把。

“玺兒……”敏容失笑地嘆道。若真能如女兒說的,想不見就能不見就好了。

“呀……額娘額娘,我想去趟宣武門天主堂。”眼見着馬車駛過宣武門前的石拱橋,即将進入內城,槿玺忙不疊挽着敏容的胳膊求道。

“現在?可是……”敏容探頭看看外頭,紛紛揚揚的大雪是停了,可路上的積雪很厚。偶爾有北風刮過,吹至臉上很是寒冷。

“沒事的,額娘,我就是想去看看上回南大人送我的禮物。”槿玺連忙阻止便宜娘未出口的可是,連連保證自己不會有事。

“那好,末兒陪格格進去,小心些,額娘在這裏等你半個時辰。”敏容拗不過女兒的哀求,只得點頭應允。看看天色,應該還未到未時末。與堂姐談了不過一杯茶的辰光,就找了個借口出來了。

“額娘要不要一起進去?”欲下馬車的槿玺,回頭看看微笑看着她的敏容,不禁出聲邀道。

“不了,玺兒進去就好。額娘等你。”敏容笑着搖搖頭。

對這天主教堂雖然陌生,卻也知道與她所信奉的菩薩不同。不能亂了心中的神明。只不過,女兒還小,還沒到信奉菩薩的年齡,也就由着她去了。

槿玺見敏容搖頭拒絕,自是想到了便宜娘信奉的佛教,與天主教并不相容。

也就徑自帶着小丫鬟下了馬車,往聖堂的大門小心走去。

“嗨,莫大叔!”槿玺邁進主聖堂,看到長期守護南堂的莫林生正手拿抹布擦拭着殿堂內的長排木椅,想是在做年前的大掃除。

“喲,格格來了?可是來看南大人的?”莫林生豪爽地招呼道。對這個小大人似的格格很有好感。

“沒有。南大人也在嗎?”槿玺驚喜地問道。不是說南懷仁有禦賜的宅邸,平素已經不住在這南堂偏舍了嗎?

“也是中午剛到的,還道是與你約好了的呢。”莫林生四十出頭,還故作調皮地朝槿玺眨眨眼。惹得槿玺一陣悅耳大笑。想是與南懷仁相處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性子也比一般護院來得豪爽開朗。

“咯咯……莫大叔,你真逗。不過,我是來拆南大人送給我的寶貝禮物的。期待好久了呢。”槿玺笑着雙手抱拳抵在下巴處,雙眸晶晶亮地說道。

“哈哈,那就不打擾格格上樓拆禮物了。不過……”莫林生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看,湊到槿玺耳邊裝作很小聲實則整個殿堂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別抱太大的期望哦,南大人小氣極了。”

“嗯哼……莫老,我聽到你的壞話了!”南懷仁渾厚中帶着笑意的嗓音,響起在他們身側。

阿哦,老莫被逮了個正着。槿玺壞心地偷笑。随即朝南懷仁鞠了躬,“南大人好。”雖然穿着清朝的服飾與鞠躬禮委實不匹配,但怪異的是,看槿玺這麽做卻出奇地和諧。

“呵呵……讓皇子見笑了。”南懷仁捋了捋胡子,回頭朝身後的人笑着說道。

什麽?還有人?槿玺頓時圓眼大睜,看着一道鮮明的身影從南懷仁身後緩緩移出,青色繡面高筒靴,玄底黃褂緞面服,腰間那條絲質镂花的黃束帶以及那枚墜在腰側的玲珑玉牌晃眼地不容她輕視。

“呀!是你!”由下至上掃到對方的臉時,槿玺不由得訝然輕呼,他不正是上回在福塔寺與小屁孩一路的小正太嗎?

“沒想到你還記得。”八歲的少年含笑點頭。他,正是當今聖上排行第四的天之驕子——皇四子愛新覺羅·胤禛。

廢話!槿玺暗地裏翻了個白眼,像他這般年紀、穿着顯貴、相貌清俊的貴族小正太,她來到這個時代,也就見過他這一個。

“兩位認識?那真是太好了,下官還要去找些物品,格格不是要去閣樓嗎?介不介意帶着皇子一同上去?”南懷仁掃了眼手上的懷表,一看時間已經不早,準備去偏舍處理此行前來的正事,又不忍讓年少的皇子落單,遂朝槿玺建議道。

末兒下意識地扯扯槿玺的衣袖,意即格格可千萬別答應與男子私下獨處啊。即使對方是皇子。

正欲點頭應允的槿玺被末兒這麽一扯,方才意識到這裏可不是二十一世紀,而是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大清朝。

無奈地嘆了口氣,“南大人,要不讓莫大叔将箱子搬下來可好?我就與皇子在這裏看南大人贈與我的禮物?”

“格格如是提議,甚好。”南懷仁了解地點點頭。在大清生活了二十多年,豈會不知這裏的習俗。只不過原想着格格還小,不至于這麽早熟。不過,格格的提議也不錯,随即朝莫林生點點頭,示意他上閣樓去将那兩個大木箱子搬到這兒來。

胤禛若有所思地掃了槿玺一眼,方才收回洞察人心似的目光,轉而參觀起殿內不同與大清宮廷的精致裝潢來。

槿玺則在就近的木椅上坐了下來,随手撫着扶手上雕工精湛的白色木棉,心下忍不住暗嘆,這絕對是後世難以仿造的精工細刻呀。

“格格似是瘦了不少。”胤禛賞完一圈,踱到槿玺身側,隔着走道,與槿玺并排而坐。

“……”槿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雖然他臉上沒有絲毫笑容,卻确信自己并沒漏聽他話裏的笑意。

“皇子也高了不少。”槿玺有心想表達地鎮定些,可糯糯的童音,将她出賣地夠徹底。

“确實比你高了不少。”胤禛忍住笑意,一本正經地點頭承讓。

呿,沒事長高那麽快做什麽。不就四個月沒見嗎?足足又高了五公分不止。沒想到這古代的少年,個子倒都挺高的。而且還發育得夠早。

也是,面前這個小正太,沒幾年就要娶妻了。啧啧,也不知這麽早就開始品嘗女人的滋味,會不會……那啥……槿玺強忍住嘴角,心底一陣猥瑣的偷笑。

正在此時,莫林生已經将接連兩趟扛下樓的兩只積滿灰塵的木箱擦拭地幹幹淨淨。

“南大人為何要将這些寶貝贈與你?”胤禛不解地問道。聽太子說了不止一次,問南懷仁索要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寶貝,卻沒一次應允。沒想到,眼前這個小丫頭,竟然一次性得了南懷仁兩大箱的寶貝。也不知太子得知了會是怎樣的臉色。

“秘密!”槿玺壞心地扮了個鬼臉,明顯是吊他胃口。

胤禛好笑地揪揪槿玺包頭發的荷綠色緞帶,“這麽得意?也不怕打開來是兩箱沒用的東西。”

槿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若是沒用,會被南大人如此細心地收藏嗎?”

“正是無用才拿來收藏。”胤禛笑着答道,絲毫不介意她的無禮。相反,竟然讓他心底湧起一股不曾有過的寵溺。

024 兄弟

“玺兒……”回府的馬車上,敏容看着埋首于手上那支袖珍望遠鏡的槿玺欲言又止。

“嗯?額娘?”槿玺擡眼,不解地看向敏容。

“那個……剛才那位是……”

“女兒知道。是皇子嘛。”而且還是個小心眼的皇子,不過就是幫她拆了兩只木箱的封條,就硬生生地搶走她一卷羊皮紙質的比利時地圖,以及一把伸縮型的迷你鐵匕首,可以藏在袖子裏以作防身之用。

又不能對着一個皇子當場發作,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将原本屬于她的寶貝堂而皇之地占為己有。呿,堂堂大清帝國的皇子,要什麽沒有,竟然與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娃搶東西,什麽素質嘛!

想及此,槿玺忍不住磨牙霍霍。

“……确是皇子……”敏容愣了愣,方才點頭。見女兒再度埋首于手上的西洋玩意兒,無力地暗嘆。原本想勸女兒的一幹話,如數吞回肚子。

但願是自己想太多了。可憶及方才将送女兒上馬車的皇四子,明明還只是個八歲的少年郎,可就在女兒踩空馬凳差點摔跤的瞬間,流露出的焦灼神色,成熟的不像個八歲的少年,而是……

敏容暗暗搖頭,駁去心頭的浮想。無論如何,女兒還小,根本還不懂事……呃,至少在男女情愫一事上,完全還出于狀況之外。

應該還不至于……

…………

皇四子胤禛在宮中的居所是位于神武門與東華門之間的東三所之南所。在未有禦賜封號之前,還不得開牙建府。中所住的是五皇子胤祺,北所住的是七皇子胤祐。

胤禛攤開手上這份羊皮紙質的比利時地圖,低垂的眼睑,蓋住他深邃的眼眸。

摩娑着羊皮紙的手感,一聲極輕的嘆息逸出他的唇角。

八年,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八年了。從甫出生時的懵懂呆滞,到如今的深沉內斂,他幾乎算是成功融入了這個在歷史上堪稱最出名的朝代,因為它的沒落,導致封建社會的終結。只除了,偶爾還會挂心地憶起他遠在上輩子時空的親友與事業。

若非在四個月前,發現了一個有着與她一模一樣名字的小胖妞,他差點就要忘記那個因外甥女的緣故而如植物人一般躺在加護病房的女人。林槿玺……

“四哥——四哥——”一聲亮過一聲的呼喚,将他從厚重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迅速将桌案上的地圖卷成軸,連同那把打造的極其精致的伸縮型匕首,一起鎖入書櫃最底層。

這才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踏出書房門,“九弟,找四哥何事?”

胤禟蹦蹦跳跳地跑進南所的院門,身後跟着兩個氣喘籲籲就差沒急得哭出來的丫鬟,“九阿哥……慢些……小心別摔着了……”

“不是讓你小心着些嘛,怎的又如此莽撞?”胤禛無奈地嘆了口氣,連忙上前扶住這個不知何時起就成了他的小跟班的九弟。

“四哥說話不算話!”胤禟嘟着嘴,不依不饒地賴在胤禛身上。

“四哥哪裏說話不算話了?”胤禛輕挑眉,問話的語氣讓胤禟愣了愣,心裏不禁嘀咕:四哥的表情真是像極了皇阿瑪呢。

“怎麽了?舌頭被貓叼走了?”見手裏拉着的小人兒異乎尋常地半晌沒吭聲,胤禛好笑地拍拍胤禟的小腦袋。

“才不是!四哥,你今個兒出宮了對不對?嗚嗚嗚……四哥說話不算話,明明說好要帶禟兒一起出宮玩的,竟然自己偷偷溜出宮!”

“沒有,四哥并沒有去玩,四哥是奉了皇阿瑪的旨意,去找南大人的。”

“不管,四哥就是沒有說話算話!”

“好吧,是四哥的不是,那你說該怎麽辦?”胤禛無力地扶扶額,即使已過八年,他依然無法适應自己一個娃兒的身份,且還得與另一個年僅三歲的奶娃兒讨價還價。他該在三百多年後的香港,坐鎮應氏船務,做應氏企業的新生代當家。

“唔……聽小喜子說後日是民間送竈王爺上天的日子,正陽門大街有舞龍舞獅表演,咱們去瞧瞧熱鬧可好?”胤禟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帶着臉上的淚痕轉而笑嘻嘻地摟着胤禛的大腿提議。

“後日……可是……”雖說前幾日一場大雪,已經停了他們一幹皇子幾天的課,卻不代表可以随意出宮。今日出宮,确實出于康熙的授意,前去探望不日前剛卸任的南懷仁。

而明日是宮裏祭竈神,身為皇子雖然無需操心祭竈事宜,可也不會很閑呀。

“別可是啦,四哥,去嘛去嘛!後日不去,就要等上元節了。那還要好久哦……”胤禟不依不饒。宮裏的祭祀對他而言,已經沒有新意。民間的才有趣呢。

“四哥,你要帶九弟去哪裏玩麽?”胤禛聞聲看去,卻見平日裏難得一聚的幾位兄弟,太子胤礽、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誐,正齊刷刷地一字兒排開站在院門口,笑嘻嘻地盯着他們倆瞧。

胤禛頓感腦門有黑線滑下。他何時有這麽好的人緣了?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自認都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是呀,四弟,這麽好的事兒,怎麽也不找大夥兒一起去呢!”十二歲的太子胤礽,俨然已是個翩翩公子哥兒,平素由于一直跟在康熙身邊,住的毓慶宮距離他們的阿哥所又有不少路,故而鮮少往來。今天怎麽都湊到一處了?

“四哥,皇阿瑪說了,上書房從今個兒起開始放大假,即使積雪化盡,也要過了大年才開課。”五阿哥胤祺也笑着插話。難得有空,自然是想出去溜達溜達了。

“是呀,四哥,咱們一道出宮可好?”七阿哥胤祐略帶緊張地提議,他與這個四哥住的算是最近的,兩人的後院還有道栅欄小門相通呢。可莫名的,他對這個僅大他兩歲的四哥,會産生一種發自心底的敬怕之意。就像是……對,就像是面對抽查他功課時的皇阿瑪一樣。可奇怪的是,他對太子哥哥就沒有這種感覺。許是太子哥哥與他相處時經常笑眯眯的緣故吧。

“二哥也覺得出宮沒有任何關系嗎?”胤禛恭敬有禮地詢問胤礽。

“唉唷,出個宮嘛,又不是什麽刀山火海,有二哥在,怕什麽!”胤礽眯眯一笑,攬着身側胤祺的肩,很阿莎力地說道。

“瞧,四哥,太子哥哥都應允了,還擔心什麽!去嘛去嘛!”胤禟平日裏雖說不怎麽喜歡太子,許是兩人年歲差得太多,而太子又總是在衆兄弟跟前擺出一副公子哥兒的痞樣,讓幾個兩三歲的小阿哥不甚喜歡。可今日卻為了得以出宮玩耍一趟,胤禟也不計較那麽多了。

“那好吧,二哥定個時間吧。”胤禛無奈地點點頭,既然大夥兒都同意了,他再固執地以不方便出宮為由拒絕與一幹小屁孩混做堆,委實過于特立獨行。橫豎有太子帶頭,真要挨罰了,也輪不到他做大頭。

“成,那就後日卯時在西華門聚首。過時不候。”胤礽掃了眼身側一行參差不齊的兄弟,朗聲約了個時間。

冬日的卯時,并不算遲。可對于他們幾個已經入上書房聽課的兄弟們而言,也不算早了。當然,幾個未滿六歲的弟弟們例外。悶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個年假,他确實想出宮溜達溜達,可不代表願意拖上那麽多小尾巴。特別是才三歲的胤禟和胤誐。

果然,一聽卯時就要在西華門碰面,胤禟的小臉就皺成肉包子上的绉。

“太子哥哥,不能再遲些嗎?這麽早,萬一禟兒起不來可怎麽辦?”胤禟糯糯的嗓音哀求道。

“遲了就看不到民間許多好玩有趣的事兒了。”胤礽擡着脖子懶洋洋地說了一句,就轉身往毓慶宮方向走去,“後日卯時見。”背對着衆兄弟揮手強調。

“四哥……”胤禟委屈地倚在胤禛身上,就差沒哭出聲。

“沒事。若是真遲到了,四哥會等你。”胤禛搖搖頭,示意胤禟別擔心。太子什麽心思他會不知道!不外乎是想甩掉幾個小的。至于帶着他們幾個稍大些的,想去哪裏閑逛,就不得而知了。但願不是他想的那樣。呿,不過才十二歲,還真當自己已成年了!

“四哥,若是我也遲到了,你……能不能也等等我?”胤祐弱弱的聲音插入兩人之間。不知何時,他與胤祺均走到了廊下。

“七弟,你就住我隔壁,我出門前會去找你。”胤禛好笑地輕拍拍這個弟弟的頭。雖然僅一牆之隔,他們的交流也不算多。

只能怪這大清朝的皇子,各個可憐的要命。

滿六歲就要進上書房學習,平時還有騎射等戶外課程,回到住所又要練習書畫,時間緊得不得了。與兄弟惬意閑聊、肆意玩耍的辰光很少很少。而他恰好又是個有着成年男人靈魂的皇子,與這些小不點更是沒什麽共同話題。若非偶爾幫了一次九弟胤禟的忙,從此被他纏上,其他的,還真沒好好相處過。

“那四哥也順道叫我一聲哦。”胤祺也笑着要求。借着九弟的福,他與胤禛的關系還算好。年紀離的也近,故而平日裏兩人也會相互切磋學業、武藝。

“還……還有我……”五歲的胤禩牽着三歲胤誐的小手,縮在角落裏小聲地加入發言。适才太子二哥在,他不敢出聲,怕被二哥瞧不起。額娘不可改變的出身,讓他才滿五歲,就已深知識時務的重要性。

得,順便把東、南兩個三所,全部走一遍算了。胤禛無力地暗嘆。他真不是個愛小孩的人啊。

025 小年日的懷念

臘月二十四,傳說中竈神爺上天向玉帝大人彙報民間一年來收成及疾苦的日子。

衍變至今,成了民間百姓除夕前大掃塵的日子,以及,學堂開始放年假,外出的商賈、游子陸續返家,無論貧富貴賤,家家戶戶開始籌備年貨準備過大年,坊肆、集市天天爆滿……

這樣一個人人忙碌又充實的日子裏,她卻只能托着下巴趴在書房窗前,看外頭的臘梅在枝頭綻放。

唉!在不知第幾遍的輕嘆後,槿玺伸手,”吧嗒”一聲,關上了窗。看久了也冷呀。她可不想傻傻地在這裏坐上半日,然後當夜就感冒來襲。

雖然經過近四個月來的鍛煉,身體素質好了不止一點點,至少從便宜娘與末兒的口裏,得知這具身體的原主人,曾經是多麽容易得病,特別是一入冬,可以說是風寒等小病不斷。恐怕是甜食吃多了,平素又不習慣運動的緣故。

距離大年只有六日了。六日後,将迎來她在大清朝的第一個大年。

沒有期待,只有思念。

想念遠在另一個時空的家人朋友,想念她那套溫馨精致的小公寓。甚至連老娘的唠叨、溫婉笙的算計……如今想來,竟然也是那麽令她懷念。

仰頭躺在閨閣味極濃的架子床上,穿着繡花鞋的雙腳懸在床沿外,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閉上眼,回蕩在眼前的一幕幕,正是她來清朝之前的種種回憶。

若非确信自己曾經真真實實地在二十一世紀生活過,她幾乎要以為原先不過是做了一場夢,一場讓她幾乎以假亂真的夢。夢裏的她,在遠離大清朝的異時空,活了整整二十九個年頭。夢醒後,才知曉她原來是大清朝某個高官的五歲嫡女……

唉!再度無聲喟嘆。睜開眼,盯着床頂上方那頂紋銀繡蝶的粉紫紗帳出神。蝶……夢蝶……莊周……她竟然也如夢蝶的莊周一般,對這個世界的哲學體系,産生了一種深深的懷疑。原來,這未知世界,真的有無數個異度空間呵……

無力地翻了個身,似乎聽見小丫鬟上樓來的聲音,想是便宜娘遣人來遞話了。

昨個兒聽說今日在前門大街的天橋口,有出大型的舞獅大賽,贏了的隊伍将有幸于上元節那日進宮為禦宴鬧元宵。便宜娘見槿玺這幾日有些悶悶不樂,還道是她整日窩在小樓憋壞了,主動要帶她上街瞧熱鬧去。槿玺自然樂得贊成。雖然她的悶悶不樂,其實緣自于想家,想另一個時空的家。

“格格,二少爺已經在堂屋等着了。”末兒見槿玺躺在床上,還以為她不舒服,伸手探了探主子的額頭,還好,沒發熱。“格格,哪裏不舒服嗎?”

“沒。”槿玺搖搖頭,在末兒的攙扶下從床上爬起來,七手八腳地整整有些淩亂的衣衫,“走吧,別讓哥哥等得不耐煩了。”齊琛的不耐煩會體現在二話不說直接沖上二樓,拎着她就往樓下沖。她可不想人肉沙包似的被人拎着走。

“格格……若是不舒服就別出去了。”末兒忍不住擔心地提議道。若是受了寒,吃苦頭的又是主子。那治療風寒的藥苦得不像話。

“我很好啊。”槿玺揮揮小胳膊,笑着示意,“瞧,要說我的身體壯得像頭小牛都不為過。”

末兒被槿玺這樣的比喻給逗笑了,小心地從懸衣架上取下那件屢次穿屢次都要被格格唾棄為粽葉殼的鬥篷,細心地披上主子的肩。

倒不是因為難看。相反,從”金縷衣”繡工坊出來的衣物,單用漂亮這樣的詞彙來形容它,還覺得辱沒了它。只是,許是格格個子小,量體裁衣的時候,福晉又說要略略做大一些,生怕格格身子竄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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