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婉婉威武!

“客人慢走, 下次再來啊!”

春風樓的吳掌櫃剛剛送走一位客人,交代夥計們好好待客, 便轉身上了二樓。

二樓最裏邊那間包廂前站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吳掌櫃與他問了聲好,就聽見屋子裏傳出朱娘子的聲音,“吳掌櫃請進吧!”

屋門推開,吳掌櫃微微佝偻的身子走進了包間內,一眼便看見裏頭除了朱娘子外,還坐着一位正當妙齡的女子。

一頂白色幂籬放在身側, 她雙手放在膝上,秀美的雙目虛虛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麽。

這就是新東家了。

吳掌櫃心中明了,正要行禮,就見女子已經側頭回神, 對他道:“吳掌櫃是嗎?”

吳掌櫃:“回夫人, 正是小人。”

顧婉婉仔細看他, 這位掌櫃年過五十,鬓上已經染了斑白, 眼角滿是皺紋, 雙手上還有常有操作留下的舊傷。

婉婉道:“這間酒樓就要被賣掉, 競價的商戶再過一會兒就要到了,你可知曉?”

這件事吳掌櫃顯然早就知道了, 因而并不意外, 當即一板一眼地回到:“小人已經知曉。”

婉婉看出這位吳掌櫃的态度并不熱絡, 低垂的眼睛甚至顯得冷淡。她過往沒見過這位吳掌櫃,并不知他是什麽性情,因而也并不在意, 只道:“這麽多年,春風樓多虧了掌櫃的操持才能生意興外,吳掌櫃可有問過其他夥計的意思?若是想要留下,我自當想買家推薦,若是想要離開,我也會給足遣散的銀錢,就按照夫君此前允諾你們的數。”

聽到最後一句話,吳掌櫃情緒終于有了波動,問的卻不是銀錢,而是……“東家,唐公子如今可還好?”

聞言,婉婉的眼神軟和了幾分,她點頭道:“夫君一切尚可,這些日子我會将夫君留下的産業一一變賣,等夫君出來,我們便帶着銀錢離開安州。”

吳掌櫃驚喜道:“唐公子還能出來?”

婉婉心裏想着“越獄”兩個字,說話便含糊了幾分,“大抵是能的,唐家是被冤枉的,我公公也沒有謀害太子,等真相大白,夫君他們就能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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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婉婉安慰吳掌櫃的,吳掌櫃聽了卻喜極而泣,拍手道:“這可太好了!”

婉婉點頭,的确是太好了。她正待說話,卻見吳掌櫃朝自己連連作揖,姿态謙恭至極,婉婉吓了一跳,忙虛扶道:“你這是作甚?”

吳掌櫃面色卻有些羞慚,“夫人……小人誤以為夫人要與東家和離,還要變賣産業帶着銀錢遠走高飛,小人心裏一直責怪夫人,現今才知誤會了您,小人實在羞愧。”

至此之後,吳掌櫃的态度熱情許多,還交代了唐家出事之後有不少對頭來春風樓砸場子,近來生意都冷清了許多。

婉婉剛來時見樓下熱火朝天的,還以為春風樓生意并未受影響,沒想到這在掌櫃口中只能算冷清,那春風樓往日興旺時該有多熱鬧?

吳掌櫃便道:“從前樓上包廂坐滿了人,想要進來吃飯還得提前排隊等着!”

婉婉不由驚嘆。

吳掌櫃接着又道:“夫人還未仔細看過春風樓吧!小人這就引您去看看。”

婉婉心想,如果不了解春風樓不利于接下來同那些商人談價,于是點點頭,幾人便一起下了樓,将這春風樓裏裏外外看了一遍。

她下去時頭上戴着幂籬,店裏夥計并不知她身份,吳掌櫃也并未宣揚,就此一行人走到後廚附近時,一名端着湯出來的廚子看見朱娘子,忽然呀了一聲,喜道:“朱娘子來了啊!”

這廚子生得白白胖胖、面上胡須剃得幹幹淨淨,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泛着股和善的熟稔,婉婉因而停住腳步,目光透過幂籬看向朱娘子,想要等朱娘子與熟人寒暄過後再繼續往前。

她以為朱娘子與這名廚子是相熟,卻不想一看見他,朱娘子面色就僵硬起來,甚至擺擺手示意廚子不要說話。

誰料那廚子并未能察覺朱娘子的意思,甚至湊近道:“幾日不見,朱娘子怎麽就客氣起來了?”說着又嘆息一聲,“你說東家怎麽就被下了牢獄呢,東家那樣好一個人,太守大人也是一位好官啊,他們怎麽可能會謀害太子?”

朱娘子無奈道:“楊師傅,你別說了。”

楊廚子并不住嘴,反而恨恨道:“我聽說夫人回娘家去了,還聽說她要變賣東家留下的産業改嫁,她怎麽能這樣,她可還懷着我們東家的孩子!”

朱娘子正要解釋,卻被楊廚子恨鐵不成鋼的一番話打斷,“你說當年東家向你提親時你怎麽不答應呢?你這樣好的女人,要是當初嫁給東家唔……”

朱娘子忍無可忍捂住了他的嘴。她有些慌張地回頭去看顧婉婉,對方的面龐卻掩在幂籬下,叫人看不清是什麽神色。

吳掌櫃剛剛叫一位客人絆住了腳,并不知此前發生了什麽,走過來一看朱娘子死命捂着楊廚子的嘴,有些驚異,随即便是羞愧與怒意,“你們倆人,怎麽在夫人面前這樣無禮!”

衆人一驚,楊廚子也不掙紮了,轉動的眼珠落到頭戴幂籬的顧婉婉身上,驚得幾乎要把眼珠瞪出來。

吳掌櫃見狀也覺察到不對勁兒了,他不敢去問夫人,拉了個方才便在這裏的夥計問情況,這夥計也是懵的,慌慌張張就把楊廚子剛才那番話說了。

吳掌櫃氣得頭頂冒煙,忙向夫人賠罪,說底下人不懂事會好好教訓他們雲雲,接着又壓着怒氣向衆人道:“你說你們這些人,怎麽外頭說什麽就信什麽?外頭還說東家是個欺男霸女的惡棍,你們待在春風樓這麽久,東家何時欺負過你們?東家是什麽人?夫人要真是那種背信棄義之人,東家能将這麽多産業都交到她手上?”

吳掌櫃說着說着眼睛都紅了,“東家如今深陷牢獄,被關到牢裏的人是什麽樣你們不曉得?夫人為了東家一家能好過些,上上下下打點求人,這些不花錢?要不是夫人懷了子嗣不必被抓進去,如今春風樓也被官府抄了,還能留你們在?你們這些不知感恩的東西……”

吳掌櫃待要再罵,卻被婉婉攔住了。“吳掌櫃,其他的你說得都對,但那句不知感恩我卻不贊同。”婉婉上前一步,幂籬遮住她柔和的臉,卻遮不住她清柔得像清泉一樣湧入衆人心田的聲音。

“這店裏的人若是不知感恩,怎麽會為夫君義憤填膺?他們沒有見過我,不了解我,會受外頭流言蜚語蠱惑乃是人之常情。”婉婉在嫁給唐枕以前,不也覺得唐枕是個一無是處的渾人?所以她這話說得真心實意,況且,沈氏是真的勸過她抛棄唐枕遠走高飛,那時候她為了穩住娘親并未反駁,也許,這流言蜚語的源頭還有她自己的緣故。

婉婉不是大方到對那些誤解的話沒有任何感覺,而是因為這些人話語中對唐枕的維護讓她感到了溫暖,自從唐家被抄,婉婉已經看過了太多世态炎涼,這些日子她給許多唐太守的故交寫過信,還有不少在七夕宴上有過幾面之緣的貴夫人,婉婉希望他們能伸出援手,哪怕只是為唐家說上一句話,也能讓唐枕他們在獄中的日子好過一些,但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仿佛往日裏高談闊論言笑晏晏只是鏡花水月。

婉婉那時候有多失望自不必提,這些日子她的心弦一直緊緊繃着,每日都往牢房裏送錢,就怕唐枕他們哪一天吃不好睡不好。有時候也會懷疑,唐枕真的能帶着大家一起逃出來嗎?如果他來不及呢?如果聖上因為痛失愛子不管不顧就要将一家子都砍了呢?到時候她要怎麽辦?

婉婉不敢去想,只得将事情一件件列出來,逼着自己走出去,逼着自己與獄卒打交道……她以為這會很難,可是很快她就遇到了朱娘子等人,遇到了仍然挂念着唐枕的掌櫃和店夥計……婉婉終于感覺到自己不是一個人,這世上原來還有好多人跟她一樣擔心挂念着唐枕。

因為心裏想着唐枕,婉婉說話語氣越發溫柔,反倒叫衆人不知所措起來。尤其是楊廚子,羞愧得滿臉通紅,只恨不得挖個洞就此鑽進去再也不見人。

朱娘子也是羞愧不已,她倒不是跟其他人一樣誤會少夫人要抛棄東家,她完全是被楊廚子連累的,心裏将楊廚子罵了個狗血淋頭,朱娘子小心翼翼看向少夫人,卻仍然無法透過模糊的幂籬看清婉婉的面色。

朱娘子此時糾結的模樣婉婉已經無暇顧及了,因為那三位想要買酒樓的商人都到了。

饒是婉婉對這些商人的狡詐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這幾人的無恥氣得捏緊了手指。他們竟然聯起手來壓價!

“少夫人,一萬兩,不能更多了!”

“什麽一萬兩,要我看五千兩都嫌多,如今唐家是什麽光景誰不曉得?接手唐家的酒樓,我們也是要冒風險的!”

婉婉原先以為三萬兩已經是賤賣,若不是在這種時候,若不是急需用錢,給她五萬兩她也舍不得賣掉唐枕經營了好幾年的酒樓,但她沒想到竟然有人能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她默默聽着,忽然站起身冷冷道:“你們走吧!這酒樓不賣了!”

一聽顧婉婉不賣,那幾個商人頓時急了。

“少夫人,我們也是念在您是個柔弱婦人的份上才願意來,否則您再去外頭找找,看誰敢在這時候接手唐家的店面?”

“少夫人,在商言商,如今你可不是太守府的少夫人了,端着架子給誰看?一萬兩,已經是市面上最高的價了!我們是念在唐枕往日沒少光顧生意的份上才願意幫你,就這酒樓,擱外頭八千兩都不會有人要!”

這幾人說着說着,已經是兇相畢露,在他們看來,唐家如今跌落泥潭自身難保,面前這位少夫人也是個軟和性子,怎麽能跟他們鬥?

顧婉婉頭戴幂籬,他們看不清她的臉,但透過紗簾也能隐約看出是副美人相,要是能拿捏住她的把柄,不說賤價買下這酒樓,就是往後将她捏扁搓圓,她也不敢聲張!

這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婉婉見他們行動默契一塊起身朝她而來,當即往後連退數步!

果然,下一刻,見勢不妙的朱娘子上前想要擋住他們,卻被其中一人狠力推開,朱娘子尖叫一聲,同在包廂的吳掌櫃連忙上去幫忙,卻被另一名商人一腳踹了開,吳掌櫃到底年紀大了,被踹這一腳半天起不來,只能倒在地上喘氣,一邊喘一邊朝外喊,“朱二!來人!快來人!”

然而敞開的大門外無人進來,只能聽見店裏夥計被打發出的慘叫聲。

很顯然,這三名商人暗中帶了不少人手,且早就商定好強買強賣!

其中一人甚至從懷裏抽出幾份契書,婉婉瞟一眼,就見上頭寫着五千兩轉讓酒樓的話。

婉婉氣得雙手發顫,咬緊牙關不置一詞,籠在袖子裏的兩指卻暗暗蓄力,盯準了這幾人身上穴位所在之地。唐枕如今不在,她要自己立起來,她要護住這些家業,絕不要叫人輕賤地将之奪走。

三人見她站着一動不動,還以為這深閨婦人吓傻了。輕蔑地笑了幾聲,為首一名胡姓商人道:“少夫人還是乖乖過來簽字,我們就不為難你,否則……嘿嘿。”

那笑聲中的下流叫婉婉抿緊了唇,她慢慢走了過去。

朱娘子和吳掌櫃見狀,都絕望地移開了目光,在他們看來,面對這三個男人,婉婉一個小姑娘能如何反抗呢?

婉婉走到了放着契書的桌前。頭頂的幂籬微微一垂,紗簾晃動,露出她一小截白皙光潔的脖頸。

胡姓商人看得微微一蕩,手指不覺癢了起來,唐家雖然倒了,但顧婉婉還是士族之女,放在以前,他們這些低賤的商人連見她一面的資格都沒有,至多只能隔着竹簾拜見,可是現在,卻能這樣近距離看着……

胡姓商人起了賊心,一時半刻哪兒還消得下去?

他忽然伸手,朝着顧婉婉紗簾掀去,卻在這時,一只手沖到他身前,纖纖細指往他胸口正中戳了一下。

本來該是無關痛癢的一下,但胡姓商人不知為何心慌氣短起來,他不由退了一步,下一刻,卻見顧婉婉毫不遲疑地兩指點來,那一下太快太猛,胡姓商人甚至不清楚被點中了哪裏,只覺心髒震動眼前發暈,碰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借着胡姓商人對她的輕視兩次得手,婉婉毫不遲疑朝着另一人的乳根穴點去,這是唐枕教過她的,這裏連接着要害!

她用盡全力的這一指頭果然也得了手,那人愕然看着她,随即頭腦發暈眼神呆滞地暈了過去,而包廂裏還剩下最後一人。那人姓趙,本來正按着掙紮着的朱娘子和吳掌櫃,見兩名同伴先後被一個小女子輕飄飄點了兩下就倒在地上,邪乎得很,頓時驚得後退了幾步。

“你、你究竟是什麽人?你使了什麽邪術?”

婉婉剛才那三下已經用盡了她的全力,全頭頂幂籬也歪了。她感覺自己的手微微發顫,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氣力再用一次點穴了,但她不敢叫這人看出她氣弱,于是極力壓着喘息,鎮定道:“哪裏有什麽邪術,不過是想給你們這些不守規矩的小人一個教訓。沒有幾分本事,哪個女子敢出來做事?連這道理都不懂,你們也敢出來混?”

說着她故意往前邁了一大步,這一步果然吓住了趙姓商人,他瞟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兩人,吓得連說話都哆嗦了,“少夫人饒命啊!小人全是受了宋家指使才來幹這種缺德事,小人也是逼不得已啊!宋家主說了,這酒樓幾千兩都不會有人要,叫我們放心幹,出了事他負責……”

話沒說完,包廂外忽然傳來一道男子的聲音,“誰說沒有人要,本少爺出八萬兩買下春風樓!”

婉婉一驚,立刻側頭望去,只見敞開的大門處轉進來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他身形略胖,一瘸一拐,一邊捂着臉上淤青一邊喊:“八萬兩我買了!誰再敢欺負嫂子就是跟我趙四過不去!”

趙姓商人看見他,這下驚得連腿都在打擺子,“趙……四公子,小人也姓趙,是……啊!”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趙四賞了一巴掌,給打得嘴角都破了流出血來。

趙四甩甩吃痛的右手,“呸!憑你也配姓趙!”

這還不滿意,又抓起包廂裏椅子狠狠砸了幾下,直打得人慘叫連連才不甘不願地松了手。

“嫂子,小弟來晚了,沒受驚吓吧!”

婉婉搖搖頭,眼中突然盈滿了淚水。

夫君你知道嗎?你那些朋友還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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