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唐枕出千
嘩啦, 浴桶終于灌滿了,朱二放下木桶, 在熱氣氤氲的耳房裏道:“東家,水滿了,我先出去了。”
他轉身正要走,卻被喊住了。
“朱二你先別走。”
朱二回頭,奇怪地看着脫得只剩下中衣的東家,他知道唐枕向來不要人伺候沐浴。
只見唐枕單手扶着後頸,盯着水面問他, “這兩日,婉婉有沒有說什麽?”
朱二更奇怪了,“夫人住在內宅,怎麽會尋我說話?”擔心東家誤會,他忙解釋:“東家您知道我為人最本分, 自打搬到這裏後連後宅的門都沒看一眼!”
唐枕眼見朱二都要急了, 忙打斷他,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剛問錯了, 我是說, 你妹妹不是常與婉婉說話麽?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朱二茫然, “說甚?”
唐枕暗示道:“比方……提到我,有沒有?”
朱二仔細回想, “沒有。”
唐枕:“确定?”
朱二:“當然。”
朱二終于被放了出去。
嘩啦一聲, 光溜溜的唐枕跳進了浴桶裏, 他一邊搓洗,一邊擰着眉頭作思考狀。
從牢裏出來已經三天了,唐太守被罷免了官職, 原先的宅邸自然充了公,好在孫刺史不貪他們的錢,除了那座大宅以外,其他的錢財大多還了回來,只是那麽多家人仆從總得有地方安置,由于唐枕總能半夜往外跑,所以得知消息要比爹娘早些,本來想提醒沈喚他們買個宅子安身,沒想到婉婉先考慮到了,卻不是買的,而是在城東租了個小三進的宅子,跟太守府自然不能比,但是容納下唐家人卻是綽綽有餘。
唯一擔心由奢入儉難的唐夫人,也因在牢裏待了近一個月簡樸了許多,如今能在個幹淨地方吃吃茶點曬曬太陽,便也覺得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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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總有幾個愛說風涼話的在門口轉悠,瞅着唐家落魄了想上來欺壓。唐枕一開始也覺得奇怪,他爹之前當官也沒得罪那麽多人啊,仔細一查發現又是宋家在搞鬼,表面上一副清高名流的樣子,背地裏還總在記恨唐枕當初讓他們家丢臉的事,唐枕沒想到他家都倒黴那麽多次了還這麽能折騰,只好讓宋家又倒黴一次,半夜裏又去他們家倉庫裏光顧了一次。
這下宋家忙着抓賊,再也抽不出功夫找唐家麻煩,唐家總算清淨了許多。
按理說諸事皆了,唐枕該沒什麽好煩惱的了,只有一件……
三天前,婉婉問他跟朱娘子是怎麽回事?唐枕當時逃避了,沒回答。
如今想起來,深覺丢臉。
想他以前多爽利一條漢子,怎麽越活越回去了呢?唐枕抹了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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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又瘦了、呢?”翠梅幫自家小姐換上衣裳,見腰腹處比之前又寬了半寸,臉上不由露出憂心來。
婉婉摸了摸,倒覺得跟在閨中時差不多。“是之前胖了吧!”
翠梅嘆口氣,“一定是、因為擔、心姑爺。”
婉婉其實不是太擔心,只是因為那時候以為懷有身孕,唐枕天天給她喂好吃的才胖的。奈何她胃口被唐枕養刁了,這一個月來沒有唐枕喂食,她胃口不是很好,瘦下來也是自然。
婉婉今日打算去方采芝家裏,這些日子因為唐家下了獄中,方采芝雖不敢上門,但也托人給她送了不少東西,如今一家人齊齊整整從牢獄中出來,婉婉自然是要上門去道謝,還有關鍵時刻出手相助的趙四,婉婉決定等從方家回來後,提醒唐枕記得好好謝謝人家。
誰知婉婉剛剛走到屋門前,還未來得及邁過門檻,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擋住了。
一身黑衣的唐枕披着半幹不幹的頭發,周身散着熱氣和乳膏的香氣,在屋門前投下一大片陰影。
他站在那兒,就将屋門擋去了一大半,好在婉婉身形嬌小,只是那麽一小塊地方也足夠她從容經過了,她籠着袖子正要往那邊走,下一刻唐枕步子一挪,擋住了去路。
婉婉擡頭瞅他一眼,唐枕卻眼觀鼻鼻觀心沒看她,只握着毛巾不停擦頭發,仿佛剛才只是無意之舉。
婉婉心想唐枕今天有些古怪,但念着和方采芝約定的時間不多了,于是也不同他廢話,腳步一擡就往右邊走,誰知這回唐枕一擡手,胳膊把剩下的地方也給擋住了。
婉婉這回确定了,唐枕是故意攔着她。
唐枕越來越孩子氣了,這到底,為什麽?
婉婉沒想明白。
唐枕終于低頭看她,“婉婉,我有話與你說。”
婉婉有些着急,“夫君快說。”
唐枕心說我醞釀醞釀,但見婉婉一副有話快說說完快滾的樣子,便有些不開心了,“你這是什麽表情?這麽着急要去哪兒啊?”
婉婉便道自己約了方采芝。
唐枕不信,他覺得婉婉一定是在介意他三天前沒有回答那件事。
“婉婉你不能這樣啊,這麽丢臉的事兒總得給我時間緩沖緩沖吧!”
婉婉茫然看着他。
唐枕解釋,“就是讓我好好考慮怎麽給你說啊!”
婉婉更茫然了,“你要說什麽?”
唐枕見婉婉是真忘了,他不敢相信,“難道只有我一個人那麽在意那件事嗎?”
婉婉繞過他出了門。
傍晚時分婉婉回來,見到在院子裏修剪枝葉的朱娘子,這才明白唐枕上午那一出是為了什麽。
果然,一進屋子,就見唐枕正襟危坐,也不管她問沒問,一口氣将朱娘子的事一一說了。
前半段與朱娘子所言大致相同,無非唐枕外出時見兄妹二人餓得幾乎要暈在路上,好心讓兩人吃飽穿暖還給了一份活計。
後半段就不同了,朱娘子在婉婉面前,只提到唐枕為人厚道,從不短兄妹二人工錢吃喝,兩人因此一直跟着唐枕做事。而唐枕說起的,卻是二十歲那年,他被爹娘逼婚逼得差點抑郁。
“我爹娘那時候據說又找了一位大師批命,說若是我二十歲還不成婚,就得拖到二十五了,他們生怕我真拖到那麽大,要死要活非要給我定下故交家的女兒,十四歲。”唐枕提起這個就一臉郁卒,而當他說完,發現婉婉還在憋笑後,心情就更郁悶了。
“我當時都想離家出走了,念及爹娘年紀大了才沒有成功。”
婉婉試探道:“所以,你就與寡婦在街上拉拉扯扯?”
唐枕一驚,“你怎麽知道?”
婉婉擡頭看天,“婆婆跟我說的,她說好多人都看見了。”
唐枕下意識整了整衣裳,“什麽拉拉扯扯,他們說得也太難聽了。我只不過是看她摔了,扶她一把。”
婉婉心想人家是摔了又不是暈了,人家自己就能起來何須你去扶?難怪會有風言風語傳出來。她正出神,忽然被唐枕按住雙肩,唐枕嚴肅看她,“婉婉你聽我說話,別走神。”
婉婉只得點頭,就聽唐枕接着道:“我那時候被逼得緊了,一出門剛好遇到朱娘子,便……便對她說正好年紀合适,要不我們就成親吧!”
婉婉啊了一聲,忙道:“那後來呢?”
唐枕見她還是關心的,不禁揚眉一笑,“後來麽……”他故意賣了個關子,見婉婉心裏果然被提了起來,不覺高興,“後來我自然是被拒了,興許朱娘子真覺得不合适,興許也是我當時名聲太差又太兒戲,她覺得我只是玩玩吧!”
婉婉盯着他,“我覺得你當時不是玩玩,你是真想娶朱娘子對不對?”
唐枕沒想到婉婉這麽敏銳,擔心她多想,趕忙道:“先說明,我不是對朱娘子動心了真不是!我就只是覺得娶個十四歲不如娶朱娘子而已,只是覺得她合适而已我真沒有別的想法你不要多想!”
婉婉:……
見唐枕如臨大敵的模樣,她噗呲一笑,主動去牽他的手,“好啦夫君,我沒有多想,也沒有誤會,更沒有怪你。我只是相信你是個好人,相信你那時提出來了就不是玩笑,而是會真的為朱娘子負責,我說得對嗎?”
唐枕心情複雜,還真被婉婉說對了。
他很少去顧忌別人的看法,名聲混差了也從不在意。二十歲那年是真的被逼得緊了,剛好身邊有一個容貌不差、知根知底、年歲相當的朱娘子,于是就順勢提了出來。至于感情,那時候他以為,只要人品不差,遲早是能培養出來的。
而他和朱娘子沒成,真正的原因也不只是朱娘子拒絕了,而是因為他對她沒感情,僅此而已。
爹娘一聽說他有意娶個寡婦,還是個比他大幾歲的平民寡婦,吓得再也不敢逼他那麽急;朱娘子自覺配不上他,更無法應付高門大戶的規矩以及世俗偏見,所以拒絕他;而他,一是爹娘極力阻止,二是朱娘子拒絕,三是自己又沒有和人相愛,實在沒必要冒風險娶一個不樂意嫁的人。
以上三點當中,哪怕只有一點與事實相反,這個故事已經換了一個。
而現在,唐枕分外慶幸當年沒成。
唐枕忽然一撩衣擺,在婉婉面前半跪下來,吓了婉婉一跳。
婉婉忙站起身拉他,“你怎麽了?我又沒有怪你……”她語無倫次,以為唐枕又要認錯,可唐枕又沒做錯,且他現在還是清醒着,屋裏也沒有搓衣板啊!
五個大漢都拉不動唐枕,婉婉怎麽拉得動?于是唐枕一動不動半跪着,在婉婉擰眉鼓臉時忽然從袖中滑出了一枚戒指。
于時下而言,這枚戒指戒圈太細,戒面又只有一小塊珊瑚石,着實有些寒酸,但在唐枕的審美裏,這樣秀氣的小戒指跟婉婉正匹配。“有一個地方的習俗,男子向女子求親要送一枚戒指,女子要是戴上了,就代表答應了他的求婚。婉婉你願意嫁給唐枕嗎?”
唐枕一本正經擡頭看她。
婉婉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唐枕是覺得當初他沒有跟她求親,想要補她一個。既然是補償,那麽……婉婉也不着急了,她後退一步,還悄悄踮腳尖,讓自己在唐枕的視野裏更高了一些。
像個夫子那樣将手背在身後,婉婉搖頭晃腦,“既然你如此有誠意,那婉婉要考校你一番?”
唐枕憋笑看她,“那婉婉想怎麽考驗唐枕?”
婉婉眼珠子一轉,“唐枕以後願意事事讓着婉婉嗎?”
唐枕仔細思考,“這個得看情況。”
婉婉:“那唐枕以後願意什麽都聽婉婉的嗎?”
唐枕:“那也得看情況。”
婉婉:“那婉婉梳妝的時候,唐枕願意一直等着嗎?”
唐枕沉吟,“這還是得看情況。”
婉婉無言片刻,“那婉婉為什麽要答應你?這種時候,你就不能哄哄婉婉嗎?”
唐枕堅定搖頭,“平時可以,但求婚是很莊重的事情,不能随意許下可能無法完成的承諾。”
兩人正說話,翠梅從門外進來看了一眼,見姑爺跪在小姐面前,小姐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頓時一呆,原來……自家小姐在姑爺面前那麽有威嚴啊!翠梅覺得不可思議,好半晌後才游魂似的離開了。
而在她離開後不久,婉婉終于還是開開心心地接過了那枚戒指,并在唐枕的指導下戴在了無名指上。
當天夜裏入睡時,婉婉問他,“你想要與我說朱娘子的事,可以直說,為何要故意為難我不讓我走?”
唐枕很驚訝,“故意為難你?我哪裏做過這種事?我不是在跟你玩嗎?這是夫妻情趣啊!”
婉婉:……
次日,婉婉和唐枕去給唐夫人請安,被閑極無聊的唐夫人拉着打葉子牌,眼見三缺一,婉婉便将朱娘子也拉了過來。
四人湊做一桌,除了唐夫人有輸有贏外,只有婉婉一直贏一直贏,唐枕和朱娘子一直輸一直輸。
婉婉贏了錢便開心,雖然只是些小銅子,但也認認真真數了一遍又一遍。
倒是朱娘子看出貓膩,唐枕有些在下九流的朋友,其中一人開了間賭坊,還請唐枕去挂了個名,不過卻不是真名,而是一個類似“賭俠”的名頭,只因唐枕手快,快到在那些浸淫此道數十年的賭徒面前出千,人家也看不出來。他曾經賭窮了好幾個賭坊,還曾經讓一個靠賭坊起家的富商輸到只剩條褲子。只因那富商手段龌龊,故意引人染上賭瘾,害得不知多少□□離子散。
這樣的唐枕,怎麽可能會輸給婉婉?還從頭輸到尾?
朱娘子道:“東家用這些手段,眼下夫人是開心了,等哪天她明白過來,豈非要惱怒東家?”
唐枕搖頭,“什麽手段?太難聽了,這叫夫妻情趣,說了你也不懂。”
朱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