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便宜唐枕了
袁無計只是一名四品步兵校尉, 自認無論領兵才幹還是騎射武藝都屬平庸,可他怎麽也想不到護送兵器這樣的“肥差”會落到自己頭上, 是啊,若是放到太平年歲,護送兵器的确是肥差,可如今……
袁無計想起太子去後,朝中皇子們愈發激烈的争奪,想起陛下由着貴妃娘家嚣張跋扈的情狀……再想想虎視眈眈的三州叛黨,只覺這一路兇險異常。
那是整整一萬件上等兵器, 無論落到哪一方手裏都能令其實力大增,畢竟鐵器向來是由朝廷管控,而如今起事的興州、永州還有錦州,所占之地并未有鐵礦,光是這些兵器就能暫時震懾住那三州叛黨不得妄動。
袁無計都能想明白的事, 那三州的主事人能不明白?他們絕對會千方百計地阻撓兵器運送至安州。
袁無計所想不錯, 自從出了京都地界, 這一路真乃是過五關斬六将披荊斬棘負芒披葦,連他那把保養精細的佩刀都因砍人砍得卷了刃。
那些不知道是哪路勢力派來的探子, 一波接一波湧來, 若不是他所走的都是官道, 若不是叛黨還不敢明目張膽地派兵進入大雍的地界,袁無計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護送這批兵器到達安州。
“大人, 再有十幾裏地就能到天壽關了。”
前方探路的小兵快馬奔了回來, “天壽關一切如常, 并未有可疑人影。”
他們此時行走在蕭瑟的山谷間,路邊都是褪了色的野草,山頭隐隐傳來猿猴的啼鳴, 冷風簌簌刮動枯枝殘葉,凍得探路小兵臉頰通紅。
袁無計看了眼小兵身上單薄的衣裳,心中嘆息,面上卻沒有分毫異樣,依舊是一副威嚴神情。
“先停下來生火做飯,半個時辰後繼續趕路。”
護送兵器的軍隊天沒亮就出發了,一步未停走了大半日,人人都是饑腸辘辘,今年冬天又冷得厲害,連袁無計這樣有品級的武官都凍得腳趾發癢,更何況是底下的士兵了。
看着士兵們興奮地停下來架鍋煮飯,袁無計卻沒有下馬,而是繼續巡視周圍。畢竟他們在此前已經經歷過幾次襲擊了,由不得他不謹慎。
竈火剛剛點燃,夥頭兵正往鍋上倒水,袁無計身下的馬兒忽然不安地掙紮起來,袁無計察覺不對,一擡頭,卻見兩側山頭突然滾下來數根粗壯巨木。
營地當即亂了起來,有人趕忙去推載滿兵器的馬車。
袁無計立刻喊道:“快退開!別管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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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已經晚了,反應不及的兵士被頭頂巨木砸成爛泥,拉車的馬匹受驚之下掙開缰繩逃散無蹤,車上一箱箱兵器摔在地上,鎖扣被震開,鋒利的、閃着寒芒的兵器嘩啦啦傾灑在地上。
“有敵襲!快列陣應敵!”
在袁無計的吼聲中,幾十個兵士反應過來,飛快跑到袁無計身前列陣,而更多的,卻是在慌亂中失了分寸,不是被巨木砸死、就是被受驚的馬匹踢傷,要麽就是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軟了腿,頭也不回地當了逃兵。
袁無計又氣又恨,他原本的下屬在這一路上死了不少,如今和他有默契能夠迅速聽從指揮的只有面前這幾十個,而其他那些,卻是途經的州城補充進來的,那些州城也不知怎麽練兵的,指揮起來就像在趕一群呆頭鵝,除了占人數外壓根沒多少助力。袁無計沒有任何辦法,只得專心砍殺從兩邊山林間沖殺過來的匪盜。
對面人數太多,又靠着偷襲占了上風,袁無計和手下兵士雖齊心協力,可是對面那群扮做尋常百姓的匪徒更加兇悍,就在他們快要支撐不住時,一個戴着面具的人影從天而降沖入戰局。
袁無計這邊以為這是跟匪徒一夥的,匪徒以為他是袁無計那邊的,雙方刀鋒一轉,齊齊沖着那面具人而去。
然而面對這麽多刀劍圍攻,那人卻分毫不亂,也不知他怎麽做到的,雙手快得舞出了殘影,一陣乒鈴乓啷的響動過後,圍攻他的人不但兵器都被繳走,還被他三五拳打飛了出去。
袁無計被他這勇武到駭人的力量驚得一時停住,也是這時他才注意到,這人跟那些匪徒不是一夥的,沒等他想猜測這又是哪個勢力派來的,他身後一群面具人就将他拼命護着的兵器給推走了。
袁無計氣得雙眼發紅,想也不想就舉刀朝着面具人劈了過去。對比起真正的勇士,袁無計的武力只能算平平,但是對上那些匪徒,他已經是罕見的悍勇,這拼盡全力的一刀下去,即使軍中大将也要避其鋒芒。
他甚至已經預料到了下一步,那面具人被他這一刀吓退,而他趁機越過他去追那些兵器。
然而……
呲的一聲輕響,他的刀,被那個人,兩指,夾斷了。
獵獵冷風裏,袁無計看着那人舉重若輕的姿态,從頭到腳的血都涼了。
“哎你怎麽這麽急啊!我差點就被你砍死了,都說了我是來幫忙的,你怎麽就不信呢?”
聽着這人輕佻的話語,袁無計攥緊了拳頭,是,他是技不如人,他認了,可這人又何必冷嘲熱諷?
“那些人聽錯了指揮,你們在這裏等我,等我去把他們叫回來啊!”
說罷,那人轉身就跑遠了,他跑起來速度也飛快,像是山中一只猿猴,幾個呼吸就已經望塵莫及。
身邊小兵忐忑地問他,“大人,不追嗎?”
袁無計慘然道:“追什麽追?騎馬能追上?”
小兵都沉默了,碰見了這樣一位能徒手折斷兵器的異人,誰又有勇氣去攔?只怕他們的骨頭在那人手裏就跟樹枝一樣,一掰斷一個,一掰斷一個……
寒風呼嘯,經歷一番惡戰的衆人早已筋疲力盡,袁無計看着面前滿目瘡痍,再一想丢失兵器的後果,渾身精氣仿佛被抽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
手下兵士已經哭起來,“大人,怎麽辦?丢了兵器,朝廷一定不會饒過我們的!”
“我不想被砍頭!”
“好不容易走到這兒,眼看就要到天壽關了!”
是啊!眼看就要到天壽關了,再走幾日,就能到安州了,竟然在這裏功敗垂成……
袁無計咬緊了牙,眼眶紅得幾乎要滴血。
可就算将兵器護送到安州又能如何?他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四品武官,除了自己一份俸祿,他再拿不到別的東西,甚至連那一份不算豐厚的俸祿,都要分出來貼補手下兵士,只因朝中貪官污吏年年貪墨軍饷,冬天那麽冷,發下來的軍服裏連塞二兩棉花都吝啬。
每日都要輪崗值守,兵士手指凍得又紅又腫,卻還得握着武器去拼命。
他連續幾次上折子讨要軍饷,上頭的人卻只顧着争權奪利,根本不将他們這種小人物放在眼裏。
“忠于這種朝廷還有什麽用?有什麽用!”
“大人……”
對上兵士們驚惶的目光,袁無計這才發現自己竟因一時激憤将心裏話說了出來。可他并不後悔。
時下武官的地位遠遠低于文官,同樣是四品,文官每日清談宴飲、醉生夢死,庶務全交由手下濁吏處置,而武官則通常會被冠上粗鄙、野蠻等污名,除非是三品以上的武官才能得些權勢,而像袁無計這種雜號四品武官,軍中數不勝數,連手下兵士的糧饷都時常會被那些文官克扣。
大多數武官因此結黨營私,跟文官聯合起來克扣手下兵士糧饷,也有的貪得無厭,将糧饷全部扣下供自己享樂,兵士們沒辦法只能去外邊劫掠平民,比馬賊山匪還要兇惡,他們上頭的武官理虧,不但不約束反倒縱容,久而久之,百姓見了身着軍袍的人,比見到山匪還要懼怕。
但袁無計不同,他秉性正直,更不會苛待下屬,手下兵士都服他,可也因此得罪了幾乎所有同僚,否則也不會淪為皇權鬥争的犧牲品,被安排上這樣一份苦差。
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年歲,你将兵器安全送到,那是本分,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就是失職,更何況是上萬件兵器全都丢失,這種罪責,輕則流放,重則斬首。
“進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袁無計目光掃過面前每一張臉,“我知道大家都不想受朝廷責難,我也知道大家這一路都難!諸位弟兄,若是信得過我,就脫下這身軍袍,跟着我另尋安身之地。今後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不會叫兄弟們挨餓受凍!”
聽了這話,在場兵士幾乎毫不猶豫齊聲喊出,“誓死追随大人!”
“好!”袁無計眼眶微微發熱,立刻吩咐下去,“将那些人的衣裳換上,我們調轉方向,繞水路離開。”
“這些人不知是哪方派來的,他們做平民百姓打扮,肯定是為了過關,搜搜他們身上。”
“大人,找到了,他們身上有路引,過關公驗,還有銀兩!”
“好!立刻收起來,有用的都帶上!把我們的衣服換到他們身上。”
一通吩咐下去後,袁無計很快也找到一個身形跟他相仿的刺客,将身上五官的铠甲換到對方身上,又拔劍劃花他的臉,這樣一來,朝廷的人追查過來,只會以為他們都被殺害,不會再派兵通緝他們。
那個面具人似乎對這些匪徒更有敵意,同樣被他打飛,袁無計手下兵士只是受些皮肉傷,那些匪徒卻全都癱軟在地再也無力動作,袁無計盯着這些人,又想到那個力量神異的面具人,目光不覺閃了閃。
他們将這些人全都補刀殺死,又很快把營地裏剩下能帶走的糧食全都帶走。騎馬飛快逃離此地。
而在他們逃離的下一刻,與之相反的道路盡頭漸漸冒出了一群拉着馬車的人影。
領頭一個戴着面具的高挑身影道:“叫你們別讓匪徒把兵器搶走,你們怎麽拉着就跑?”
聞言,其中一個高壯漢子道:“老大,這也不怪我們啊,大家都在搶,為什麽咱們不能搶?搶到就是賺到啊!”
“我……”唐枕舉起手作勢砸他一拳頭,把那高壯漢子吓得一哆嗦,其他人見狀也趕忙縮回腦袋,老老實實拉着運兵器的馬車走回去。
只是到了地方,衆人卻是一驚。
“人怎麽都死光了?”
“馬也不見了,難道又來了一夥匪徒?”
在衆人的驚疑聲中,唐枕跳上前查看,很快就皺起了眉頭,“這些不是原來那些将士,這個躺地上的也不是剛剛那個校尉。若是有匪徒又來殺人,他們沒必要毀掉他的臉。還有這些躺地上的兵士也對不上,原來那些兵士都是北方人,皮膚被凍得較為粗糙,而這些人無論是皮膚還是骨相,都顯然是南方人。”
手下人面面相觑,“那老大,現在怎麽辦?”
是啊,現在怎麽辦?
唐枕盯着那一車車兵器,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