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房門打開,顧川從裏面走出來。

客廳裏的兩個男人都安靜了。

陸征南一見到他就大步走過去。

顧川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害怕……”陸征南雙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往哪放,他何時這樣小心翼翼過,“顧川,我,我是陸征南。”

“……”

“我不是在做自我介紹,我的意思是,你不記得小時候在孤兒院……”

“陸征南!”陸戰北打斷他:“你知道自己說完這些話的後果嗎?”

管他什麽後果!

陸征南沒理他,一門心思全都放在顧川身上:“你記不記得,你去小河裏洗衣服,有個比你矮一點兒的小男孩兒,他踢了你的竹筐,還哭着讓你送他回家,你還記得嗎?是我啊,我們早就認識的啊。”

顧川以為這傻子剛從火星回來,先是呆愣了一秒,然後猛地太陽穴一疼。

仿佛真的進入到陸征南描繪的畫面中。自己拉着一個男孩子的手,繞過崎岖的山路,來到了一個看上去很熟悉的別墅門口。

一個看不見面孔的小男孩站在自己眼前,趾高氣昂地說:“我讓你送我回家,你聽見沒有!”

畫面一轉,還是那個小男孩。

他站在原地大哭不止:“你敢打我!嗚~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訴我爸!”

顧川捂着太陽穴,弓着身子彎下腰,腦子裏的片段一個接着一個,可全都是他不曾經歷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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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川,你怎麽了?”陸征南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

像是魂獸吞噬了別人的記憶,顧川頭痛欲裂,如何也消化不了。

只能看着那些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湧,既不能連貫,也不能理解。

突然,他看見眼前湧來一片血海。

明明剛才還在陸戰北家的客廳裏,現在卻身處在廢棄的工廠之中。

身後是破爛不堪的廠房,身前是一面兩米高的鐵門,鐵門那頭站着幾名兇神惡煞的男人,手裏還拿着水果刀。

這場景,是……

再低頭,一個看不清面孔的白衣大哥哥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手中握着雜草,虛弱地說着:“跑……快跑。”

怎麽回事……

他滿身是血,好可怕……

看不清臉,卻又好熟悉……

顧川像見了鬼似的,神志不清的往後退,根本顧不上身後是什麽。

在陸征南看來,這裏一切正常。

可顧川卻一直說地上有血,有好多血。

“顧川,你冷靜點,你怎麽了?”陸征南拉住顧川,慌亂之際轉頭看着陸戰北,卻見他拄着拐杖站在原地,表情嚴肅,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麽,“陸戰北,他怎麽了!到底怎麽回事!”

“我告訴過你,要承擔後果。”

“什麽?!”

陸戰北放下水杯,拿出手機,不知道給誰打了通電話。

顧川全身顫抖,不敢睜眼,一個勁地說“有血,離我遠點。”過程中仍舊捂着頭,疼痛難忍。

陸征南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心疼極了。

他将顧川抱在懷裏,輕輕拍打後背,不停歇地安慰:“沒事顧川,你別害怕,我不說了。這裏沒有血,什麽也沒有,你別害怕。”

他像大家長一樣撫摸着他的頭發。

話音剛落,顧川果然安靜了許多。

緊接着就眼前一黑,毫無防備的暈在陸征南懷裏。

……

女醫生為顧川注射了鎮定劑,他躺在病床上,睡的還算踏實。

女醫生将吊瓶挂好,又為他蓋好被子,轉身拿起桌子上的檢查報告,出門左手邊交給陸征南。

“他怎麽樣?”陸征南急不可耐,起身就問。

“陸先生,病人精神狀态不是特別穩定,冒昧問一下,他以前……是不是受過虐待?或者……被……嗯就是……被侵犯過?”

陸征南懵了。

顧川小時候的事情他不知道,但如果最近幾年,被虐待,被侵犯,那就只有………他難以啓齒。

“病人情緒很壓抑,心理狀況不是很好,後續還要接受治療才可以恢複。”女醫生又說:“而且他有一部分記憶是受損的,除非是他自己某天突然想起,否則借助任何外力強迫他想起,都可能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陸征南接過檢查單,剛準備開口詢問,卻聽見走廊裏傳來女士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

“扣、扣、扣……”

不對,是陸戰北的拐杖。

回過頭,果然是陸戰北。

他緩緩走到醫生面前,禮貌地說:“我弟弟的事,麻煩你們了。”

女醫生搖搖頭,“不麻煩,治療病患是我們的責任。”

她看着長相神似的兩個男人,語重心長地叮囑:“病人的情況你們也都了解,希望你們以後能小心看護他,不要讓他受到刺激。他自己都不願意想起來的事……肯定不是好事,想起來只會增添無盡煩惱。”

陸戰北點頭:“好的,我會注意的,謝謝你。麻煩轉告你們主任,我那邊有些不錯的茶,改天請他嘗個鮮。”

女醫生禮貌點頭,沒再多說,帶着醫用盤離開此處。

一片寂靜,二人通過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的顧川。臉色蒼白,人也瘦了一圈。

陸征南率先打破沉寂:“他……”

陸戰北:“他被虐待過。”

陸征南心跳漏了半拍,捏緊了手裏的檢查單,看着陸戰北,希望他能給個合理的解釋。

陸戰北說:“因為長得漂亮,卻是男孩子,他不是被抓的孩子裏受虐待最慘的,卻是最多的。那些人為了賣個好價錢,不想傷了他的臉,卻又怕他逃跑,就用針紮,放火燒,還把他按在水裏,反複好多次,差點嗆死,就為了讓他聽話——我救下他的時候,他滿身肮髒,除了臉是完好的,脖子以下,露出的手臂和腿都是被毆打過的痕跡。那麽瘦的一個孩子,我到現在都難以想象,他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态喊出那聲救命,震耳欲聾。”

陸戰北坐在長椅上,說:“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那次我幫他洗澡,你知道他身上有多少傷口嗎?數不過來,大概兩百多個。我帶他去打美容針,用了快兩年的時間才把這些傷痕消除——顧川很懂事,在我身邊那幾年從來不問我要東西。我也是從孩童時期過來的,當然知道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會喜歡玩具車,拼圖,游戲機。我小時候沒有的,我不想讓顧川也沒有。所以,我在他的床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禮物,不管是他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他雖然每次都說謝謝,但我看的出來,很多禮物他都沒有拆開。”

他看着陸征南:“你知道他笑的最開心的一次是為什麽嗎?因為我發現他對着街上的寵物狗發呆,然後就給他買了一只薩摩耶幼犬,他幫狗狗洗澡的時候被濺了一身水,那是我見過他笑的最明豔的一次。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以愛之名強加給了他很多東西,卻還沾沾自喜——這笑容,一直貫穿到我走之前。然而三年後,再見顧川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個愛笑的孩子沒了。”

“被你給毀了。”陸戰北眼神憂郁的看着他,“他做記者這麽多年,一心盯着拐.賣兒童的案件跟蹤報道,這種事危險又不讨好,誰都不願意去,偏偏他去。你也不想想是為什麽。這道坎在他心裏,永遠也過不去。”

陸征南突然覺得頭重腳輕,有些不穩的扶着牆。當他得知貝勒爺是陸戰北的狗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這比顧川一直把他當狗還要讓人難受。

他不争氣的紅着眼眶,透過玻璃看着病床上的人。

他受過那麽嚴重的傷,自己卻那麽粗暴的對待他。一想起自己強迫顧川做的那些事,陸征南就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這何止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更是在顧川的心裏狠狠剜了一刀。讓他原本就沒有愈合的傷口再添新創。

難怪顧川不愛笑。

他每次受到強迫,心裏一定害怕極了,一定會想起小時候的經歷。

性.暴力也是家暴的一種。

甚至更過分!

那是肉.體上的摧殘,外加精神上的虐待。

陸征南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認錯人就算了,還把顧川弄成這樣!現在怎麽辦?他該怎麽辦?顧川又該怎麽辦?

陸戰北用拇指輕搓着拐杖扶手,說:“顧川很敏感,很細心,他知道誰對他好,嘴上不說心裏卻都記得。誰對他不好,他也記得。很多人都還沒開始了解他就試圖走近他的內心。殊不知,他的外在只是他想要給你看的,并不代表他就是這樣。就連我也不敢保證,能完完全全的掌握并且擁有他。幸運的是,至少現在他可以在我身邊想睡就睡,想吃就吃,不用避諱也不用矜持,或許我照比別人還是有一些優勢的吧……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的想告訴你,顧川很好,你這種人連他一根頭發都配不上。人貴在自重,可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我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陸征南像是吃了二斤槍藥地說:“因為打從出生開始我就高你一等。顧川說的對,我一輩子錦衣玉食,飯來張口,我有優越感,我膨脹。但我從來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我不用像你一樣從小就學會察言觀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也不用像你一樣時時刻刻小心翼翼的茍活于世。更不用像你一樣把病氣和自卑感染給顧川!你自以為在他心裏很重要?其實那都只是愧疚和補償!說句不好聽的,他是在可憐你為了他斷了一條腿!我是渣,但你也不是什麽好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連陪了你八年的人都能拱手相讓,送到別人床上。你何必把自己說的那麽高尚,好像顧川離開你就會死掉一樣。”

“很不巧,離開我他就是會死。”陸戰北信心滿滿地說:“我受傷的場景對他造成了很嚴重的沖擊,要不然他不會忘記那之後半個多月的事情,包括你。陸征南,他不記得你了,以後也不會記得,你就在一廂情願中死纏爛打吧,越是強迫他想起他就越是痛苦。”

顧川受了那麽嚴重的虐待都沒有因為接受不了而忘記,陸戰北受傷他卻內疚自責到逃避,選擇性失憶,可想而在顧川心裏陸戰北是何份量。

陸征南拳頭握緊,“我不會放手,更不會把顧川給你。我不管你接下來要怎麽做,但你要是敢動他一下,我絕對不會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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