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蓮西的故作禮貌和不屑姿态,鴉棠自然看在眼中,一般人要吵架,必定尋個由頭。蓮西很美,美人連尋滋生事都自帶個性,讓人忍不住偏袒她,寵着她。

沒猜錯的話,蓮西尋的由頭必是鴉棠的這同為“貢女”的身份。而且,蓮西一看,就是被保護着長大的,眼底驕傲明豔奪目,像一朵燦爛的沙漠玫瑰。

真接了蓮西的話,她就跳進設好的圈套裏了。

鴉棠招了招手:“姐姐,你太高了,能蹲下些嗎?我聽不清你說什麽?”幼小的孩童眼睛裏天真無邪,稚嫩的嗓音發出小小的請求,還沖蓮西笑了一下。

見鬼!蓮西心裏像被撓了一下,火焰頓消。她以為被仆從誇上天的神女,竟是個小不點。

她扯了扯嘴角,不情不願低下身子:“這樣聽得清嗎?”蓮西語氣不好,漂亮挺拔的山根一皺一皺,如呼吸頻率般上下起伏。

“可以了。”雪白的手臂出其不意摸上蓮西的臉蛋,蓮西的皮膚接觸到柔軟的小手被吓得後退了一步。

“你在做什麽?”她語氣拔高,有些不滿。在雪神部落裏,沒有一個人敢仰望将來的貢女。

蓮西氣急敗壞,紮着兩條小辮的粉團子卻捂嘴偷笑起來,一點兒也不害怕:“你好漂亮。”肉乎乎的嬰兒肥笑起來有兩個窩窩,帶着善意的調皮。

怎麽能有小孩可以笑得如此狡黠又肆意呢?明目張膽又在邊界之內。蓮西讨厭過很多小孩子,雪神部落中有許多奴隸的小孩,不是膽怯如鼠,就是畏縮着一雙眼,藏着狡詐和心機。而部落裏其他的小孩往往不知天高地厚,野得像一只只猴子,生活中只有搗亂和捉弄。小孩子最沒有明确的邊界感,甚至于奴隸中或許出現那麽一兩個乖巧的孩子,也從來只敢逆來順受,沒有人敢挑釁着蓮西的同時,又說出能讨她歡心的話語。

“你和他們都不一樣。”蓮西冷靜下來,她開始認真審視鴉棠。

鴉棠裝出懵懂和手足無措的樣子,在蓮西的觀察下一臉茫然。

“兔子可不懂裝成狐貍,只有狐貍知道如何扮作兔子。”蓮西捕捉到鴉棠眼底的戒備,以及故作放松的神态。

“你在緊張嗎?小不點。”看到鴉棠的戒備,蓮西恢複了往日神态,她吊兒郎當輕點着下巴,嘴角帶了點邪氣,“我聽說你是他們在‘穴’的附近抓來的,是奴隸嗎?”

鴉棠點點頭,既然被識破僞裝,就沒有再掩飾下去。她褪去身上幼童的天真,眼睛裏的童真感蕩然無存。原來還是一個歡鬧可愛的孩子,一瞬間站直了身板,收起了臉上的微笑。

鴉棠擡起眼,在蓮西審視她的同時也在審視蓮西:“你也在害怕,蓮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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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害怕我搶走你的位置,貢女只能有一個,對嗎?”鴉棠冷靜看着蓮西忽然緊繃的面部,确定自己猜對了。

“你怎麽知道?”蓮西被點燃了怒火,“他們告訴你的?還是他們已經決定放棄我了?不可能,我在雪神部落被培養了十五年,我就是為王而生的女人。”蓮西氣得從地上站了起來。

“該死的達曼,他把蒙在了鼓裏。”蓮西狠狠罵道,轉身就要走。但她剛沒有走了幾步,又馬上轉身回來。

“差點兒被你騙了。”蓮西冷笑,“達曼要你做貢女,應該早就派人來把你接進宮殿裏了。”蓮西彎腰,她絕美的容顏貼近鴉棠的面前,“你從來沒有見過王,王只喜歡眼裏有她的貢女,所有不合格的都将會被抛進‘穴’裏當器皿。你等着看吧!”

“蓮西!”一聲冷得凍人的低聲響起,換了一身金色長袍的修出現在鴉棠門口的回廊裏。

蓮西聽到這聲音猛然吓了一跳,她臉上驚慌失措,像被扼住喉嚨的罪徒。

修的腳步很快走至門口,他眼若寒劍:“你因何在這?”

蓮西腳步慌亂,一邊後退着一邊解釋,她拉開了和修的距離,瞳孔放大滿是恐懼和害怕,眼神往四處瞟,就是不敢直視修。

很顯然,蓮西渴望自己能想出一個蹩腳合理的原因,但她太懼怕修了,一時間忘記說話。

“為什麽不能有兩個貢女呢?”幹淨稚嫩的聲音打破劍拔弩張的氣氛,鴉棠絲毫不懷疑修的手段,一路上所有屍體可都是消失在修的劍下。

貢女真的像蓮西表現得那麽尊貴,修就不可能責問蓮西。蓮西的慌亂中破綻頻出,說不一定,從蓮西來找鴉棠的那一刻,就隐約知道自己落選了。

從修對自己沒有越界和恭敬的程度,鴉棠更加确定自己成為了唯一的貢女。

“歷史上沒有先例,貢女。”修承認了鴉棠的身份。

這對蓮西來說是無比殘酷的消息,蓮西轉身就想跑,她不能,她不能從錦衣玉食中成為奴隸的器皿,她不能被那些肮髒的奴隸貢獻子宮。

修拔出了他後背的劍,劍從他身邊飛出,劍刃定在了蓮西逃跑的腳下,險些沒刺穿她的腳掌。

蓮西如同呆滞的木偶,沒一會兒就被修喊來的兩個壯漢綁成一團。

臨行前,修輕輕開口,似說蓮西,似說鴉棠:“卡洛的世界裏,只有生和死。你答應享受榮譽,就要有随時可能被取代的危機感。做不到,只能死。”

蓮西聽到這話如遭雷擊,鮮活的人變成一塊失去靈魂的破布,任壯漢們擺布帶走了。

不僅蓮西,連鴉棠也愣在了原地,她的聲音飄渺,似有些不可置信:“卡洛?”

修眼神平靜,無波瀾起伏:“不管你曾經來自何方,從現在起就是雪神部落獻祭的貢女,你必須要知道,最終能在王身邊留下的貢女只有一人。”

多麽熟悉的故事,鴉棠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石碑上記載:卡洛在戰神統一帝國前有無數城邦小國,城邦裏的領導者各自為王,卡洛世界信奉天神,傳說中只有神女才是天神的傳道者。為得到天神恩賜,各部落擇女嬰培養成與神女最接近的貢女侍奉王。但貢女選拔制度嚴格而又殘酷,從部落開始,假若有千個女嬰競選貢女,最終失敗的要投入湖裏平息神之怒火。

卡洛所有人相信:仿制的神女是對神靈的亵渎。

但另外一方面,為了制造出最完美最近似于神女的産物,從上到下又樂而不疲“生産”着“貢女”。所有部落裏最終沒有被成功進獻的貢女,都會被扔進“穴”內做生/殖/器皿作為懲罰。

這是鴉棠曾經光看石碑記載就覺得最為荒謬的一個世界。

但現在也确定了一件事情,她不得不認真完成“貢女”的選拔,并且要在宮殿中挑戰所有的貢女,如果她失敗了。鴉棠自己不敢保證能從“穴”中逃出來。

但根據石碑上記載,風零是在卡洛被戰神統一帝國後才降臨此間獲取了另外一個碎片的。

在玄鏡到達的每一個時空裏,時間的流逝都不一樣,但鴉棠确确實實記得戰神統一城邦花費了幾十年的不休征戰。

“城邦之間,有戰争嗎?”鴉棠問修。

“各治一方,何來紛争?”

鴉棠可以确定了,這至少是幾十年前的卡洛。難怪她到了這個地方陌生得摸不着頭腦,搜尋了一圈石碑上記載的所有位面都沒有找到符合的。

而風零來卡洛位面,至少是她二十五六歲的事情了。

難道她要在這裏等上不知道幾十年的時間,再等到風零的歸來嗎?

鴉棠心如死灰,感到未來一片漆黑,以至于穿上了金絲織成的披風坐上涼轎都沒有感覺。

涼橋由穿着整齊的仆從們擡着,轎頂有垂下的紗幔,只為遮住貢女的容貌,不為普通人所窺探。涼轎出了旅店大門,一路向城中央高聳快插入雲霄的宮殿走去。

到了宮殿門口,主遞上象征雪神部落的藍色冰晶蛇符,看守城門的侍衛比了手勢放行。

在雪神部落的前面後面,有其他部落的主和貢女仆從們。貢女們從出生到十六歲之前,必須送進宮殿內參加選拔,十六歲一過還沒有被送進宮裏的要自缢謝罪。部落主認為,只有越大的貢女越像綻放開的花朵,才能在選拔中具有足夠強大的優勢,所以很多部落都會趕在十四五歲間将貢女送進宮殿。

這是雪神部落第一次送上了一個年幼的貢女,往常也不是沒有先例,但那些年幼的貢女最終都被喂了豺狼。

雪神部落的主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來自于一條傳說:神女的血,是溫暖的鮮紅色。

整個卡洛世界中,大家從來沒有見過誰的血是紅色,冰藍色的寒冷血液才是正常的,更不要提想象出一種有溫度的血液是什麽樣子。

憑這一點,雪神部落今年一定會獲得王的青睐。

雲上城管轄的城邦,一共二十二個部落,二十二個部落的二十二擡涼轎紛紛如同往年一樣,進了城門就在廣場上停下。所有涼轎被有序置放在了一起,擡轎的仆從和各部落的主們依次離開到往前殿去。

空氣裏飄蕩着沙漠獨有的灼熱氣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誰也不知道貢女的選拔标準是什麽,似乎每一年都在變。所有貢女坐在涼轎裏,無人敢動。

靜默的時間最是折磨人,還好頭上有轎頂和紗幔遮住了陽光。別的貢女們心急如焚,她們從小被教導王有多麽偉大,乃至于現在每一個人都成為了王的忠實崇拜者,迫不及待見到王,哪怕被最終被扔進“穴”裏。

鴉棠希望時間再久一些,久一些,她就能多思考思考未來該如何前行。她閉眼冥神,努力讓自己煩躁焦灼的情緒冷卻下去。從她重生那一刻起,她就太焦急了。

焦急見到風零,焦急認識風零,焦急要和風零産生羁絆。此刻忽然孤身到了異界,狠狠給了鴉棠她一巴掌,她猛然間從執念中被迫抽離出來,很久才有真實感。

她圍着風零打轉,快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難道風零會喜歡一只孤獨無趣的金絲雀嗎?不會的。

上輩子風零不曾注意到她,是因為她從未吐露過心聲的膽怯。這一輩子有了一些好轉,但還不夠,鴉棠直面自己的內心:現在的她,還不配站在風零的身邊。

她連自保能力都沒有,離開了風零的保護,鴉棠還是上輩子那個只會逃避沒有思想的鴉棠。

想想看,如果是風零在這裏,她會做些什麽呢?

風零一定靜觀其變,哪怕對手如何強大,她也會從衆人中脫穎而出,仿佛天生就是所有人的焦點目光。這麽思考了一番,所有的慌張都慢慢縮回了身體,鴉棠睜開眼睛,她做出了決定。

她不能只苦苦等待風零的拯救,無論風零離她有多麽遙遠的時空距離,她确定風零會來就夠了。

在此之前,她得學會在卡洛生存下去,不,好好生活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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