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董莉這段時間的主要任務不是上班,一門心思撲在林夏交給她的任務上。上班撐死了就那麽個幾錢,能幫上有錢人的忙,今後就可以求人幫忙了。
她白天工作,晚上串門走親訪友打探事情。這件事瞞得頗深,不然村裏這麽大點地方,早就傳開了。過去了這麽多年,估計老一輩的都死了不少。
雖然鎮上不大,但若牽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诶呦,這可複雜了。一個人親的和表的親戚就繞一圈了,再找個表的搭線,又是一圈。
小地方,心思多。看起來大家都是鄰裏親友,關系近,可誰都看誰不順眼,可誰又都會随時與自己讨厭的人結成聯盟去八卦第三個人。邊打探,還得注意着說話的分寸,可不能信息錯亂了。
這簡直比當間諜都難,電視劇裏當間諜的,還有個蠢貨敵人呢。而這些看似不識字的人精,閑得慌。你一句話,人家回去就能嚼舌根把你猜個透。
果然,有了點進展。從她娘家大舅的表侄的堂哥那,知道了這件事并不小,暗示了句,還進了局子。
她又找了鎮上老馬家在警察局的表外甥,下了狠心,送了一條中華、兩只現宰的雞和一箱土雞蛋,讓人打探了這件事。
還被老馬那個老色胚,摸了下屁股,說你這麽大年紀了,這怎麽還這麽翹。她提腿就踢了他前裆,罵了句再也硬不起來的東西,只能上手摸是吧。
人打聽到時,隐晦地跟她說了這件事,還再三提醒,不要說出去給我惹麻煩。董莉邊震驚邊再三保證,不會跟任何人講。
多年前,鋼絲廠附近,外地人來租了間屋子,既當住房,又當修車的攤位。看着日子很苦,但為了生兒子,生了一窩的孩子。
裏面有個十二歲的女孩,被林建業糟蹋了。
發現時這件事不止一次,被人父母扭送到派出所後,林建業辯稱他們是在談戀愛,女孩子沒有激烈的反抗,說他對我好,比家裏人都要好,還給我零花錢。
這件事處理迅速,林家出了面。林家在本地頗有名氣,老馬外甥向前輩打探時,都還記着當時所裏的大場面,但收的好處多,邊說邊囑咐不能外傳。
據說,當時的孫玉敏堅持不幫,就要讓他坐牢,頂多用關系把他送到外地監獄,把這件事瞞下去。旁邊的林建華一言不發。
後來林家老太太來了,在所裏狹小的房間裏,關了門,罵完小兒子做出這種畜生事,就說了句,你要去坐牢,媽就陪着你先上路。
多了高明的老太太,沒有罵兒媳婦,不哭不鬧,一句話就擺明了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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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麽個媽在這,沒辦法不救林建業,不然就是再賠上一條人命。老太太一向溺愛小兒子,真做得出來回家喝農藥先走一路的事情。
花了很多錢,各方打點,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這件事。
如果沒有受害者家屬的同意,事情沒那麽快解決。拿了一筆巨款賠償後,那家人搬走離開了本地。
孫玉敏當機立斷,把林建業趕出了鋼絲廠,并且在那時就讓林建華做下承諾,永遠不允許他進自家公司。
董莉聽完,罵着說,真他媽是畜生啊,才十二歲。
老馬外甥說了句,反正資料檔案上寫的是十二歲。
董莉沒心思聽他說什麽,啧啧回味,這老太太,可真不是個東西。還是說那一輩的人,覺得12歲的女孩,都算個大姑娘了。
打探完這件事,董莉沒想到,火就燒到了自己頭上。
老馬問你找我外甥什麽事啊,不會是要去捅了你老公,問我外甥犯不犯法吧。這樣也行,我幫你瞞着,你當了寡婦再跟我。
董莉說去你媽的,我更想當你的寡婦。我為什麽要去捅了我家老周啊。
老馬笑着看她,一種看着傻子的眼神,說你老公那姘頭,前幾天在市裏給她兒子買了房,區位偏了點,首付七八十萬。他姘頭老公,早些年得了癌症後就沒有過正經工作。她一個在廠裏上班的,哪裏來的這麽多錢?你老公要沒出錢,你信嗎?
董莉腦袋一轟,血就沖上頭,就想回家拿刀把周旺財的那玩意給剁了。
這麽多年,他花點小錢在姘頭身上就算了,她沒想到,他竟然會給人兒子出錢買房。有過兩個碎嘴的開玩笑說,姘頭兒子長得像周旺財,怎麽,難道還真的是他的種?
村子裏這種事太常見了,周旺財這些年賺的還可以,她強逼着還是能每年要一筆到自己兜裏。男人都這樣,換一個也好不到哪裏去,不就是搭夥過日子嗎,不至于離婚。
但沒想到,他能為了一個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種的兒子,貼錢給人買了房。那她女兒呢?剛工作時就那麽點工資,還得在市裏邊租房,不都是她在補貼。
周旺財雞賊,周倩蠢貨。
周倩每次回家,周旺財只要買點菜回來親自下廚,說點好聽的屁話,周倩就當真了,以為爸爸最愛她。還蠢到不要花爸爸的錢,覺得他在工廠裏上班,賺的是辛苦錢,自己坐辦公室,不累。
她多說兩句,女兒還覺得她強勢,還在挑撥父女感情了。
也怪她,不願意讓女兒知道這些糟心事,一直把她保護得很好。
本說要減肥,每晚都控制不住吃一大碗米飯,但今天着實氣得她晚飯都吃不下,在家等着周旺財回家。
過了飯點,他都沒回來,打電話也不接。董莉好面子,不會跑去鋼絲廠裏找他。在家邊等他,邊把所有存折儲蓄卡都拿出來,算了下手頭的錢。恨不得他出個意外死了,她就能當寡婦拿到他所有錢了。
等到周旺財回來時,已經晚上一點了。
還以為他出去鬼混了,卻是穿着工作服,滿身的機油,混着汗臭,手腕上是沒洗幹淨的草木屑,累得邊脫衣邊扭腰,打着哈欠看到她時,問她,你怎麽還沒睡。
“你平時幾乎不加班,怎麽這麽晚才回家?”
周旺財愣了下,“這不是最近業務忙嗎?”
“哦,你給你姘頭兒子買房了?”
“你在講什麽,神經病。”
董莉抄起旁邊的掃帚就往他身上打去,門已經在他進來時被鎖死,他跑她追,家裏不大,見準了就抽,跑到廚房時,她又順手拿了把菜刀追他,“你要不說,我把你手砍了,有種你就去法院告我。”
累到半夜,周旺財哪裏還有什麽力氣,跑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出了一點,沒多少,這算借她的。”
“真是你的種?回頭我告訴倩倩,她還有個弟弟呢。”
“你發什麽瘋?”周旺財警告她,“你要跟她說這沒影的事,我跟你沒完。”
董莉冷笑聲,“那你就讓她當傻子?你給人兒子買房,自己女兒在外面租房?你賤不賤?”
“別說了,等我最近賺筆大的,過年前就去看房,把這事給定了。”
信他個鬼。
董莉冷靜下來,男人是靠不住的,她得為女兒和自己打算。這麽多年都是這個德行,徹底灰心不過是買房一根稻草。
她準備明天就去找林夏,把人吩咐的事彙報了。早起去隔壁村的葡萄園裏買點剛上市的美人指,讨好了人家,有這個人脈在,比什麽都強。
次日,林夏照常去了集團上班,程帆有事早出門了,出門前來卧室幫她滴了眼藥水,跟她說喊了司機來送她,別自己開車。
眼睛幾乎沒感覺了,除了傷口還在,遇上風吹會疼一下,不影響日常生活和工作。
她昨天走得早,上午來了就把剩下的事情收了尾,幹完活想休息下不看電腦時,林建華就打來了視頻。
這是他去美國後,第一次來電話聯系她,他那邊應該是晚上。
她按了接聽,屏幕上出現的卻是他後置攝像頭裏的內容。他年紀大了,對微信視頻操作不熟悉,估計是按錯了。
這是正在餐廳,實木餐桌上放了一堆紙質文件,他手邊是一支鋼筆和一副眼鏡,旁邊還有兩本英文小說。
林建華不會英文,那就是孫玉敏在讀的書,她看了眼,好像書名叫《Must I Go》。正要看另一本的書名時,林建華反應過來,翻轉了攝像頭。
他正拿了桌上的老花鏡戴上,“下周就要競标拿地了吧。”
林夏看着他正穿着睡衣,“對。”
“既要忙競标,工程部那邊的事也要你操心。”林建華笑了下,“這是給你的考驗,你做好是應該的,出了岔子,我唯你是問。”
“對了,我看到昨天照片了。怎麽讓林洲站你旁邊,這種場合,他沒必要出席。”
“爸,你別這麽說。”林夏拿了張便簽,随手在上面寫下了書名,“他的工作能力挺強的,還很拼。你給他的職位都委屈了他,等你回來,工程部的副總給他做吧。”
林建華眯了眯眼,女兒的反應,是他沒有想到的,“為什麽?”
“我覺得他有這個能力,就當考驗了。”
“我考慮下。最近辛苦你了,注意身體,不要太累。”
林夏打開抽屜,将便簽塞了進去再合上,看着屏幕上的父親,嘗試着問了句,“媽媽呢?”
“她去睡了。”林建華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找到了人吐槽,“哎,我在這,簡直是來過苦日子了。”
聽到他難得如此輕松而生活化的抱怨,林夏覺得稀奇,“怎麽了?”
“我這三高,剛到這就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來。她就開始逼着我早上空腹喝西芹汁,晚上吃沙拉,不給我吃一口米飯。我在這又不會英文,還只能靠她。”
“您是該注意身體,控制血壓和血糖。”
“周末還得陪她去教堂。你說人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多不吉利啊,怎麽還被人拜上了。”
林夏啞然失笑,“你別瞎說,那是人家的宗教信仰。”
看着如此絮叨的他,她忽然想跟他說她被林建業摸了手的事。這樣尴尬的事情,她至今未跟一個人講過。跟自己的爸爸說,是可以的吧。
“爸......”有點難以開口,她嘗試着說出口,“我早些天在糕點店門前,遇到了叔叔。”
“嗯,打招呼了嗎?”
“打招呼了,他排在前面,臨走時給了我一盒糕點。”
“怎麽了?”
“他摸了下我的手。”
林建華愣了下,“什麽意思?”
“他故意地摸了下我的手。”
他輕笑了聲,“你在想什麽?想多了你。”
她下意識立刻反駁了他,“沒有。”
“別這麽多疑。”屏幕上的人一臉不信,甚至覺得她很可笑,又補了句,“不要有這樣的想法,不然你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他的好臉色不再,像被一件不悅的事打攪了好心情一般,一錘定音,“好了,挂了。”
視頻被掐斷,沉默的辦公室,過了半分鐘,手機屏幕徹底黑掉,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臉。腦中的弦倏然繃斷,她操起手機就往牆角砸去。
林夏提醒着自己這是在辦公室,又任憑着內心的暴虐,随手把面前空着的杯子摔在了地上。
那樣不屑且質疑的眼神,從她的年少時,就在他臉上出現過。
他不會嚴厲地罵她,在大多數事情上,她提出自己的想法時,他都覺得她很蠢,說她這樣想腦子有問題。
當時她最激烈的反抗不過是跟他辯論,但他總是一副不願意、沒時間、懶得跟她多講的樣子。後來她就習慣了在他面前少說話,少說少錯,沒了争執之後,那樣的回憶,都像是她青春的叛逆,過去就好。
在這樣情緒失去控制的時刻,記憶片段重新浮現在腦海裏,再次體驗着曾經的感覺。她都快三十了,對于那種感受,會再次被打倒,想毀滅目前所及的一切。
手顫抖着,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沖動,跟自己一遍遍說,你不能在辦公室這樣。卻是又把線拔了,将固定電話砸在了地上。
她已經在看心理醫生了。
她沒什麽問題,非常愛護自己,情緒失控後會主動求醫。怕疼,寧可砸東西發洩都不會用自殘來傷害自己,壓根就不會有自殺傾向。
失控之後,平靜下來,她又一點事都沒有。甚至會反思自己,覺得自己神經病,那麽點事,你至于嗎?
此時,震動聲從辦公室的某處嗡嗡傳來。
她晃了神,像是被喚醒,像被聲音牽引着去尋找源頭。是被砸在角落裏的手機,沒摔壞,她想彎腰撿起手機,腿卻癱軟了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窗外的陽光照在了手臂上,一根根毫毛都能看的清楚,屏幕碎了的手機在孜孜不倦地響着,是程帆的電話。
她不想接,不想跟任何人交流。雖然咨詢師跟她說過,要不要嘗試下,在情緒失控時,打電話給信任的朋友,讓你轉移注意力。
有時,也想讓心裏曬進一點陽光。
在電話快被挂斷之前,她點開了接聽鍵。
“眼睛怎麽樣?中午再滴次消炎的眼藥水,我讓人給你送了蒸汽眼罩過去,午睡時用。”
“好。”
聽着她簡短的回答,他問了句:“在忙嗎?”
“沒有。”
批文件的手頓住,放下了筆,雖然辦公室裏只有自己一個人,他卻放低了聲,“喂,你不會心眼這麽小,還在生我氣吧。”
她抱着膝,坐在地上,聽着他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沒有。”
“那我去接你,一起吃午飯?”
“不要。”
“不開心嗎?”
“有點累。”
話剛落音,敲門聲就響起,她皺着眉起身去開了門,是秘書,手裏提着一袋東西,跟她說這是程總派人送來的。
林夏接了過來,放到茶幾上,瞧了眼,裏面是幾盒蒸汽眼罩。
電話那頭的程帆聽到了動靜,“覺得累就拿一片敷上,什麽都別想,去躺二十分鐘。”
她難得如此聽話,拿出片眼罩,去躺到了沙發上,“程帆。”
“嗯?”
“能不能別挂斷電話,陪我十分鐘就好。”
他笑了,“可以,累了就休息,別擔心睡不着。”
帶着濕意的熱氣從眼罩裏印到了閉着的雙眼上,暴躁而無助的心漸漸下沉而平靜,逐漸找到了自我掌控感。
電話那頭很安靜,聽到了筆尖在紙面劃過的聲音,将文件丢到另一邊的聲音,他喝水咽下的聲音......
當再次聽到敲門聲時,她一下子驚醒,以為睡了許久,但看了通話時間,不過才二十分鐘,手邊的眼罩還微熱着。
林夏終于醒了過來,恍如隔世,十分确定此時自己已經徹底恢複了冷靜與正常,“喂,先挂了,我有事。”
程帆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她挂了電話。看着結束的通話,他搖了搖頭。這個女的,利用完他就丢。
在外頭敲門的秘書心有忐忑,林總不喜歡總被人敲門打擾。但剛剛程總的東西,不能不立刻送給她。現在又有人專門來找她,就在外邊等着,萬一是個重要的人,不立即通知,就是工作失誤。
門被打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眼神淩厲的林總就來了一堆指示。
“找保潔阿姨幫我打掃下辦公室,去幫我買個手機。還有,找人給我的辦公室全鋪上地毯。”
“好的。”
“找我什麽事?”
“有個叫董莉的人說有事要找您,她看起來跟你很熟的樣子。我才來問你下,需要見她嗎?”
林夏笑了。
“把她請到隔壁會議室,給她倒杯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