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到了程家後,程帆就被他爸喊了去,林夏去了客廳,還沒坐下,就被堂嬸劉丹拉住。
“你這身裙子,也太好看了。”
劉丹打量着她這身,黑底紅印花的裹身裙,勾勒出纖細的腰身,V領的設計,脖頸下一片雪白,豐滿才能撐得起來。沒露多少,頂多是一雙腿,卻是性感而有風情。她下了句判斷,“這裙子得腰細、胸大,穿了才好看。”
林夏低頭看了下自己,有嗎?
周末出門,她難得有心情化了妝,再挑條裙子穿。這條還沒穿過。桑蠶絲的面料,抓在手裏很舒服,就拿來穿了。
領口下垂,脖子前空落落的,她就配了條項鏈。戴項鏈時,手指打滑,鏈扣都沒按下去。她怕出門晚了,邊拿了包挎手肘上,邊往外走,想着可以車上戴。
出來時看到程帆站在玄關處看手機,看似不慌不忙地等着她,她動作一向利落,換了鞋就說走吧。
他看了她一眼,拿過她手中的項鏈,卻懶得站到她身後,就繞過她的脖子,手捏住了項鏈兩端,低了身作勢要幫她扣上。
還以為他三秒就能完成,結果他在嘗試了半天,腕關節在她胸口磨蹭着。她垂下眼眸看了他,要不是太過認真的表情,都懷疑他在吃她豆腐。
她剛想說,要不我去車上自己來,項鏈落在了脖頸上。她擡手調整了珠寶的位置,将披散的頭發從項鏈裏捋出來時,就見他的眼神掃過她的胸前,想說什麽的樣子,卻沒說。
她沒管他,但上車後照了鏡子,還是将頭發紮了起來,不然感覺有點風塵味。
“不是,這條裙子挺能遮小肚子的。”
“真的?”劉丹摸着她手臂上的衣服布料,“那我回頭再去店裏試試看。”
周敏聽了聲走過來,看了眼她,“這件裙子的确好看。”
倒是難得聽婆婆這麽說,雖然上次對婆婆在兒子面前多說了幾句,害得她回家被質問心有不爽,但女人确實喜歡被人誇好看,林夏笑着說漂亮的場面話,“謝謝媽,下次我帶您去逛街試裙子吧。”
劉丹對着嫂子說,“看你家兒媳婦多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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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啊。”
周敏也笑着回,這話聽聽就罷了,婆媳倆何時一起逛過街?她做人識相,又不是親媽,彼此都不是易親近的人,何必扮成姐姐妹妹相約一起購物演給誰看?不過林夏這人知禮數,這種場合給她面子,各個節日人未至禮先到,對她勉強算滿意。
“都坐吧,先吃點包子,朋友從雲南那寄了野生菌子給我,有點多,我讓阿姨做了包子。”周敏向廚房裏的阿姨喊了聲,問蒸好了嗎。
林夏沒吃早飯,接過阿姨端上來的小碗,裏邊放了兩個熱騰騰的小包子,漂亮的褶皺上開了個小口,油汪水亮的。咬第一口時,味蕾就被驚豔到。有菌子在,自是鮮美至極。肉餡的湯汁流到了筋道的面皮上,碳水的滿足感混着脆韌的菌子,她兩口就解決了一個包子。
将另一個包子吃完後,她還想着去廚房再拿一個,就聽到了旁邊的王瑞霞邊贊嘆好吃,邊克制着說不能再吃了,太長肉了。
周敏說,是的,一會吃午飯了,留着點肚子。
剛要起身的林夏轉而放下了碗,捧起了茶杯喝茶。
“你兒子呢?終于回來了,怎麽面都不露?”
王瑞霞擡了下巴,“在上面打游戲呢。”
“去哪所學校啊?”
“外國語。”
在一旁聽着的林夏沒有意外,折騰着要回京州讀書,自然是只有那幾所學校會放在眼裏。她和她哥也是在外國語讀的。
“住宿還是走讀啊,學校離這可不近。你要留在京州陪讀嗎?”
“我暫時沒法把工作調回京州,還要照顧女兒。在外給他租套房,走讀吧。”王瑞霞看向了周敏,“媽,還得你們多照顧着了。”
周敏皺了眉,“你這都什麽話,他是我孫子,能不照顧嗎?不還有他叔叔在這嗎?”
林夏喝着茶,吃飽了腦子遲鈍了,還繞了彎反應過來,他叔叔是她老公。
王瑞霞嘆了口氣,“青春期的孩子,怎麽可能接受你過來陪讀、天天盯着他?就算一起呆在家,他也絕對不想跟你在同一個房間裏。”
劉丹深有同感,“這個年紀的小孩就是非常讓人讨厭,既要管他,又要防着被他氣死,還得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感受。你說我們這輩的父母,哪會這麽對我們,不還是打一頓嗎?”
一旁的堂妹程雯雯問了周敏,“嬸嬸,你怎麽把兩個孩子都教育得這麽成功的?”
這馬屁功夫了得啊,人都有好為人師的沖動,提個聰明的問題反而能取悅到對方,林夏聽得無聊到拿出手機刷。
周敏果然笑了,搖頭說,“養兩個孩子你就會知道,性格就是天生的,父母也只能順着他們的性子來因材施教。老大不用我操心,從小就穩當。老二呢,青春期那會差點把我氣死。”
滑動屏幕的手指停住,林夏也沒擡頭,豎起耳朵聽着,他不會青春期跟人早戀吧?
“那時候他初中吧,就跟人打架,不僅被勒令回家呆一禮拜,還被要求到操場臺上讀檢讨書。我跟他說,你這還挺風光的。他給我回了句,我沒這麽大面子,又不是專門為我搞這麽隆重,是給高中部那幾個準備的。”
衆人大笑,說着他爸不得抽死他。
周敏說,剛好老程進京開會,根本顧不上他。
“他從小就有主見。”劉丹回憶起了往昔,“還記得他上小學那年,我帶他跟我女兒去動物園玩,公交車人多,要使勁擠才能擠上去。他當時才七歲吧,我到現在都記得,他看了眼人擠人的車就對我們說,反正我是不會擠公交車的。要麽我走路你們坐車,要麽一起走路去。”
“老二這性子,要有點功力的人才能跟他相處。”王瑞霞看向旁邊的林夏,“幸虧夏夏你這脾氣好,才能忍他。”
“啊?”林夏鎖了屏幕,看着婆婆眼神正掃過來,昧着良心講了句,“他脾氣挺好的啊。”
說完就看到了程帆從上邊書房下來,正走到客廳,不知有沒有聽到她這句話,要是真聽到了,那她這馬屁功夫也挺不錯的。
程帆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拿過她手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把杯子還給她時,湊到她耳旁,“真話還是假話?”
林夏低着聲反問,“你這是自己都不信嗎?”
“不太信,我剛剛一直在等你電話,怎麽,連五萬都不想賺嗎?”
林夏沒忍住撲哧笑出聲,這人對自己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剛想打,你就來了,錢還能給我嗎?”
“一分都沒有。”他說完就坐了回去。
“別這麽小氣嘛。”林夏看他難得在他爹這吃癟,還挺幸災樂禍的,但嘴上還是說,“吃包子嗎?我去給你拿一個。”
“不吃。”
周敏看到了他倆這的小動作,兒子湊到兒媳婦耳旁細語,兒媳婦被他逗得笑出了聲,他又是一副正經的模樣坐着。就算是曾經叛逆期的兒子,都是持重的。也許是找對了人,有了那麽點幼稚。這樣挺好,他曾經跟他爹斷聯系那兩年,她心都是懸着的。現在回家被他爹敲打敲打,他也能耐着性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劉丹猜着周敏的心思說了句,“你倆準備什麽時候要孩子?你們這基因和條件,得生兩個才不浪費。”
“聽說明年是生孩子的好年份。”程雯雯插了話,“我最近還在聽一個節目,是一個兒童教育專家在講,如何養孩子。”
“你這準備可真充分,講什麽的啊?”
“就在講,孩子是非常聰明的,當他哭鬧着要你買東西時,你不應該理睬他的要求,不然他就知道哭鬧是種手段了。”看着衆人都看過來,程雯雯繼續說了下去,“你什麽都不要做,就看着他哭,不要離開,也不要打罵或安撫,就是看着他哭。”
林夏忽然問了她,“為什麽?”
“讓他知道哭鬧沒有用,不能達成目的。等他哭完之後,再告訴他,你這樣是不對的。”
“所以,就要一直看着孩子哭嗎?他哭得再厲害,都要置之不理嗎?”
“對啊,他在無理取鬧啊。”程雯雯不知林夏為何突然這麽感興趣,“也不是不理,等他不哭了,就可以去抱一抱他。”
“孩子哭的那麽厲害,看到最親近的父母都不來安撫他,難道不是絕望嗎?”林夏不知為何,就較了勁,“買給他不就行了嗎?”
程雯雯搖了頭,“不,不能在孩子發脾氣時是去抱他,你可以陪着他啊,看着他哭完,再跟他講道理,而不是在他哭鬧時滿足他的要求。”
“我無法理解這麽眼睜睜看着孩子哭到到精疲力竭還不讓安撫的理論。就算理論成立,那可能只對百分之八十的人成立,那剩下的少數孩子怎麽辦?個體的偏差怎麽解釋?”
程帆察覺到不對勁,她很少說話跟人這麽沖,他握住了她的手。
程雯雯還挺認同那個專家的意見,這麽被駁斥自然不舒服,“又不是不買,跟他講完道理,再酌情要不要給他買。專家也說了,孩子的要求不能每次都滿足,比如十次滿足三四次,可以跟他談條件,他達成了目标再買給他。”
林夏緊接着反問,“先給一巴掌,再給一顆糖嗎?”
感受到她僵硬而緊張的背,程帆輕拍了她的肩膀,笑着喊停了話題,“沒事,我們家這麽有錢,只要孩子不哭鬧着要航空母艦。其他的,都給孩子買呗。”
在場的都是人精,看到程帆發話護了老婆,這件事到此為止,沒什麽好争辯的。紛紛笑着說,夏夏要生個女兒,你還不得是女兒奴啊?
程雯雯不滿地說了句,“那不得把孩子寵壞了。”
抓着林夏的手沒有放開,程帆認真地回了句,“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孩子是不會差到哪兒去的。”
周敏心中不悅,這個程雯雯話怎麽這麽多,還在這種場合說點沒分寸的話。雖然大家都是姓程,但你家能和我們家比嗎?還有,你跟我說話,都要看着我的臉色。那我兒媳婦在這,你不應該看着她的臉色說話嗎?不會覺得你一個姓程的,就比一個外姓的,要關系親近吧?她不在乎對錯,不喜歡等級與秩序感的破壞。
程帆這人本就嚴肅,在程家,他更是難得這麽認真地在衆人面前說話,氣場壓下,沒說下一句話前,客廳一時沒了聲。
周敏笑了緩和了氣氛,“什麽理論不理論的,咱家的孩子,只要寵着就行。我家兩個兒子,不也是我慣大的嗎?”
都是見風使舵的人物,王瑞霞也附和着婆婆,“是啊,特別是女兒,當然要寵的啊。程遠在外邊多說一不二,回了家,女兒哭一下,都快跪在地上抱着她了。”
話題轉入了程遠家的女兒後,林夏站起了身,輕聲說了句我去洗手間,就甩開了程帆的手往客廳外走去。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程帆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跟在了她身後。
林夏不知要去哪,想找個地方冷靜下,也許洗手間是個好地方,忽然被抓住了手腕,被程帆牽着,跟着他在這套大到她都沒有全部逛一遍的房子裏走着。
踏過一條光線略暗的走廊,一道門出現在了盡頭,他單手推開了門,牽着她出來後,鐵門嘎吱一聲響,幽深的走廊被關上隔絕了視線,似乎将兩人與外界的世界隔絕。
這是房子北面的花園,地上一片綠意,樹木茂盛,站在遮陰的連廊裏,都不覺得熱。
林夏沒有看他,不想被他問怎麽了。除了工作,她幾乎不會與人争辯,沒有意義且浪費時間。但剛剛,聽到程雯雯不斷重複的話語時,她卻控制不住自己,試圖去反駁這個狗屁理論。
剛剛拖她出來時,已經感受到了她手的微微發抖。
程帆沒有問她,從褲袋中掏出煙,拿了根出來,手背擋着風,點燃了煙絲後吸了一口,手捏着煙蒂送進她嘴裏。
見她終于看了他,他笑了,“來一口。”
林夏接過來,吸煙時的那一口,讓人無暇想別的。許久未碰的味道,上一次,好幾年前,也是與他同抽一根煙。
他又從煙盒裏拿出一根,卻沒用打火機點燃,抿在嘴裏,低了頭,幹燥的煙草碰到了燃着的花火,“嘶”的一下就被點燃。像是兩個人在接吻,煙尾迅即地向上燃燒,留下了一小截的煙灰。
吸入煙草時,他下意識微眯了眼,再吐出。不知是否是煙草帶來的愉悅,他一直看着她,隔着缭繞的煙霧,那樣的眼神,是冷靜的審視,還是将她吞噬的殘暴。
此時的林夏并不逃避他的注視,煙在指節間,擡頭對上了他的眼,“看什麽?”
“出門前忘了跟你說,你今天很漂亮。”
“不允許嗎?”
程帆垂眸,側開叉的裙擺,隐約可見的大腿,如果撩開,很方便。又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看着她抽完了煙,還看着他手裏這根,他又吸了一口後,扔在了地上,用腳踩滅,“別貪心。”
她歪着頭、故作天真地問他,“我貪心嗎?”
可惜,純真的表情,跟她今天太過誘惑的裙子不太搭,程帆低頭就吻住了她。
卻是很溫柔的一個吻,似乎有着無限的耐心,他用唇舌纏繞的親密,與手輕拍背的安撫,讓她剛剛的戒備與敵意繳械。
許久之後,她靠在走廊的柱子上,沒了起伏的情緒後,倒是能跟着他分析自己,“我剛剛那麽激動,是我代入了哭鬧的孩子。”
“對,孩子是會因為得不到一個玩具而哭。可是,當她哭了很久,最親近的人冷漠地看着她,就不抱她。那哭到絕望之後,遲來的擁抱,有什麽用呢?下一次都不會用哭來表達情緒了。”她笑了,“只是欺負孩子表達能力弱、體力懸殊,不能拒絕、推開那虛僞的充滿條件的擁抱而已。”
程帆試問自己,如果他是那個孩子,他會怎麽做?
他已經三十多歲,心态上再無法将自己帶入幼童來進行揣測。
如果将她帶入呢?他內心突然産生了抗拒,是不想,還是不敢。
他無法停止思考。如果至今都會耿耿于懷,會不會是,連遲來的擁抱,都沒有得到。
“那我補給你。”
她茫然地看着他,“什麽?”
“遲來的擁抱,可能有用,也可能沒有用。”他伸手抱住了她,“可以試一試。”
林夏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睜着眼看着旁邊角落裏的繡球花,“我只是不懂,她為什麽連一個擁抱都吝惜。”
說完她就側過頭,将臉埋在了他的襯衫上。沒多久,一片濕意暈染了襯衫,沾到了他的皮膚上。
在夏天到來前,本地會有一段不短的黃梅季。連綿的陰雨,空氣濕度大,人很不舒服。程帆厭惡這樣的終日濕漉,似乎沒個盡頭。
她極其偶爾的哭泣,只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些許的水痕,但這樣的潮濕卻像是浸到了骨子裏。他不想躲開,也無法躲開。
他的手輕摸着她的頭,呓語了句,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