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老板晚上的安排是工作晚餐,邊吃邊談事。
戴奕原以為起碼要吃個兩小時,結果老板一個小時就結束了,打電話給了司機。老板上車時,不知是不是事情沒談成,他觀察了下老板的臉色,并無異常。
“查到了嗎?”
戴奕收起偷偷觀察的眼神,查之前,都已經能在網絡上搜索到,再順着這條線去查,便知道了個大概。具體進展他當然不知,但肉眼可見,網上熱度在上升。
雖是不同行業,這種操作卻不陌生。看得出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甚至有些趁火打劫的造勢。搞不清到底針對誰,但建林集團肯定會受到波及。
上頭前一陣下達文件,集中開展安全生産大檢查,尚未結束。此時正是多事之秋,要被抓個典型,估計得傷筋動骨下。
這些推測戴奕不會說,只是将資料遞給了老板,再抓重點簡要講了下。
車廂內頗安靜,後座唯一光源是平板的亮光。聽他彙報完後,老板沒說話,光照在他臉上,正微皺着眉頭,浏覽着他搜索的資料。
不知态勢會如何發展,也不知老板會不會出手,畢竟老板人脈衆多。
幾年前集團往外走,去異地開拓市場。到外地總不免水土不服,社會沒現在這麽講法制,地方勢力大。但當地商界大佬出來為集團保駕護航。當時只知其與老板有私交,但又很怪,兩人似乎私下只見了一次,那這點忙,幫的也太大了。
後來戴奕在飯局上才聽了小道消息,這位大佬早年被抓進去過,而老板直接捧了幾袋子現金去救對方。大佬出來後,都沒親自來,過了一年多,讓兒子跑一趟,把錢給還了。
也許這就是大忙人之間的友誼,平時甚少見面,更不會是酒肉朋友。對彼此人品與秉性信得過,有了事,一句話就行。
老板為人仗義,雖然在工作上,有時算得上是苛刻,罵起人來時簡直是暴風驟雨式的不留情面,強勢的人怎麽可能是好脾氣的,但這種缺點在足夠的眼光和行動力面前,可以被忽略。做下屬,就奔一個前程。不然哪有一幫人忠心耿耿地跟他混?
老板卻忽然把平板扔在了旁邊的座位上,車廂後邊又陷入一片黑暗與沉默中。
戴奕不解,平日裏老板對林總甚是大方。倒不是送點珠寶首飾奢侈品就叫大方,會将各類人脈引見給林總,經由他之手安排的會面就不少。
等了半天都沒一句指示,戴奕多了句嘴,“程總,我這需要做些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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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麽?”
“林總那,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程帆搖了頭,“這事應該她自己去解決。”
戴奕沒敢再問什麽,內心不免八卦,這對夫妻是怎麽了。難道上次老板的不快,仍沒解決?
程帆回了酒店,就換了跑鞋,去了酒店的健身房刷了十公裏。精神的疲憊,是休息無法掃除的。
這兩天也很煩躁,他在戒煙。
原本計劃是在先有抽煙量上減一半,但這件事也太難了,生理上的戒除,引起心理上的波動。他又從減少一半的計劃,調整到了先少抽三分之一的香煙。
戒煙要轉移注意力,閑下來就大量運動,腦子先不想着這件事。到最後一公裏沖刺時,他問自己,你沒什麽事,戒煙幹什麽?
他跑完後又做了幾組力量訓練,就回了房間沖澡。沖澡時,腦子裏捋着剛剛那份資料裏的關系網。
據他所知,瑞生地産的對手是個水深的。在拆遷時,就雇了地痞流氓,使用了暴力手段,鬧出了人命,但被壓下了。
背後老板,尚未洗白,甚至還有個地下賭場和聲色場所,這麽□□,自然是上頭有人。暴利的行業,滋生與彌漫着暴力。巨額利潤成了黑洞,要拖着盡可能多的人下水。
程帆不關心家裏他爸和他哥的事,但不是不知道,他哥的調任,大致是跟什麽有關。商界的刀光劍影,遠不及青雲之上的無聲角力。
想及此,他打了電話給程遠。
程遠正在下基層調研中,剛接電話時信號時續時斷,往外走了一段,信號才好了。聽着弟弟才簡單說了兩句,他就已經理清了這件事及背後隐含的利害關系。
都不用弟弟說什麽,程遠就主動開了口,“這件事,我去看着點。”
這件事裏,建林集團倒是其次。但他估計那人沒這麽大的膽子,要把這麽大一項目明目張膽地吞了。
“謝謝哥。”
“還跟我說謝謝?”程遠笑了,“你這人,自己的事從來沒找我幫過忙。林夏這點小事,還特地來打個電話給我。下次我見了她,可得說說她,怎麽面子就這麽大?”
“不要跟她說。”
“怎麽了?”
聽見敲門響,程帆開了門,是他喊的送餐服務,“沒必要。”
“你這小子,可真是。”程遠搖了頭,“對了,我還有件事要你幫忙。”
“怎麽了?”
“不是給小凱在高中外租了個房子嗎,結果房東突然說要賣了,十月份之前要搬走。我這不在京州,你幫忙給看看。”
這種家事,程遠不想勞煩外人,正好他打電話過來,就交代給了他,又關照了句,“找個安靜、安全的地。”
“行,這事交給我。”
挂了電話,程帆送來的面吃了半碗,已經快十點。
估計她也忙完了,他打了個視頻給她。她很快就接了,已經躺在了床上,只開了盞床頭燈,伸着光裸的胳膊拿着手機,泰迪熊被她抱在懷裏,下巴擱在熊的頭上。
她這是睡在了她的公寓裏。
這只熊看上去也并不新,她也似乎是很喜歡這只泰迪熊,睡覺時都要抱着。
她工作時是幹練的,在家是放松的,歡愛時是妩媚的。可這樣抱着泰迪熊、透着一股子單純與可愛的她,他倒是很少見。
興許是這個可愛小熊的襯托,他打小就沒有玩過毛絨玩具,更沒有欣賞能力,此時見她抱着,倒是覺得十分可愛的。
她既然這麽喜歡,怎麽不帶到家中。
算了,買個新的不就行了。
程帆截了圖,一會将人剪切掉,再去網上找一下,他又順手多截了張。
“睡了嗎?”
離開鋼絲廠後,林夏又去了趟工地,兩天一夜未睡,她實在是撐不住了。回來後洗了澡,頭發吹得半幹,就癱倒在了床上。正要将手機調至睡眠模式時,他就打來了視頻。
她點頭,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摸着小熊的肚子,看着屏幕裏的他,太累太困了,頭腦發昏,竟想着如果他在,她可以摸着他的肚子,“嗯,剛躺下。”
看着她一臉的困倦,仿佛下一秒就要倒頭而睡,他說:“睡吧。”
她偏不要,“你剛剛在幹嘛?”
“在跟我哥打電話。”程帆倒也沒說謊,“我侄子要換個租房,讓我回去幫他看看。”
“外國語是吧,以前上學時家裏在那買了套房。急嗎?我改天去看看,換點家具打掃下,就能住進去。”
“不急,十月份之前就行。”
林夏打了個哈欠,“你呢,睡了嗎?”
自己的眼皮都要撐不開了,還在管着他,他卻笑了,“我也要睡了。”
“晚安。”
下一秒,手臂垂下,咚的一聲,手機就砸在了床邊。
這麽快就睡過去了,她這是多累。
戒煙再困難,都能循序漸進,只是生理上的依賴。
選擇一個人,是自由意志做出的抉擇。人,必須遵從心的自由意志。不說戒掉,連違抗,都是種對自我的背叛。
程帆看着屏幕上的天花板,輕聲說了句晚安。
挂斷視頻後,他起身去刷牙。都來這了,明天早起通關,去見個朋友,再直飛回去。
這麽大的事,一向準點甚至早下班的李偉國也要留下處理一堆事情。在他起身去端燒開的水時,辦公室的門敲了下,就被打開。
“林董,您來了。”李偉國端下燒水壺,再拿了個茶杯,壺中的茶已到四泡,正是最好的時候,給林建華倒了一杯。
“你這地,倒是舒服。”林建華接過茶杯,喝了口,挑了眉,“這茶不錯,味道單純而厚實。”
“您識貨,這是二十多年的老茶。”看着他探詢的目光,李偉國笑着解釋,“還是夏夏給的,她從您女婿那拿的,不然我哪有這種口福?”
“他是個懂茶的。”
“孫總怎麽樣?”
“她在美國做了點投資,給初創公司投錢。這個暫時不要想有什麽回報,投十個,能有一個成,就夠回本了。但要接受大概率是,可能一個都成不了。”
林建華下了飛機後就沒停過,飯局過後,也不想回家,猜到李偉國會在這,就讓司機開車回了公司,來他這喝杯茶,聊一聊,“不過是該在海外做點新業務,以後作為對內的資金輸血渠道。”
李偉國內心驚嘆那個女人可真不一般,還以為會在喪子之痛中走不出來,結果都已經開始了新動作。依孫玉敏的個性,當她出手并讓人知道時,至少是布局好了一半,沒有随便試一試這麽一說。
一個近六十的人,能在海外“重頭再來”。她的野心欲望,是有多旺盛。
“這不容易,但對集團的長遠發展來看,是需要的。”
“是的,你這裏事情處理得怎麽樣?”
李偉國看了眼手機,晚上接連來了幾通記者的電話,不知事态會擴大到何種程度,“正在處理,但情況不是太理想。”
“不計成本,都要把事情壓下。”林建華只要結果,不必聽細節,也只是來這說說話,“今晚見了王瑞,都舉報到他自己家了。壓力到了他身上,也要讓他急一急,去幫着處理這件事。”
李偉國笑了,讓王瑞急一急,真是他能說出來的話。說的也沒錯,雖然是建林集團這做錯了事,但都是一條船上的,還怕對方不急、不幫忙嗎?
“聽說王瑞家兒子特別叛逆,今早在工地,對林夏說話特別不客氣。”
“還有這事?她怎麽回的?”
李偉國聳了肩,“錯在我們這,只能忍一忍了。”
“她的确該忍。”林建華笑了聲,“可她不忍也沒事,這事王瑞肯定要讓人去解決。”
李偉國都搞不透,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到底是讓女兒忍,還是不滿她的忍耐。想到這對父女在辦公室裏的僵持,他也沒回這句話。
“老李,你覺得這件事她處理的怎麽樣?”
不知他的心思,李偉國想了下,就事論事,“一出事她就到了,決策下得很快。把任務各自安排下去,至少現在看來,是些及時而有效的應對措施。”
“她怎麽讓林洲幫着去處理了。”
李偉國打着太極,“林洲現在在管項目部,是要他去處理的。”
“讓林洲管項目部,也是她提出來的。”林建華搖着頭,“你說,我這個女兒,到底在想什麽?”
“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想法。”
林建華哼了聲,“我才不在幾天,就惹出了這種事情。”
看着面前這壺茶的面子上,李偉國還是幫林夏說了句話,“她到底是把這個事情承擔下來了,沒去顧着推卸責任。見到周旺財的時候,責怪都沒有一句。”
林建華看向了他,“如果是林洲呢?能把這事擔下來嗎?”
被銳利的目光注視着,這是個難回答的敏感問題,“我不知道。”
辦公室一時陷入了沉默,上了年紀的人都坐得住,兩人坐在沙發上各自想着自己的事,茶壺的熱氣漸消。
“還沒顧着呢?”林建華冷笑了聲,“我讓她暫時放掉鋼絲廠,都不同意,跟我說要徹查鋼絲廠的人。”
這是在回應他剛剛的話,“您這是要給她個處分嗎?”
“不應該嗎?”
“要的。”
“不讓她歷練吃苦,我怎麽能放心呢?”林建華嘆了口氣,站起了身,“走了。”
李偉國起身迎送了他,看着他離開辦公室,往外走去時背影,發福而略帶了佝偻,腳步都沒有了從前的敏捷。
他們都在變老。
人老了,就得多讀史。陽光底下無新鮮事,一切經驗都能在書中找到。
他既希望女兒能撐得起來,又擔心她太能幹,把自己的權都給奪了去。
既要用她,又要時刻敲打她,更要在抓住她的錯誤時給她個教訓。
李偉國關了門,真不知他這樣做,他女兒最後是會感激他,還是恨他入骨。
找人給開了後門,明天就能去見周旺財,董莉大晚上的在腦海裏演練着,見了他,該怎麽騙他。心中卻是忐忑不安,當個騙錢的,也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要說謊不眨眼,還特理直氣壯,她哪裏幹過這種事。
回了家後,她就把房間翻了個遍,在放着一堆雜物的轉角櫃裏找到了鑰匙,再打開了他常用的櫃子。果然,裏面放了幾本存折和銀行卡。不知銀行卡裏有多少錢,存折裏的流水記錄和餘額看的一清二楚。
啧,他還不是蠢到把錢全花在外邊的人,還有腦子給自己存點錢。
但她翻到最後一本存折時氣得發抖,已經空了,今年一次性把錢全給取了。對上時間,應該是給外面姘頭的。
恨不得他立刻死了,她先把這些錢全給取了,再給他辦喪事。
感情有時很深厚,結婚了二十多年,第一反應還是去救他;感情有時也很稀薄,見對方一聲不吭地私藏了這麽多錢,把枕邊人當賊一樣防,覺得這麽多年都是場自欺欺人。
女兒晚上打電話過來問她,說爸爸電話怎麽打不通,她借口說這幾天他加班,日夜颠倒,你別打電話打擾他。你有什麽事跟我說。
女兒很乖,在外出差都要給家裏打電話。她這麽說,自然是信了。
董莉想到這就心疼,就是本地人,還要在外面租房子住,多可憐啊。雖不知銀行卡上有多少,但加起來,她再湊點,肯定夠首付了。女兒還跟個傻子一樣,覺得她爸賺錢辛苦,在工廠上班沒空調吹。
這麽一氣,她心中的恐懼也消失了大半。
那個慫貨要老實,要麽被挂在牆上,要麽拿了他兜裏所有錢。
不管能不能成,總要試一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