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許唯躺在手術床上, 麻醉劑打進來的時候,她還在想着剛剛那個擁抱。

很輕的一個擁抱,最多只是衣角貼在一起, 許唯的鼻尖碰到了謝硯寧的肩膀, 僅此而已,但許唯還是有些恍然。

她現在的臉色應該很蒼白憔悴, 穿着不合身的病號服,頭發也亂糟糟的,因為沒化妝,眼角細紋明顯, 沒有半點吸引人的地方。

謝硯寧大概真的對她很感興趣, 像研究一個社會學課題。

局部麻醉比手術還要疼,許唯清醒之後,只覺得胸口悶痛無比, 醫生把切下來的腫塊給她看,許唯茫然地點點頭, 又痛到失去意識。

再醒來已經是下午一點, 她躺在陌生病房裏, 醫生過來告訴她, “繃帶要綁一個星期, 記得到時候過來換藥。”

許唯這才注意到自己胸上的繃帶, 把她的上半身完全纏住, 太緊了, 緊到她感覺自己肋骨都被綁得擠在一起,呼吸都困難, 胸口微微起伏就帶着全身神經都疼。

她微微擡了下手, 就疼到冒冷汗, 她像案板上的魚一樣茍延殘喘地呼着氣,一轉頭就對上謝硯寧關心的目光。

那種目光讓許唯恍惚覺得自己是被人珍惜的。

像做了一場夢,夢裏幻境重重,謝硯寧的身影似假似真,許唯開始懷疑他是否真的出現過,是否說過告白的話,謝硯寧的眼神總是讓許唯心生暖意,他的出現是意料外的意外,許唯總覺得不真實,像一場夢。

幸好不是,痛楚将她拉回現實。

謝硯寧走上來,靠近她,輕聲詢問:“疼嗎?”

謝硯寧總是問她疼不疼,其實很少有人這樣問,因為許唯情緒不外露,她忽略感知,痛覺因此鈍化,久而久之,她也覺得自己是不怕疼的。

許唯朝他笑了笑,“你還在。”

謝硯寧說:“我當然在。”

麻醉藥效還沒過,許唯剛清醒了沒多久就又陷入迷迷糊糊的狀态,閉眼前她感覺到謝硯寧靠近她,用溫熱的毛巾擦了擦她的臉,她嘟囔了一聲謝謝,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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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四點的時候,她被蘇桐的電話吵醒的,謝硯寧幫她把手機舉到耳邊,蘇桐問她:“小唯,打你電話怎麽不接?在家嗎?我做了一點甜品給你送過去。”

許唯呆滞了幾秒,然後回過神,“我不在家,我在醫院。”

“出什麽事了?”蘇桐的語氣立即變得緊張。

“做個小手術,乳腺纖維瘤,你要來看我嗎?”

“好,我立即過去,要我帶些什麽嗎?”

“不用。”

謝硯寧把病房號寫在紙上,許唯照着讀:“寧安醫院十九樓1908號房。”

電話挂斷之後,許唯轉頭對謝硯寧說:“我朋友來了,謝總,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這麽狠心?”

許唯扯了扯嘴角,“都陪我一天了,你公司沒有事嗎?”

“沒什麽事。”

許唯沒說話,靜靜地看着天花板。

“說是去觀摩學習,其實就是跟着我父親四處露臉,看起來好像很風光,但我不太喜歡那樣的生活。”

這還是謝硯寧第一次向許唯透露私事,原來謝硯寧并不總是游刃有餘的,他也有“不太喜歡”和“身不由己”的事情。

“可你總要繼承家業的。”

“那就到時候再說,或者許小姐可以教教我,怎麽培養對工作的熱情?”

“對工作的熱情?源于缺錢吧,”許唯轉過頭對謝硯寧笑:“看來謝總是享受不了這樣的煩惱了。”

謝硯寧被調侃了也無所謂,笑着說:“确實遺憾。”

許唯緩了一會兒,偷偷在被子裏嘗試着擡手,可還是擡不起來。

“我問過醫生了,今晚六點以後可以吃點清淡的,我讓我家阿姨煲了點粥送過來。”謝硯寧說。

許唯沉默片刻,然後對謝硯寧說:“謝謝。”

“不用謝,”謝硯寧忽然傾身幫許唯蓋好被子,他說:“如果許小姐實在要謝謝我的話,可以滿足我一個要求嗎?”

“什麽?”

“換個稱呼吧,我不想再叫你許小姐了,好像陌生人。”

許唯臉色一僵,“你想換什麽?”

“我聽到你朋友喊你小唯,我可以嗎?”

“我比你大三歲。”

謝硯寧笑着說:“難不成你想讓我喊你姐姐?”

許唯倉皇移開視線,可還是嘴硬:“為什麽不可以喊姐姐?”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小唯,我覺得你有時候很像小孩子。”

他越靠越近,許唯想要推開他,又沒有力氣,只能緊緊皺眉,但謝硯寧并沒有乘人之危,他只是撩開許唯額前的碎發,然後輕笑兩聲,仿佛看穿了許唯的慌張。

“再睡會兒吧,我在外面的客廳守着你。”

他說,守着。

很平常的一個詞,甚至有些老氣,可是許唯竟然忍不住一陣鼻酸。

躺在病床上,行動都不得自己,許唯沒法像平日裏那樣雷厲風行,埋頭于工作,她只能靜靜地躺着,思考人生。

不大不小的一場手術,把她的節奏都打亂了,還有突然闖入的謝硯寧。

這些年也不是沒人追她,只是她接觸到的感情背後都有很多雜念和利益考量,許唯可以從每個人的話語裏判斷出自己身上有什麽是對方所需的,但謝硯寧和別人最大的不同是,他本來就擁有一切。

許唯想不出謝硯寧到底為什麽喜歡她,當然可能也稱不上喜歡,總之許唯搞不明白。

糾結不出結果,沒過多久,蘇桐趕來了。

聽見敲門聲,許唯睜開眼,謝硯寧走過去開門。

蘇桐擡頭時一愣,往後退了一步,确認再三這是許唯說的1908。

“你是?”

“來找許唯嗎?是這裏。”

謝硯寧朝她笑了笑,蘇桐半信半疑地走進來,直到看見病床上的許唯才松了口氣,“擔心死我了,你怎麽都不告訴我?”

“你要陪哆咪,我不想你跑來跑去。”

“做手術可不是小事。”蘇桐把包放下來,壓着聲音問許唯病情,許唯告訴她纖維瘤的大小,以及長在哪裏。

“肯定和你工作強度太大有關,哪裏能天天熬夜,還喝酒,身體能不出問題嗎?”

許唯無奈地笑。

“外面那個男人是誰?”

話音剛落,謝硯寧走到卧室門口,“小唯,我下樓拿晚餐。”

他沖蘇桐點了下頭,打了招呼,“你好,我叫謝硯寧。”

蘇桐微怔,許唯只好被迫變成中間人,介紹道:“姐,他是我朋友,謝總,這是我很要好的學姐,姓蘇。”

蘇桐禮貌地朝謝硯寧笑了笑。

謝硯寧說:“蘇小姐您好。”然後就出門了。

許唯想,大概也不是為了拿晚餐,只是為了騰地方給她和朋友聊天。

門關上,蘇桐的眼神立即變得意味深長。

“朋友?”

許唯偏過頭,無聲地嘆了口氣。

“發展到哪一步了?”

“沒有。”

“我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你看過的。”許唯突然說。

“啊?我怎麽沒印象?”

“我的屏保啊,小熊摘月亮。”

蘇桐愣了愣,眼神變得更加意味深長。

許唯開始解釋:“才認識沒多久,說來也是很巧,前陣子嚴朝雨讓我幫她去相親,正好她的相親對象也找了謝硯寧頂替,我倆就這麽認識了,後來又在工作中遇到。”

蘇桐突然皺起眉頭,“謝硯寧……這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謝百川的孫子。”

蘇桐震驚:“百川集團那個謝百川?”

“是啊。”

兩個人相顧無言,又同時吸了口氣,蘇桐調侃道:“看不出來啊。”

“我也沒想到,”許唯仰頭看着天花板,“上一次正兒八經地思考感情問題還是四年前。”

“和費聞遠?”

“嗯,”許唯沉默很久,又喃喃開口:“姐,其實我也沒有刻意地封閉內心,只是談戀愛這件事太耗時耗力了,萬一陷進去,就出不來,你知道的,我在感情裏沒表面看起來那麽灑脫。”

“別想得這麽消極。”

許唯嘟囔道:“和費聞遠……”

“還喜歡他?”

許唯笑着搖頭,“我和他未婚妻都處成閨蜜了。”

許唯想了想,又說:“其實那個時候我和費聞遠的關系已經快捅破窗戶紙了,可我太沒有安全感了,我受不了他和其他女生聊天,受不了他隔三差五聚餐唱歌,甚至沒法接受他晚幾分鐘回我消息,我不敢和他吵架,只能自己消化情緒,明明還沒開始談戀愛就搞得要死要活,他也受不了我。”

蘇桐分析道:“現在想想,你對他的感情很難說是喜歡,只是因為他對你好,你就把感情寄托在他身上了。”

“是啊,那時候剛畢業,剛進入社會,有個天天陪在你身邊的人,和你一起跑銷售,重活累活幫你幹,被客戶拒絕的時候,他還會過來安慰你,姐你知道的,我在一個什麽樣的環境裏長大,我很需要——”

許唯的眼神很傷感,她望着窗外輕聲說:“很需要那些東西,可一旦擁有,我就會變得很貪心。”

“不會的,那只能證明費聞遠不适合你。”

“謝硯寧更不适合,他那樣的家世和身份,我會更沒有安全感。”

蘇桐忽然噤了聲,許唯的話不無道理。

如隔天塹的差距和自卑無關,那是一種事實存在。

“我可不想嫁入豪門,何況他還比我小三歲,我從來沒考慮過姐弟戀。”

蘇桐朝她挑眉:“但被年輕帥哥追求,還是很滿足虛榮心的。”

“誰說不是呢?”

何止是滿足虛榮心,甚至可以輕松拿下百萬的單子。

許唯笑完之後又陷入惘然。

蘇桐的到來打破了她和謝硯寧的暧昧氣氛,許唯逐漸平靜。

她覺得她應該盡快從這種心動難抑的狀态裏抽身出來,否則她就會重蹈覆轍,像當初費聞遠向她表白,她卻歇斯底裏地讓他滾那樣,一次次傷害別人又自傷。

她不想傷害謝硯寧,謝硯寧值得擁有更好更完整的愛。

“手術的事,沒告訴你爸媽?”蘇桐問。

許唯覺得奇怪,“告訴他們幹嘛?”

蘇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她從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這是我自己做的甜點,你現在估計是不能吃的,要不給你投桃報李,答謝一下那位?”

“好,謝了。”許唯也沒客氣。

蘇桐的盒子放在床頭,許唯想要伸手,卻忘了自己剛出手術室,猛地扯到了刀口,繃帶收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蘇桐連忙說:“別動別動。”

許唯的額頭上全是冷汗,偏偏她還要逞強,非要坐起來,蘇桐費力将她按住,“你這不行啊,出院了還是得有人照看着,這樣吧,我把哆咪放我爸媽那裏,這幾天我去你家照顧你。”

許唯癱在床上,重重地喘着氣,“不用了,你不是年底有很多稿子要交嗎?”

蘇桐為了照顧孩子方便,離婚後就辭了工作,做自由職業,為金融類新媒體撰稿,有時候忙起來,工作量也不亞于許唯,而且她還要照顧未滿周歲的孩子。

其實蘇桐也很拼,和許唯不相上下。

蘇桐雖然有可以依賴的父母,但她的性格也很獨立,她認為她既然選擇了在月子裏離婚,就要承擔一個人帶孩子的壓力。

父母年事已高,放棄了閑适的退休生活,幫她度過了最開始的幾個月,已經很辛苦。尤其是她的母親,總是夜裏起床為孩子沖泡奶粉,導致神經衰弱,現在仍有很嚴重的失眠。

蘇桐心中愧疚,也不想再麻煩老人,所以只要不太忙,她都萬事自己處理。

這也是為什麽許唯能和她一見如故。

許唯自認如果處在蘇桐的角色,未必能做得比蘇桐更好。

疼痛緩解之後,她怔怔地看着蘇桐,忽然說:“我大概是不會有孩子的。”

“瞎說什麽呢?”

“突然覺得母親很偉大,帶着天然的愛和責任,”許唯頓了頓,又自嘲道:“也不知道我的親生母親現在在哪裏?你說我又不缺胳膊少腿,為什麽要把我扔掉呢?也許是因為他們不想要女孩?”

“就當他們死了,別去想。”

“沒想他們,我就是突然感慨你是一個好媽媽。”

“做好媽媽很累,我就不祝福你了,我祝福你身體快快恢複。”

許唯一笑就扯到繃帶,于是斂起笑容,正經道:“你不用去我家照顧我的,我請個護工就好。”

“沒事的。”

“哆咪現在還離不開你。”許唯态度堅定。

“謝硯寧呢?他有說什麽嗎?”

“他說他想照顧我,可是動手術的位置在胸口,”許唯尴尬地咧咧嘴,繼續道:“也沒法讓他照顧,現在只能找護工了,高價請有經驗的阿姨,比你們照顧我更方便。”

“那我幫你請阿姨吧,我來聯系。”

“那就麻煩你了。”

“這有什麽的?”蘇桐一邊發消息一邊問:“你和他,現在發展到什麽地步?”

“沒有實質性進展,但……他表白了。”

“你怎麽想?”

“想辦法拒絕吧,他不過是圖個新鮮,時間久了就會離開的。”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許唯就催蘇桐離開了,“快去接哆咪吧,小家夥不是離了你就不肯睡覺嗎?”

蘇桐只好先離開,打開門就看到謝硯寧在長椅旁接電話,他一手插在口袋裏,站在牆邊卻沒有倚着,身形挺拔。

抛開百川集團繼承人的身份不談,光是氣質,就已經很出衆。

也難怪許唯會退怯,這樣的男孩子适合出現在電視劇裏,而不是現實生活中。

謝硯寧也注意到了蘇桐,對着電話裏的人說了兩句之後就挂斷電話,沖蘇桐點頭致意,“蘇小姐要走了嗎?”

“是,小唯這裏就麻煩你了。”

謝硯寧說:“不麻煩,蘇小姐可以放心。”

蘇桐還想說什麽,但又覺得越俎代庖,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她朝謝硯寧笑了笑,然後離開。

電梯下行的時候,蘇桐一直想着許唯的話,她替許唯感到不值。

一個這樣好的女孩,一出生就被親生父母抛棄,在福利院待到八歲,以為自己有了個家,結果又被養父母抛棄,像野草一樣頑強長大,為了一份銷售工作把身體都耗幹了,現在遇到了一個心動的人,卻沒有勇氣往前走一步。

蘇桐一直試圖衡量原生家庭和後天環境給一個人帶來的影響,哪個更嚴重些,但現在看來,好像還是原生家庭的影響更刻入骨髓,難以剝除。

進電梯前她的前夫給她打來電話,蘇桐挂斷了,現在她剛走出電梯,電話又打開。

“我能去看看女兒嗎?”

“這周日我會把哆咪放在我爸媽家,你可以去看。”

“小桐,我——”

“沒什麽事我先挂了,還有,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蘇桐不是銅牆鐵壁,但她至少還能依靠父母,一個好的原生家庭能讓她不至于被突如其來的打擊毀掉。

在這一點上,蘇桐比許唯幸運一些。

謝硯寧拎着晚餐走進去。

本來是為了給許唯朋友騰地方才出來,結果保姆提前送來晚餐,謝硯寧拿過來之後就在門口等着。

他家保姆是南方人,做清粥小菜尤為拿手,謝硯寧特意遵了醫囑,讓保姆熬了營養又清淡的流食。

許唯還在床上發呆,謝硯寧進來的時候,她愣了愣,但也沒什麽反應,她好像已經接受了謝硯寧的存在。

“謝總,謝謝。”許唯由衷地說。

謝硯寧倒是有些驚訝,眉梢微挑,“為什麽突然謝我?”

“如果你沒有來,其實我這兩天也能順利度過,我習慣了一個人看病,也不是第一次一個人住院,為了防止麻醉出來不省人事,我還特地高價請了醫院的護工,其實我能照顧好自己。”

謝硯寧剛想說什麽,就被許唯打斷,許唯說:“但你出現了,我突然覺得被人照顧也挺好的,總之,謝謝。”

謝硯寧笑着說:“那看來我的出現是對的。”

他幫許唯調高靠背,然後很順其自然地坐到許唯身邊,打開食盒,用湯匙喂許唯喝粥。

許唯一開始還很不習慣,總是下意識伸手,謝硯寧就拿被子蓋住許唯亂動的手。

許唯覺得奇怪:“按理說,你不應該這麽會照顧人的。”

“你覺得我應該是養尊處優的花花公子是嗎?”

“差不多吧。”

謝硯寧笑了笑,“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我母親。”

見許唯點頭,謝硯寧彎了彎唇角,說:“她和熒幕形象很不一樣,現實生活裏她就像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需要我和我爸照顧着,她出門永遠忘帶東西,做飯永遠炸廚房,偶爾打掃一下衛生,能把我的手辦摔壞一半,所以我很早就學着照顧人了,而且我在國外的時候,也是自己照顧自己。”

“原來是這樣。”

許唯想了想,又說:“怪不得你性格這樣。”

“怎樣?”

許唯喝了口粥,沒回答。

謝硯寧卻催她,像是很期待許唯的評價,“我性格怎樣?”

“很好啊,好得不像你這個身份該有的性格。”

“那是你有刻板印象,小唯,你對我有很嚴重的刻板印象,比如你覺得我喜歡你純粹是因為好奇。”

許唯一怔,有些不自在,“你別這樣叫我。”

“那叫什麽?”

“叫姐姐。”

謝硯寧笑了笑,把粥送進許唯嘴裏,“想得美。”

許唯也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幼稚,無奈地彎了彎唇角,她誇道:“粥很好吃。”

“你喜歡就好。”

“你吃過了嗎?”許唯問。

“等喂完你之後我再去吃。”

許唯微怔,她忽然想起初中的時候,她放學回來的一個小時時間裏,不僅要吃完晚飯,還要負責喂許優吃飯。

許優小時候很挑食,脾氣又大,常常不配合,還會拿勺子砸許唯,葉惠婷看到了也不會出聲制止,她還會責怪許唯做事不利索。後來許唯為了節省時間,就不在家裏吃晚飯了,喂完妹妹後就趕回學校,有時候會在路上買個包子,随便墊墊肚子。

她一直對自己很随便,所以謝硯寧對她好,她會無所适從。

謝硯寧點了份餐,就在客廳簡單應付了,許唯問他要不要品嘗一下餐後甜點。

“我學姐做的,我就借花獻佛了。”

謝硯寧很聽話地嘗了嘗,“很好吃,是親手做的嗎?好厲害。”

許唯突然想起葉惠婷上回送來的那只鵝,還沒來得及紅燒。

兜來轉去,還是要進謝硯寧的胃。

她提議道:“謝總,等我恢複了之後,我請你來我家吃飯吧,其實我廚藝不錯。”

“因為我來醫院照顧你,你就要請我吃飯,才能還掉這個人情,我們之間必須要這樣互不相欠嗎?”

許唯被戳中心思,有些局促。

她剛想反駁,謝硯寧又說:“可是小唯,你剛剛是在邀請我去你家嗎?這樣還人情的方式我很喜歡。”

“你——”

謝硯寧突然靠近她,和她四目相對,壞笑着說:“進展好快,我還有點不習慣。”

許唯瞪了他一眼,懶得和他計較。

許唯在貴賓病房裏又睡了一晚,胸口的痛感已經有所減輕,現在勉強能起身,但胳膊仍然使不上勁。

謝硯寧幫她辦出院手續的時候,嚴文江正好趕回來看望她。

“嚴董。”許唯費力坐起來。

嚴文江立即按了按手,“別起來別起來,動手術這麽大的事還說不嚴重?”

許唯臉色蒼白,還是努力彎起嘴角,“就是一個微創手術,嚴董您別擔心。”

“你這丫頭啊,就是愛逞強,好好休息好好恢複,反正百川的項目辦下來了,後續的跟進暫時也不着急,公司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年紀輕輕的,身體最要緊。”

“我沒事的,嚴董。”

嚴文江嘆了口氣,“沒人照顧你嗎?”

“有的,”許唯不敢提謝硯寧,只好說:“我朋友在照顧我。”

一旦說了百川集團繼承人在病房裏照顧她,就顯得尤為暧昧,到時候百川的合作也像靠裙帶關系達成的,若是這樣,最讓嚴文江不放心的,她會不會跳槽的問題,又會重新懸上來。

其實許唯沒想過離開盛風,除非盛風不要她,她早把盛風當成了她的歸宿。

“嚴董,我最近在準備和旭江醫院采購部的人聯系,年底前應該可以有結果。”

許唯主動向嚴文江報備自己的進展。

“好,不管怎麽樣,你力所能及就行了,工作再重要也比不過身體重要。”

嚴文江剛離開許唯的病房,餘光裏瞥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去,他停下來,回頭問秘書:“剛剛進去的那個人你眼熟嗎?”

秘書說:“沒看到正臉,也不确定,但是好像在某次酒會上看到過。”

謝硯寧辦好手續,這邊許唯已經強撐着整理好了行李。

她光是坐起來就折騰得渾身冒冷汗,勉強把衣服都放進包裏,但手上沒有力氣,怎麽都拉不上拉鏈。

折騰了半天,謝硯寧回來了,一看到許唯這樣,立即走上來奪過包,“不是說好我來的嗎?”

許唯抿了抿唇,沒正面回答,有些心虛地說:“我都收拾好了,你幫我拉一下拉鏈吧。”

謝硯寧看着她,不知該說什麽。

醫囑的第一句就是不能提重物,保持肌肉放松,許唯偏要逞強,她好像完全不把她的身體當回事,自己不心疼,也不需要別人心疼。

謝硯寧觀察過,整整三天,她的父母沒給她打過一通電話。

蘇桐找來的護工匆匆趕來,一位快五十歲的中年女人,姓梅,做事很勤快,一進病房就問許唯哪裏需要幫忙。

許唯看了謝硯寧一眼,略有些尴尬地低聲說:“麻煩你幫我換一下衣服。”

她還穿着病號服。

謝硯寧立即轉身出門。

梅姐拿着許唯提前帶來的上衣,許唯連伸胳膊都痛到無法呼吸,好不容易穿好了,她重重地喘着氣,慘白着臉向梅姐道謝,梅姐連連擺手說:“這要謝什麽?”

許唯說:“我這邊手續都辦好了,梅姐,那麻煩你這幾天住我家幫我一下。”

“好嘞。”梅姐主動幫許唯背起換洗衣服的包,臨走時又問許唯:“剛剛那位不是您先生?”

“不是。”許唯回答。

梅姐打開門,謝硯寧一聽到動靜就轉身,許唯主動朝他笑。

謝硯寧問:“準備回家了?”

“嗯。”許唯走上來。

她穿了一件棉質襯衫,外面套了件羊絨大衣,看起來很乖,在她身上很少看到這樣的氣質,那是一種無力設防的脆弱。

但她一開口,總讓人心涼。

“謝總,這兩天麻煩你了,我學姐幫我找了一個經驗很豐富的護工,她會陪我回去,照顧我這幾天的飲食起居。”

謝硯寧早有預料,此刻只說:“我開車送你們。”

“不用了,我到樓下找個出租車就好,這裏離我家很近的。”

此話一出,謝硯寧臉上的表情瞬間淡了淡,許唯也感覺到了,但她停頓片刻,還是堅持說:“不能再麻煩你了,這兩天攪得你睡也睡不安穩,吃也吃不好,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數不清被拒絕多少回了,謝硯寧在心裏嘆了口氣,他陪着許唯走到樓下,然後幫她招來出租車。

外面風很大,謝硯寧想要幫許唯的領口攏好,但一旁的梅姐提前伸手了,謝硯寧便錯失機會。

許唯始終望向別處。

捅破的窗戶紙又被許唯重新糊了起來。

謝硯寧看着許唯和梅姐坐進車裏,許唯報了住址,然後就低下頭,她知道謝硯寧在看她。

真誠比愛意更讓人動容,許唯心裏很清楚,她對謝硯寧的感情早就在種種細節的鋪陳中變了質。

謝硯寧如同一束光,照進許唯沉寂已久的生命裏,他試圖照亮她,可那不是一日之功,許唯需要的是經年累月的愛,來治愈她二十七年的缺失。

不會有那樣一個人出現的。

不會的,沒有人的愛可以不知疲憊。

愛情一旦濃烈到頂點,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了。

許唯在這件事上,是無望的悲觀主義者,她就像一個慢慢看着自己沉進深海的溺水者,拒絕掙紮和呼救。

可偏偏那束光照過來了。

謝硯寧就這樣突如其來地闖進她的生活,讓她完全招架不住。

她喜歡謝硯寧帶着缱绻愛意的眼神,曾有一刻,她想讓謝硯寧一直這樣看着她,即使她知道那是妄想。

謝硯寧準備關車門的時候,許唯不受控制地,猛然擡起頭,對上了謝硯寧的視線。

他長身玉立,扶着車門,冷風吹動他的衣擺,許唯想起那天在手術室門口,謝硯寧抱住她,說:他在。

一瞬間種種情緒湧起,許唯隐隐有種預感,謝硯寧把車門關上,他們之間的關系大概也就走到盡頭了。

所以她下意識地握住門把手,但後面響起催促的鳴笛聲,出租車不能長時間逗留在醫院門口。

許唯沒有辦法,又匆忙收回手。

謝硯寧沒注意到許唯的動作,他關上車門,梆的一聲,像故事戛然而止。

車子緩緩開遠,許唯回頭看了一眼。

謝硯寧站在路邊,像一棵不染纖塵的玉蘭樹,和身後匆匆的行人隔成兩個世界。

回到家,許唯躺倒在床上,梅姐幫她把要洗的衣服拿出來,一通忙活,偶有鍋碗瓢盆的聲音響起,許唯也不覺得吵,倒覺得有生活氣息。

她就在這樣微微嘈雜的背景聲裏沉沉睡去。

夢裏回到幾年前,她正式進入盛風工作,那時候新人要被分別安插進幾個工作小組裏,許唯和費聞遠被分到了同一個組,第一次見面,費聞遠主動跟許唯打招呼。

“小許同學,以後多多關照。”

他笑起來很混不吝,許唯本來有些排斥這樣的男生,可是他們的工作性質使得她一天有十個小時都和費聞遠形影不離,他們一起跑到大大小小的公司拉客戶,穿着劣質的正裝充門面,有時候天太熱,還沒到下午,許唯的頭發也散了,妝也花了,粉底浮在臉上。

費聞遠會笑話她:“姑娘,給自己買點好的化妝品吧。”

許唯板起臉,背過身用紙巾擦。

費聞遠說話沒有遮攔,調侃時總會傷到許唯的自尊心。

但她生日那天,費聞遠是唯一給她送禮物的人,他把一盒化妝品套裝放到許唯面前,還是一副痞樣,朝許唯笑:“我對你好吧?”

許唯很久沒有收過禮物了,她當即落下淚來,把費聞遠吓了一大跳。

兩個人的關系忽然就有了些變化,許唯不再冷漠,她甚至開始有些依賴費聞遠。

她會給費聞遠帶飯,會幫費聞遠寫工作報告,像所有春心萌動的女孩一樣。

但好景不長,兩個人的暧昧還沒持續多久,費聞遠的花花腸子就慢慢暴露出來。

他太愛拈花惹草,連去公司前臺拿快遞文件的時候,都能對着前臺小姑娘撩撥幾句,他對誰都好,是個名副其實的中央空調,許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他們為此吵過架,費聞遠煩到極點,脫口而出一句:“你怎麽這麽讓人窒息啊?我沒有義務去照顧你所有情緒。”

是啊,他沒有義務。

他沒有義務對她的缺愛、缺安全感、和敏感多疑負責。

許唯的自尊心再一次爆發,她迅速和費聞遠劃清界限,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工作,費聞遠向她道歉,想了各種辦法,許唯都沒有再回頭。

直到後來費聞遠被調去分公司,她參加了送行的酒局,快結束時費聞遠醉醺醺地告訴她:“小唯,我那時候也不成熟,對不起,其實我挺喜歡——”

許唯打斷他的話,“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什麽。”

她祝他前程似錦,像個疏離的陌生人。

再後來費聞遠帶着未婚妻楊卉來請同事吃飯,許唯主動和楊卉打招呼,找話題同她聊天,兩個人相談甚歡,席上便沒有人敢開她和費聞遠的玩笑。

一段感情無始無終,許唯對很多細節都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費聞遠送她的那盒化妝品。

沒有被好好愛過的人,別人給她一點溫暖和重視,就恨不得感激涕零。

許唯就是這樣的。

所以她很難對謝硯寧無動于衷,盡管她告誡過自己很多次不合适,但每次謝硯寧望向她時,心跳還是忍不住加速。

到底該怎麽辦呢?

許唯撫摸着手機屏幕上的那個摘月亮的小熊,輕輕嘟囔着:該怎麽辦呢?

她當然是不想再和謝硯寧糾纏不清的,但當謝硯寧整整兩天沒給她發消息打電話的時候,許唯看着空蕩蕩的聊天框,還是很不争氣地——

失眠了。

剛分開沒多久,許唯就開始想他了。

作者有話說:

不會虐的,明天兩個崽又要見面啦,小謝持續直球,小唯即将失守!(明晚還是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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