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嚴文江趕來時, 許唯已經準備離開。
她關上辦公室的門,穿好外套,就站在門口, 随意地撩了撩頭發。
工位上還有幾個沒走的員工, 面面相觑地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趁着嚴文江走出電梯往鄒敏方向走的間隙裏, 迅速拿包走人。
鄒敏被許唯幾句話氣得臉色鐵青,還沒緩過來,看到嚴文江時剛準備開罵,結果嚴文江一上來就直接質問她:“我下午不是跟你說清楚了嗎?你又來折騰什麽?”
“說什麽說?你以為我相信你說的那些?”
鄒敏轉過身指着許唯說:“你這個女人城府真深啊, 嚴文江被你騙得團團轉也就罷了, 你還想騙我女兒,把她支去英國,我知道, 你就是想離間我們母女倆,你不想朝雨回來繼承家業, 你的心思怎麽這麽歹毒啊?”
許唯都不知道怎麽一個手術能成為導火索, 燃起這樣的戰火。
她一直都知道嚴文江在外面名堂多, 鄒敏心眼小, 但她不知道鄒敏想針對的人是她, 簡直可笑。
“我把朝雨支去英國?”許唯氣到發笑, 反問道:“嚴太太, 你的女兒三天兩頭離家出走, 你要不要在你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鄒敏怒目圓睜:“我的家事不需要你管!”
“那請你也不要管我,你今天在公司當着衆人的面往我身上潑髒水, 我可以告你诽謗的, 我剛剛說了, 我留在盛風是為了我自己,如果盛風認為我的業績是靠和領導的不正當關系做出來的,那我明天就可以遞辭呈。”
嚴文江連忙道:“小許,瞎說什麽呢?你別理她,她不知道今天發什麽瘋,時間也不早了,下班吧,回去好好休息。”
許唯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也沒有精力再和這群人折騰,她看了一眼嚴文江,“嚴董,有些事是底線,希望您能處理好,否則我會放棄我之前的承諾。”
沒等嚴文江回答,許唯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電梯門關上前她聽見鄒敏的怒吼:“嚴文江,你在外面搞得那些龌龊事別以為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敢把錢往外挪,我饒不了你,你的錢,一分不少都得是朝雨的!”
許唯忽然又覺得鄒敏有些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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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敏的算盤都是打給嚴朝雨的,沒給自己留半點餘地。
其實鄒敏和葉惠婷在本質上沒有差別,她們都愛孩子勝過愛自己,在婚姻裏受了委屈也無所謂,只要孩子好就行。
許唯揉了揉太陽穴,可能是她沒做過母親,也可能是她不懂得什麽是家庭,總之她不能理解。
許唯不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大多數時候她都有點讨好型人格,但她依舊不能共情鄒敏。她想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能為了孩子容忍一切,容忍出軌的丈夫,容忍雞飛狗跳的搭夥過日子,難道就因為她是母親嗎?
還是蘇桐好,至少蘇桐知道要及時止損。
走出電梯,她正從包裏掏手機,就聽見消防通道裏傳來熟悉的聲音,是個男人的聲音。
“……許唯她狂什麽啊?還是被老板娘找上門了吧。”
“她真和嚴董有一腿?”
“肯定啊,不然她怎麽升得這麽快?才二十七就升經理了,手上七八個百萬的單子,嚴董出去吃飯都帶着她,你看嚴董還帶着誰出去過?”
“也是啊,我本來覺得許唯挺拼的,但是轉念一想,沒有人幫她牽線搭橋,就算再拼有什麽用呢?咱們累死累活,人家脫一件衣服就好了。”
男人邪笑道:“她何止是脫一件?她都不知道陪多少老板睡過——”
話音剛落,消防通道的門就被人推開。
許唯真的不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公司裏這樣的風言風語也不是這幾天才開始傳,但很奇怪,她這次竟然異常的惱怒。
可能是葉惠婷的話激怒了她最敏感的神經,葉惠婷說她不自愛,這話比刀割還傷人。
也可能是謝硯寧。
謝硯寧說她很好,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自己是靠陪酒上位的時候,謝硯寧都會很堅定地告訴她: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許唯突然就不想被人潑髒水了。
她站在消防通道的門口,對着門裏正抽煙的男職員說:“姜明,我們是同一年進公司的吧?”
姜明吓得腦袋發懵,指尖的煙掉落在地。
許唯的臉色陰沉又冷漠,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模樣。
許唯沒有記錯,姜明的确和許唯同一年進公司,當時實習生分組的時候,姜明被分在許唯的隔壁組,常常一起行動,兩個人也算是六七年的同事關系。
“我是不是靠脫衣服上位的,你應該很清楚。”許唯一字一句道。
“許總,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姜明驚慌失措地看着許唯,吓得結巴起來。
“在人後傳播這種東西讓你很有成就感嗎?編排女人的黃色笑話就能掩蓋你能力的不足嗎?姜明,只有無用的男人才會用潑髒水的方式去評價另外一個女人。”
許唯輕嗤一聲,緩緩道:“因為他除了會貶低女性之外,別無所長。”
許唯說完之後轉身離開。
她不想管之後會發生什麽,會不會樹敵,會不會惹禍上身,她都不想管,她只是不想壓抑情緒。
醫生說了,她要保持心情舒暢。
任何人都不能侵犯她的底線,她的底線就是自尊,她可以陪酒陪到胃出血,熬夜工作到乳腺長瘤,她可以自嘲地說自己為了錢放棄一切,但她不能接受別人的無端污蔑。
謝硯寧的出現讓她開始珍惜自己,她突然就受不了委屈了。
及時發洩出自己的情緒真的很舒服,許唯花了二十幾年才明白這個道理。
成年人的社交規則是壓抑天性,許唯壓抑太久,這次她決定放肆一回。
她走出大廈,站在冷風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呼出。
真痛快啊。
明天會怎麽樣?無所謂了。
銀行裏有很多存款,手機裏有很多人脈,辭呈可以提交,她在桐江的醫療設備銷售領域有着不可替代的價值,她随時都可以找到下家,對于工作,她一直很有底氣。
保安問她:“許總?今天沒開車?”
許唯回答:“沒開。”
“許總,你的氣色看起來不錯,是升職了嗎?”
許唯笑着搖頭。
原來氣色好是這麽明顯的變化,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她走到路邊,打開手機通訊錄,有兩個選擇,一是謝硯寧,二是蘇桐。
她想了想,選了後者。
可惜蘇桐說她有點忙。
“付梓升帶着他爸媽過來,想把哆咪帶走,我報了警,剛從派出所出來,哆咪被吓得一直哭,我媽哄不住,我現在正開車往回趕。”
付梓升是蘇桐的前夫。
“什麽?!”許唯沒控制住音量,旁邊的保安探出頭來看她。
“付梓升和他女朋友分手了,現在回過頭又想和我複婚,在我這裏找不到機會,就想拿孩子威脅我。”
“他有病吧?”
“我也覺得他有病,不僅有病,還賤。”
“那你現在還好嗎?”
“挺好的,報警之後他被抓到派出所批評教育了一頓,雖然沒能把他關進去拘留十五天,但也算解氣了。”
許唯笑了笑,心想:我今天也算解氣。
“他搞得我不安生,我也不會放過他的。”蘇桐恨恨道。
“要我幫忙嗎?”
蘇桐說:“目前還沒想好,不過需要的時候,我一定會找你的。
“我時刻等待召喚。”許唯笑着說。
“好。”
“明天我陪你和哆咪一起吃飯,我知道一家很火的兒童餐廳。”
“謝謝你,小唯。”
許唯不滿道:“謝什麽?我可是哆咪的幹媽,你開車就不要接電話了,快去接哆咪吧,哄哄她,告訴她明天許唯阿姨要帶她去吃好吃的。”
“嗯。”
電話挂斷後,許唯突然陷入很長一段時間的惘然。腦袋空空的,剛剛的暢快也逐漸消失,都變成迷茫。
她忽然感慨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外人眼裏,鄒敏是衣食無憂的富太太,蘇桐是北大畢業的天之驕子,許唯是年入百萬的金牌銷售……然而實際上呢?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五分鐘前的所有事都變成一團漿糊,許唯感覺到心煩意亂,手腳都不聽使喚,好像下一秒就要散架。她這副身體強撐太久了,急需補充能量。
她走到路邊招出租車,上車之後司機問她去哪裏,許唯本來想回家,卻鬼使神差地說:“百川集團。”
現在是晚上七點,謝硯寧應該早就下班了。
他早上給許唯打了電話,說下午要去鄰市的分公司視察,他抱怨着麻煩,膩歪地跟許唯撒嬌,許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着他,嘴上嫌棄他黏人,心裏卻是歡喜的。
謝硯寧一個下午都沒給她發消息,她還有點失落,胡思亂想地猜測謝硯寧此刻在做什麽。
他應該有很多朋友吧,他說過的,他不容易感到寂寞。
出租車在百川集團門口停下。
這是桐江市最高的建築,屹立在市中心,許唯每天開車都會經過這裏,兩個月前,她怎麽都想不到她會和百川集團的未來繼承人産生關聯。
她沒有給謝硯寧發消息或者打電話,她只是下了車,站在百川門口的一棵法國梧桐下,靜靜地站着。
過兩天去拆綁帶,再過幾天就可以正式回去上班了,但盛風暫時她也不想回去,索性就直接居家辦公,然後去和她今年計劃裏最後一個項目的負責人對接。
她需要讓自己忙起來。
如果閑下來,她就會很想念謝硯寧。
這是一個很不妙的信號。
就在這時候,手機響起,是謝硯寧打來的。
“小唯,你在幹嘛?”聽筒裏傳來謝硯寧膩膩歪歪的聲音。
許唯忍不住彎起嘴角,所有的壞心情都一掃而空,但她還是不想在謝硯寧面前示弱,所以撒了謊,“在家裏。”
“在家裏幹嘛呢?”
“沒幹嘛。”
“外面好冷啊,小唯。”
“多穿點。”
“想抱抱小唯。”
他們進行着很沒有營養且低效率的對話,許唯卻逐漸樂在其中。
“我想你了。”
許唯摸了摸法國梧桐的樹皮,輕笑道:“才分開一天。”
“你不想我嗎?”
“不想。”
“好狠心啊,小唯就不想立即見到我嗎?”謝硯寧的語氣有點沮喪。
許唯頓了頓,突然心軟,沒有立即回答。
正糾結着該如何安慰謝硯寧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身後抱住她。
那人在她耳邊說:“抓住了。”
語氣輕快,是謝硯寧。
那個瞬間如遭雷擊,許唯全身都變得僵硬。
她又在謝硯寧面前撒了謊,這次被當場抓了個正着,謝硯寧會怎麽看待她呢?會厭棄她嗎?
可謝硯寧把她的手揉進掌心,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就知道小唯不會不想我。”
他沒有。
是誤解也好,是替她找補也罷,許唯的心防一下子潰敗失守。明明在蘇桐面前,她尚能輕松說笑。
她轉過身,緊緊抱住了謝硯寧的腰,謝硯寧倒是愣了幾秒,然後才伸手重新摟住許唯。
“發生什麽了?”
許唯想說:謝硯寧,我受委屈了,很大很大的委屈。
養母譏諷我,老板利用我,老板娘針對我,同事也跟風造我的黃謠,我以為我在盛風七年,也算是真誠待人,即使沒有結交到朋友,至少不曾樹敵,結果到最後,只剩下一地雞毛。
謝硯寧,我真的很難過,難過得快要窒息了。
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不能說,不能把自己的傷疤揭給謝硯寧看,愛人不是心理醫生,他會記住許唯說過的話,若是以後分開,這些訴苦就會變成許唯的軟肋,愛也會變成刀子。
她害怕日後有一天,從謝硯寧嘴裏聽到:你怎麽這麽讓人窒息啊?世上命不好的人那麽多,怎麽就你這麽難相處啊?你知不知道大部分時候都是你自己的問題啊?
所以她不能說,她只能很用力地抱着謝硯寧,幾乎是在發洩情緒,盡管胳膊還不能完全使勁,但她還是用了她最大的力氣,兩只手攥緊了謝硯寧的大衣。
謝硯寧應該是不舒服的,但他一聲不吭地承受着,直到許唯卸力地松開。
“對不起。”
許唯往後退了一步,向謝硯寧道歉。
“這有什麽?你抱我我高興還來不及,”謝硯寧撫着許唯的臉頰,問她:“出什麽事了?”
許唯擡頭望着謝硯寧的眼睛,謝硯寧眼裏只有她,無論她是好是壞,都只有她。
千鈞重的心安然落地。
至少在這一刻,在謝硯寧眼裏,她是珍貴的。
也許她本來就是珍貴的。
飲鸩止渴也算止渴,許唯想,她是愛上謝硯寧了。
作者有話說:
小唯終于正視內心!
謝謝一直追文留評的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