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許唯還以為自己會松口氣。
如她所願, 謝硯寧開始讨厭她了,像當年的費聞遠一樣,這樣的對話在許唯很多次試圖維系關系的過程中都會發生。
可是這一次為什麽這麽難受呢?她揉着心口, 喘不過氣來。
謝硯寧的電話戛然而止, 留下他的聲音在許唯腦海裏無盡盤旋,她能理解謝硯寧的怒火, 她最大的毛病就是故作堅強。
以前是無人傾訴,現在是不敢傾訴,父母沒有指望,蘇桐一個人帶孩子已經很累, 至于謝硯寧……
她何嘗不想說呢?
可是謝硯寧的愛太不真切了, 來得太急又飄忽不定。
蘇桐那天對她說:小唯,我們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你要允許錯誤發生, 就當作是一次體驗。
許唯想都沒想就搖頭。
得而複失的滋味真的很疼,許唯沒法再承受一次了。
謝硯寧坐進車裏, 司機見他面色不虞, 也不敢開口。
車子緩緩地往宴會地點開。
謝硯寧一進大廳就成為全場最矚目的焦點, 很多人圍上來, 語氣熟稔地喊他謝少, 他笑着同衆人打招呼, 然後走到他父親身邊, 高朋滿座觥籌交錯, 巨型吊燈垂下無數碎鑽,切割成璀璨閃爍的光線。
所有人都在笑, 紅酒杯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但謝硯寧的心卻是沉的。
他在想許唯。
一想到許唯, 他的心思便全散了,一切聲響都變得無足輕重,只剩下許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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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人走過來,“硯寧。”
是他父親的好友領着女兒走過來,“硯寧,念念回來了。”
謝硯寧轉過身,舒念月穿着一身嬌俏的白色禮服,朝他眨了眨眼。
“好久不見。”
舒念月和謝硯寧是青梅竹馬,她比謝硯寧小一歲,她的父母一直都很想撮合她和謝硯寧,常常在宴會或者其他場合,當着衆人的面,讓兩個年輕人站在一起,營造出一種秦晉之好的氣氛,給旁人暗示。
謝硯寧對這種刻意安排感到厭煩,又不好意思當場駁長輩的面子,打招呼道:“念念,什麽時候回國的?”
舒念月的父親看這兩人,心情大好,拉着謝硯寧的父親謝伯豪說:“讓兩個孩子自己聊去。”
謝伯豪回頭看了謝硯寧一眼,謝硯寧臉色平淡,甚至有些不耐。
舒念月也注意到了,所以她在父親走後,伸出拳頭往謝硯寧肩上砸,剛剛的溫婉可人完全消失,“你那什麽表情?你以為我願意和你站一起?”
謝硯寧笑道:“露出真面目了吧。”
兩個人走到僻靜處,舒念月問他:“怎麽了?感覺你心情不太好,和你女朋友吵架了?”
“沒。”
“那怎麽了?”
謝硯寧看着遠處的霓虹夜景,道路盡頭連接着一片高層住宅,點綴着萬家燈火。
他又想起許唯,總是孤獨一個人的許唯,惹人心疼的許唯。
“硯寧,你戀愛之後變化好大,怎麽看上去……這麽沉默寡言?”
“有嗎?我只是在想事情。”
“我早說過的,戀愛的滋味是酸甜苦辣鹹都要嘗一遍的,當時在大學那麽多機會,你說你要等真愛出現,誰追你都拒絕。你看,等待的結果就是沒有前期練手的鋪墊,遇到真愛時才發現自己毫無經驗,露怯了吧。”
謝硯寧無奈地笑,“你倒成了導師。”
舒念月勾勾自己的發尾,“沒辦法,經驗實在豐富。”
“可惜成功率不高,質量嘛如果周暄也算在內——”
舒念月恨不得捂住謝硯寧的嘴,氣道:“別提他!當時年幼無知而已!”
謝硯寧輕笑。
“你還好意思嘲笑我,你自己成功了嗎?”
“沒。”謝硯寧老實道。
“真吵架了?”
“前提是她願意和我吵架。”謝硯寧嘆了口氣。
“到底怎麽回事?”
謝硯寧并不想和其他人分享,更不想背後和人探讨許唯,所以只說:“不提了,我先溜了,這邊你幫我應付一下。”
“哈?謝硯寧你!”
謝硯寧直接開車去了許唯家,半點沒有停留,一路風馳電掣,等到了許唯家樓下,卻頓生怯意。
他那番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許唯本就敏感,他又缺乏經驗。
正想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公寓樓裏走出來,是許唯。
她穿着墨綠色的絲絨長裙緩緩走出來,似乎是感覺到冷,她在門口停了幾秒,但依舊走下臺階。
寒風把她的裙擺吹動,墨綠色的衣裙把她的臉色襯得更加蒼白。
是許唯先發現了謝硯寧的車。
她定定地看了幾秒,然後走過來。
謝硯寧沒想到許唯會主動過來,後知後覺地走了下來,關車門前才想起來把後座的大衣拿出來,要往許唯身上披。
許唯拒絕了,她笑着說:“沒關系,我不冷。”
謝硯寧垂下手。
“宴會結束了嗎?”
“還沒。”
許唯似乎不意外,又問:“這套西裝很适合你,是定制的嗎?”
“是。”
許唯伸手幫謝硯寧整理好領結還有胸前方巾,但在謝硯寧想要握住她時又提前收回,她聞到謝硯寧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
“對不起,我不該沖你發脾氣。”謝硯寧說。
許唯搖頭道:“你沒有啊,你只是在陳述事實。”
“我——”
“硯寧,如果我是你,我也會生氣的,”許唯看着謝硯寧的眼睛,說:“你給過我很多次機會,想要聽我把心裏話講出來,但都被我拒絕了,如果我是你,早就甩手走人了。”
“我讓你有負擔嗎?”
“是,你對我越好,我的負擔就越重。硯寧,這樣的性格已經伴随我二十七年了,不是和你談一場戀愛就能變好的。”
“我會陪着你。”
“可是我真的不想說,不想把已經結痂的傷疤揭開,翻來覆去地賣慘給人看。”
許唯沒等謝硯寧回答就繼續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表現得很開朗啊,我的心思一直都很重,過得像苦行僧一樣你是知道的,所以現在為什麽要把袒露心聲和愛你挂上等號呢?那對我太殘忍了。”
“對不起。”
“不要對不起,你沒有做錯什麽,有你陪伴的這兩個多月,是我這幾年最開心的一段時間,我應該謝謝你。”
“那我們還可以繼續嗎?”
許唯失笑道:“還可以嗎?你難道不覺得委屈嗎?”
“之前還好,下午你提到聯姻時那種毫不在乎的語氣,确實讓我有點受傷。”
許唯的眼眶瞬間濕潤了。
“但不代表我後悔喜歡你了,我還是很喜歡你。”
他說得真誠,許唯卻愈發難受。
“我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你,我只是覺得,”許唯哽咽着停了一下,低着頭說:“你本來可以不用這麽累的。”
謝硯寧想要抱她,可許唯往後退了一步,她說:“硯寧,我們都冷靜一下,好嗎?”
謝硯寧眸色深沉,帶着濃重的心疼。
許唯轉身準備回去。
“小唯。”謝硯寧突然喊住她。
許唯腳步頓住,聽見謝硯寧說:“我不覺得累,這幾個月我也很開心。”
許唯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她不想讓謝硯寧看見,于是繼續往前走。
直到走進電梯,她的情緒才潰然失守,捂住臉痛哭失聲。
剛剛那一刻她差點就要說出來了,她好想告訴他,她是如何長大的,她遇到的不公、受過的委屈、經年不能愈合的傷疤,還有表面堅強實際脆弱的內心……她真的好想告訴他。
誰能教教她應該怎麽辦?
謝硯寧在車裏坐了一夜,許唯卧室的燈也一夜沒關,兩人各懷着心思,等着天邊泛起魚肚白。
天光大亮後,許唯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去衛生間洗了個澡,然後給松子準備早餐,九點多的時候,之前聯系的工程采購部經理打電話給她,問她有沒有時間。許唯立即說有,穿好衣服就出發了。
下樓時謝硯寧的車已經離開,許唯的心情低落了一瞬,又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愛情這種不穩定的東西只在她的生命裏占據一小部分,她的安全感應該來自于穩定增長的銀行存款。
她在車裏補了口紅,便開車前往對方公司。
沒想到的是,談得異常順利。
這是她換方向後的第一單,跑前跑後纏了對方經理很久,本來不抱希望的,但趕上政府樁基先行的新政策,施工時間提前了三個月,正好對方和她的老客戶王總是多年朋友,幫忙說了幾句話。
許唯就撿了個漏,成功把去永華市簽的那批智能爬架推銷了出去。
林從南不知道在那裏聽說了這件事,主動發消息來祝賀許唯,“恭喜許小姐贏得開門紅,我還以為至少要等到年後。”
許唯笑道:“我也沒想到的,還要多謝林總的指導。”
“不敢,許小姐今晚有空嗎?”
許唯一愣,然後撒了個謊:“實在抱歉,今晚有朋友要來我家。”
“沒事,改天再約。”
許唯挂了電話看着屏幕,心生疑惑,這個林總不是一直對她有看法的嗎?
沒多想她先開車回了家,結果在樓下遇到了嚴朝雨。
還真是一語成谶,有朋友來了。
嚴朝雨把之前的波浪卷發拉直了,她朝許唯揮了揮手,好像時間被拉回到幾個月前,嚴朝雨去英國前拖着行李箱來找她,也是這樣在門口朝她揮手。
許唯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物是人非這個詞的威力。
“小雨,回來了?”
“回來了,再不回來,我媽就要鬧自殺了。”
許唯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幸好嚴朝雨主動說:“我問了費聞遠你現在住在哪裏,然後就找過來了,我想替我父母,當面和你道個歉。”
“不用。”
“我媽覺得我沒有能力打理我爸的公司,所以她準備和我爸打離婚官司,分走她那部分股份之後變現,幫我開一家美容院,然後再幫我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日子應該能過得很順遂。”
“你想這樣嗎?”
“不想。”
許唯還以為嚴朝雨會說,不想,我偏要在盛風站穩腳跟。
結果嚴朝雨說:“我想創立一個自己的服裝品牌,我在英國學的就是服裝設計。”
許唯愣住,嚴朝雨似乎早有預料,笑着說:“我就是很自私的人,我對銷售公司沒有興趣,也不想結婚,我還是想做我喜歡的人,我媽很可憐,我會愛她對她好,但也僅此而已。”
許唯說:“我明白。”
“謝謝你告訴我家裏的事,我過來就是想對你說,你不用有負罪感。”
許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當時确實不該一沖動告訴嚴朝雨,嚴文江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事。
“反正我早晚會知道的,當時那一刻很崩潰很痛苦,但是後來我也釋然了,家庭破裂了很可惜,但我不想拿我爸的錯誤懲罰自己,過得像什麽複仇女王一樣,沒必要,反正他已經身敗名裂了。”
“你能這麽快調整好心态,我替你開心。”
“活得自私一點,愛自己,把自己當公主寵,什麽心态都能調整好的。”
許唯的笑容凝滞在臉上。
這話對許唯的沖擊力很大,她好像從來沒有過“把自己當公主寵”這樣的想法。
“我媽說你和謝硯寧在一起了,真沒想到。”
“沒有。”許唯下意識否認。
“是因為那次烏龍的相親嗎?”
許唯有些尴尬,錯開視線說:“我們沒在一起。”
“為什麽不在一起,他沒傳聞中那麽好,表裏不如一?”
許唯無奈道:“不是。”
嚴朝雨也沒有多問,“總之,我希望你幸福。”
許唯擡頭看她,嚴朝雨聳了聳肩,“我真的希望你幸福。”
“謝謝,你也是。”
嚴朝雨離開之前,問許唯,表情不再輕松:“以前你是真的把我當朋友嗎?還只是為了工作,所以盡可能讨好老板女兒?”
四目相對,兩人都在彼此的眼中讀出恍如隔世的無奈,許唯認真地說:“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當妹妹。”
嚴朝雨沖她笑了笑,“那就好。”
司機在車邊等她,嚴朝雨上了車,許唯由衷地想:她真的是小公主。
恣肆又自信,偶爾會惹人不快,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招人疼。
也許是對的,愛自己才會被人愛。
可惜性格不像工作一樣,想辭就辭,要徹底轉變,她還有很長一條路要走。
過了一個多星期,許唯接到工程總監的電話,讓她一起來參加飯局。
許唯急忙關了電腦,收拾了一下,到那邊才發現林從南也在。
林從南招呼她坐在旁邊,總監驚訝道:“兩位認識?”
許唯笑了笑。
林從南靠近了許唯,小聲告訴她:“左邊那個稍胖的是桐江四建的劉總,他在四建話語權很大,他旁邊的是全省最大的鋁型材生産廠家的負責人,姓尤。”
許唯會意,趁着氣氛熱鬧升溫,她便主動起身敬酒。
同是銷售,林從南并不避諱這種事,許唯喝酒很爽快,劉總酒過三巡,劣根性就開始暴露,許唯一起身,他就開始勸酒。
這次許唯沒有強撐,說了幾句讨巧話躲過一劫,林從南幫她岔開話題。
結束時,許唯在手機上找代駕,林從南走過來:“坐我的車吧,我司機在那邊。”
許唯笑着擺手,“不用了。”
林從南又說:“之前聽說許小姐千杯不醉,在酒桌上厲害得很,今天是怎麽了?”
許唯忽然想到那天也在酒店門口,謝硯寧用圍巾圍着她,眼裏心疼明顯,說:一定要這樣喝酒嗎?身體不難受嗎?
謝硯寧的圍巾很溫暖,他的關心更溫暖。
許唯笑着說:“前陣子做了個手術,不敢喝了。”
作者有話說:
小唯的治愈過程可能有點漫長,但是是循序漸進的,她在慢慢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