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受了刺激不願想起

夜涼如水,院兒裏萬籁俱寂。屋子的布局雅致,很有當時在黑山上那屋子的韻味。

角落裏的燭火溫溫潤潤的,如平日一般,完全沒感受到今日的異樣。

青梧顫着身子坐在窗邊的棋牌小榻上,安安靜靜的,像枝頭靜靜綻放的花兒。但時不時又啜泣一聲,癟着嘴兒,伸着小嫩手抹眼淚。

好不可憐。

此時她端端坐着,但旁邊那道視線一直如座大山一樣壓在她身上,她想忽略掉都不行。

門邊站着帶刀的黑衣人,青梧咬了咬唇,不敢呼救出聲。

從出生到現在,青梧哪裏遇到過這種事啊。夜闌更深,竟然有人直接闖了她的屋子。

活像話本子裏那些下流的采花賊!

景朝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他們青山縣也被爹爹治理得很好,不說夜不閉戶,至少沒發生什麽打家劫舍的事,更別提什麽采花賊了。

要不是這人她勉強在夢裏算得上熟悉,且今日又見過,知道他是朝廷命官,她估計早就吓得暈死過去了。

現在只求爹爹快些發現自己這裏的異樣,好帶人來将這登徒子趕出府去。

但一想到這裏,青梧就想到這登徒子是高官,比爹爹官職大,即便爹爹知道了也救不了她嗚嗚嗚。

“手伸出來。”

耳邊響起深沉的男聲,吓得青梧虎須一震,身子也下意識的抖了抖。

她稍稍偏過頭,看了眼大咧咧坐在旁邊的登徒子,不以為恥反而覺得再平常不過了。

青梧在心裏嘀咕着罵了一句王八蛋。

而後,又看了看站在他們前面的人。

身形不高,因為蒙着眼睛,看不到他全部的長相,但青梧知道這人是登徒子叫來的大夫。

青梧沒弄明白他叫大夫來的意圖,但也不敢忤了他,聽他說伸手,于是扭了扭自己正被大掌把玩的小手。

換來那大掌稍稍用力捉住,和大掌主人略帶不滿的聲音,

“那只。”

薛鶴初手裏摩挲着小嫩手,軟軟的,如暖玉一般嫩滑,完全舍不得松開。

自然是叫她伸另外一只手了。

有大半年了吧,他沒有牽過這小手了。顧忌着她的不對勁,薛鶴初怕吓到她所以一直忍着,不然早就壓着她好生疼愛了。

“把那只手伸出來,讓大夫瞧瞧。”

“我沒病。”青梧忍不住嗫嚅了一句,意思是不需要伸手探脈。

“你都不記得我了還說沒病?”剛剛女人那完全陌生的眼神,無不在說她不記得自己了。

“我要是記得你那才叫有病呢。”平白無故記得個陌生人,不是有病是什麽?

“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青梧秒慫。

慫了之後又有點委屈,“是真的,我不認識你的,我剛剛又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一遍,從小到大,沒有關于你的記憶啊。”

說到這裏,青梧停頓了一下,而後不确定的問道:“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畢竟從剛開始到現在,青梧發現這人貌似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他覺得他倆之間有些什麽。

冤枉啊,她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哪裏跟他有什麽!

“去歲三月到八月,你在什麽地方?”

“我……”青梧想了想,“我在郊區的莊子裏。”青梧有些不确定,她沒有那段時間的記憶,但娘親說她在莊子裏養病。

這副支支吾吾的模樣,薛鶴初只當她在說謊。

他側過身看着女人,一副“編,你繼續編,我聽着”的眼神。

讓青梧說着說着聲音不自覺小了些,“好吧,我不記得那段時間了……”

“不記得?”薛鶴初皺眉,“為什麽會不記得?”

“因為我落了水然後昏迷了幾個月。不對,不是不記得,而是那幾個月我沒有記憶,因為我一直在昏迷中,對,就是這樣。”

薛鶴初打量了女人很久。眉頭一直擰着,

“你先把手伸出來,讓大夫看看。”

青梧還想解釋幾句,但對方顯然不想再聽,無法,又鎮不開被捉住的手,只得由着他,伸出了另一只。

小不忍則亂大謀,不是,沒什麽大謀,就……就是忍忍,看這登徒子到底要幹什麽。

也許待會兒聽了大夫說她沒事就好了。

之前的大夫也說自己沒什麽事的。

屋內此時靜悄悄的了,除了大夫偶爾的詢問,還有軟糯糯的回答,便再無其他聲音。

大夫是郡裏薛府養着的,從帝都來,醫術自然比縣裏的要好得多。

雖然是自己人,但薛鶴初怕吓到女人,就蒙了大夫的眼。

把完脈,大夫沒說什麽,而後去了偏屋,松了蒙眼的緞子一邊寫藥方,一邊回話。

“這位姑娘不是失憶。”探脈的時候大夫有問過症狀,大致知道些病情。

“不是失憶……那為何會記不得我?”薛鶴初皺眉。昨晚他來這裏,可能是女人醉酒貪睡的緣故,他沒發現什麽異樣,

但現在結合今日的情行他又回想了一遍,發現确實有些問題。

女人就是不記得他了。

對此,薛鶴初心裏五味雜陳。一方面,為她不記得自己失落,而另一方面,又為她不告而別且這段時日不見蹤跡不來找他尋到了理由。

她只是記不得他們的事,而不是有心要離開自己。

“她剛剛那意思就是以前的事情都記得,只是去歲的某個時間段不記得了。相應的,那段時間遇到的人或者事,都不記得了。這是為何?”

“只是受了刺激不願想起。”

薛鶴初一聽,當即黑了臉。

自己剛剛還給她找的理由瞬間不充分了,不願想起什麽?他?

大夫見公子沉了臉,便知他心情不虞,于是也沒再說話。

仔細開了藥方,遞與大公子,請他過目。

薛鶴初拿着藥方一目十行。

“這藥對身子有無害處?”她的身子嬌得很,從前在山上,吃的東西生冷了些都會不舒服。

“無甚害處……公子,這是在治病。”大夫後面一句沒說出口,就算有害,為了治病,自然也得服用。

薛鶴初蹙着眉沉思了一會兒,而後終于下了決心般,将藥方拿給了薛岩,讓他盡快将藥煎煮來。

薛岩捧着藥方就奔了出去,少爺交代他的事情,他要盡快完成!

如今找到了小夫人,少爺也終于正常了,薛岩覺得他又過上了從前的好日子。

連走路都踩着風一般輕快。

不成想還沒輕快幾步,在出小院門的時候迎面撞上了一個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就聽到那人滿是驚恐的聲音,

“姑娘——”

能不驚恐嗎,春竹抱着自己的床褥子打算進主屋,剛進了小院門便撞上了一個陌生男人!

她愣了一下之後當即朝着姑娘的屋子看去,卻發現門前竟然站着個帶刀的黑衣人!

這場面差點将春竹吓暈過去,她來不及多想,動作快過思想,扔掉手裏的東西就往那邊沖。

“姑娘!”

她要去救姑娘!

屋外有陌生人,那屋裏還不知是什麽情形。

被一把推開的薛岩顧不得去計較太多,見這丫鬟意圖沖進屋去,他想也沒想就上前一把攔住了她。

剛剛他大意了,只用迷藥迷暈了院子裏的小丫鬟,竟忘了還有一個随着小夫人一道回來的。

如今少爺在裏面,薛岩怎麽可能這麽沒眼力見的放這丫鬟進屋?

于是鉗住她不讓她走。

誰知這丫鬟卻是個混的,被攔住了見掙紮不過,直接偏頭,張口就咬住了薛岩的耳朵!

“哎喲喂你個仙人板板!疼疼疼——”

這一口春竹是下了死力氣的,差點将薛岩的耳朵整個兒咬掉。

疼得薛岩眼淚都快出來了,雙手只顧着捂住自己的耳朵,卻不想丫鬟沒了禁锢,直接奔了。

眼看着這丫鬟就要跨門檻了,薛岩急得冷汗都出了。

“姑娘!奴婢來救你!”

春竹剛喊完,眼睛一閉,直接倒在地上,暈死了過去。

薛影站在旁邊一個手刀下去還沒收回,看了眼地上的人,又略帶嘲諷的看了薛岩一眼。

薛岩捂着自己的耳朵有心想解釋一番。還不是怕傷到這個丫鬟,這是小夫人的貼身侍女,這要是有個什麽,萬一小夫人鬧起來了怎麽辦?

這陣子,薛岩可算是見識到了小夫人的重要性。所以剛剛才只是攔着,并沒有打算敲暈她。

算了算了,一想到薛影這死魚臉,估計解釋了也是白說。

屋內的青梧從剛剛聽到春竹聲音開始就坐不住了,如今一聽屋子外又沒聲音了,心道不好,她一骨碌站起來就要奔出屋子,卻被從偏屋過來的薛鶴初一把摟住了腰。

給攔住了。

“站好!”

青梧心裏急,但也不敢忤他,只得拽着他的袖子,“可不可以不要傷害春竹。”

眼淚汪汪的仰着下巴,含水的杏眼裏帶着懇求,滿是害怕。

薛鶴初看着女人眼裏陌生的懼意,微微皺了皺眉。

之前她也有些怕他,但那杏眼裏,是含羞帶怯,是帶着嬌,而不是現在這樣全然的懼怕,薛鶴初心裏有些異樣,說不清道不明。

他不想女人怕他,還是得先等女人恢複了記憶在說。

現在不能吓她。

于是薛鶴初放低了聲音道:

“她不會有事。”

薛岩的動作很快,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就端來了一碗冒着熱氣的藥汁。

“少爺,”薛岩将藥汁小心翼翼的遞給少爺,不忘加一句,“溫度剛剛好的。”

薛鶴初接過,看了眼藥碗,而後朝着女人走去。

“乖乖過來,把這藥喝了。”

青梧從薛岩端着黑乎乎的藥汁進來時精神就高度緊張,像只受驚的小白兔,豎着耳朵警惕。等看着登徒子端着藥汁向自己走來的時候,她徹底慌了。

如今這場景,像極了話本子裏描述的,惡霸豪紳強搶良家婦女,良家婦女不從,對方就灌藥逼她就範!

啊啊啊救命!

青梧想逃,卻被薛鶴初直接提了後衣領子,像提着只小奶貓兒一樣。

“跑什麽?”

“我不喝!”

“生病了不喝藥怎麽好?”薛鶴初不欲與她多說,箍住她的細腰,而後将藥汁遞到她的唇邊,“張嘴。”

“嗚嗚嗚我不喝,我不會從了你的!”青梧拼命掙紮。

薛鶴初一手箍住她,另一只手端着碗,因為懷裏的女人掙紮得厲害,碗裏的藥汁有些搖晃,薛鶴初怕這藥汁撒在她身上,于是伸着手遠離了些

“鬧什麽?聽話。”

“嗚嗚嗚才不要聽話!你放開我,救命!嗚嗚嗚——”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青梧掙紮得越來越厲害,手腳并用,雙手被箍住就用腳踢,用嘴咬,用小腦袋撞。

反正怎麽有用怎麽來。

“啪嗒”一聲響,藥碗被撞翻掉在了地上,藥汁瓷碗碎成了一片。

薛鶴初下意識的側過身擋着了點,以免濺在了女人身上。

他沒想到她這般抗拒……

不喝就算了。

不就是失憶嗎?

她失憶與否,都改變不了是自己女人的事實,也無甚影響。

薛鶴初微微圈住她,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

但被圈住的青梧卻有些異樣。她透過肩膀直直的盯着地上碎了的茶盞,杏眼瞪得溜溜圓。

剛剛茶盞落地的那一剎那,她的頭就像被重物狠狠撞了一下,生疼不說,更是有好些畫面争先恐後的襲來……

懷裏的女人安靜得過分,且身子微微的抖,薛鶴初覺出不對勁。

他稍微放開一點,低頭看向女人,見她眉眼微微低垂,看不清眼裏的情緒,但淚盈于睫,一雙小手緊緊捏着衣角,十分不安的樣子。

“乖乖?”

青梧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擡眸瞧了一眼,而後飛快的移開,不再看他。

小手推攘着他的胸膛,軟軟的力道,但薛鶴初依着她站遠了些。

“我,我不喝。”青梧搖頭,始終低着頭,看着地上的碎渣。

薛鶴初盯着她,狹眸漸漸眯起,

“……不喝這個就不喝,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

“想不起來也沒關系,我去把山裏的婦人抓來,”

“不準你去打擾翠花!”

薛鶴初話還沒說完就被青梧打斷。

氣鼓鼓的聲音,癟着小嘴兒,她直直的看着他。眼兒紅紅,泛着水霧,但已經沒了先前的那層陌生,而是熟悉的嗔怨。

薛鶴初看着女人熟悉的小模樣,心裏突然嘭嘭跳了兩下。

“……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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